自從許辰暴露自己后，他的耳根就再也沒清靜過了。

　　“許辰，你能出來嗎？”

　　“許辰，你能看見這些水嗎？”

　　“許辰，你知道水有幾種嗎？黑色的水很危險，不能下去；藍色的水剛剛好；淺綠的水最熱鬧了，有好多奇怪的東西。”

　　“……”

　　沉如數家珍地說著它的發現。許辰不能移動出來和它一起玩水，讓它感到一陣失落。

　　“你看見的我都能看見，還有，你玩水的時候動靜小一點，我怕你把身體搞壞了。”許辰實在忍不住了。

　　“啊，太好了！”沉歡樂地吐出幾個泡泡，這是它不久前捕獲的類囊體產出的。

　　“沉，你為什么不浮到上面去呢？那里有陽光，多溫暖啊。”

　　許辰搞不懂沉為什么喜歡待在水底。這違背了生物的本性。

　　“不知道。可是在上面，沉不開心。”

　　“你的同類們都在上面啊。”

　　“它們不一樣。它們不說話。許辰，我們去暖水區玩吧。”

　　沉剛說完，就自顧自地出發了。它總是有些執拗。

　　許辰不得不佩服沉的水性。它總能找到合適的水流，從而搭上一趟舒服的順風車。

　　沉所說的暖水區，實際上是陽光透過水面縫隙透射下來的地方。許辰大概打量了一下，最近的也有2米多遠。

　　金手指，還是存在的。許辰發現自己在變成這幅尊容后，作為以前人類的五感不僅保留了下來，自己還能隨意控制開關。

　　此刻，許辰就看見了大大小小扭曲的水流。他知道這里面除了平穩的層流，或許也存在危險的渦流、對流。

　　神奇的是，沉不僅找到了通往暖水區的水流，還利用周邊的對流，輕松擠開了下落的殘骸，進入了暖水區。

　　“沉，你雖然懶，但是個天賦型選手。”

　　許辰認真肯定道。

　　？

　　沉并不懂許辰的話，它開始用意識看向四周。許辰說過，它看見的，他都能看見。

　　何其美麗！

　　許辰一直認為大就是美，轟鳴的巨大機械、矗立大地之上的大工程尤其壯美。

　　沒想到這一世，他從這方渺小的暖水區中竟重新有了那份感動。

　　恰如他從前爬山，偶然回頭時，看見齊山的高鐵橋墩猶如射線消失于地平線盡頭。

　　在無限的深藍和漆黑的相互暈染中，一束淺色的藍綠光芒直直貫穿而下，明暗律動，莫名神圣。

　　有一片片的生物殘骸緩緩沉降，在它們之上，奇形怪狀的細菌們開始零星出現。

　　它們悠游地徜徉，半透明的身體把陽光折射成一點點彩色的炫光，雜糅進涌動的水流中。

　　沉鼓動氣囊，開始上浮。

　　寒冷消退，熱鬧逐漸撲面而來。

　　我已飛升，感覺良好……

　　許辰沒有出聲，任由沉帶他慢慢領略這個新奇的微觀世界。

　　一個細長螺旋狀的細菌非常倒霉，剛好游到了沉吐出的一個氣泡里，掙扎了幾下后就直了。

　　幾個圓桿形細菌交叉堆疊著，可惜位置不好，被“王者級卡車”沉無情碾過，各自分散，漸漸漂出光束范圍。

　　還有更多的細菌們從許辰的感知中經過，展現出它們形形色色的身姿。

　　但所有的細菌們都沒能給沉造成一丁點阻礙。無疑，作為一只大號藍藻，沉是這片水域里當之無愧的霸主。

　　它想浮就浮！

　　不過很快，沉的腳步慢了下來。

　　“怎么了，沉。”許辰疑惑地問道，通過沉的視野，他看見頭頂是另一只藍藻。

　　“它掉下來了。”

　　沉用身體頂著小藍藻，帶著它一起上升。

　　很快，許辰就看見了“水面”——一片看不到邊界的藍藻群。

　　許辰心里早就知道水面上一定會有藍藻，只是沒想到竟然會有這么多！

　　放眼所及，形態相似的橢圓生物一層堆疊一層，它們緊密相連，即使是水波也沒能把它們分開，陽光也被渲染成淡淡的綠色。

　　這是屬于藍藻的世界。許辰有所明悟。

　　“放下它吧。”

　　沉聞言移開了身體，很快，這個小藍藻又開始下沉。

　　沉連忙又頂了上去，意識里傳來困惑。

　　“它的氣囊破了。”許辰觀察后，發現了原因，“沒救了。”

　　“氣囊？”

　　“就是你平時移動時，充氣放氣的地方。”

　　沉看了看對方體內干癟的氣囊，思考了一會，理解了一切。

　　它將自己緊緊地貼在對方身上，在分子級別的掌控力下，壁膜開始溶解，一個通道逐漸形成。

　　在許辰目瞪口呆下，沉揪出了對方的氣囊，然后塞了一個完好的氣囊進去，隨后又重新封閉好膜。

　　簡單的藍藻沒有意識，本能地運用重新獲得的能力，上浮并回到了群體之中。

　　一場遠古的手術在不可思議的技術下，獲得了圓滿成功。

　　“沉，你真是個天才！你是怎么做到的？”

　　“氣囊破了，換成好的。許辰的話很有用。”

　　沉崇拜地說道。

　　“你還能控制其他藍藻的身體？”

　　“可以啊。找到它身上的小粒子，把它們拉開再合上。”沉理所當然地說道。

　　“哦。”

　　聽起來也不復雜……個鬼啊，明明一樣的視野，我怎么看不到磷脂和肽聚糖啊。

　　會分子操控的藍藻，你小子才是穿越的主角吧。

　　許辰化身的光焰狠狠抖動了幾下，頓感索然無味，慨嘆自身悲慘。

　　我只是沉意識里的一抹光，動也動不了，只能看看沉看到的……部分世界。

　　“唉，躺平了，躺平了。這個世界太過悲傷。”

　　“躺平是什么？許辰不開心嗎？”好奇寶寶沉再次上線。

　　“小孩子哪來這么多問題啊。我開心滴很，另外，躺平這東西你天生就會，沒必要再了解了。”

　　“哦！”

　　帶著許辰和同類們打過招呼后，沉又開始下潛了。這次，它選擇的是一個新方向。

　　許辰看著水層的顏色逐漸暗淡，一些新的水流開始出現，它們有著一致的方向。

　　沉搭上了順風車，以一種許辰心驚膽顫的速度前行。

　　很快，一片垂直聳立的石壁在許辰的視野中不斷放大。

　　就在許辰擔心車毀人亡的時候，水流帶著沉拐了個彎，一頭扎進了一個隱秘的洞穴。

　　“許辰，去看水里的水吧。”沉向許辰分享著它的秘密發現。

　　“水里的水嗎？”許辰心中開始期待起來。

　　這是一個古老的溶洞，里面還殘留著不少鐘乳石和石筍。

　　隨著沉繼續前進，一些石英結晶也開始出現。尖頂六柱形的它們團簇在一起，如同石壁上的一朵朵花。

　　這時，許辰發現沉有了新的動作。它開始主動丟棄部分細胞質，加大了氣囊。

　　這根本不是藍藻能干的事情。

　　許辰不止一次吐槽沉的行為。不過很快，他就明白了這么做的意義。

　　水流在進入一個空曠的巨大洞穴后衰弱下來，沉率先脫離并上浮。

　　與之同行的其他細菌們則沒這個本事，紛紛隨著水流落入了洞穴下方，氤氳著白色氣息的河流中，沒了動靜。

　　“水里的水！”沉歡呼道。

　　許辰也驚嘆地看著這海底奇觀。

　　清澈的海水與白色的河流涇渭分明，海水中還有生物在活動，河流里卻都是各種細菌們的尸體。

　　這是一條罕見的鹽鹵河，高密度的溶液可以溺死進入其中的任何生靈，若干年后，或許這里可以開采出寶貴的石油來。

　　“許辰有想去的地方嗎？”沉在河流上方游蕩了一陣后問道。

　　“去你想去的地方吧，沉。”

　　而我想去的地方，已經沒有了啊。地星，我遙不可及的故鄉。

　　“太好了！許辰，我們一起去數數吧！”

　　小藍藻興奮地盤旋了幾圈身體。

　　“好。回去后，我教你數十以上的數字。”

　　兩人又回到了幽暗的水底，不過這回，他們都彼此多了一個朋友。

　　“一，二，三……一百。許辰，還是數不完呢。”

　　“怎么可能數得完啊，笨蛋。”

　　“許辰說過，沉是天才。許辰也來數吧。”

　　“我是不會數的，太無聊了。”

　　“它們最后會落到哪里呢？”

　　“會落到海床上，和沙土混合在一起。”

　　“海床是什么？沙土是什么？”

　　“……”

　　聊天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很快。不知不覺，那行文字上的時間已經變成了：16日2時8分12秒。

　　據許辰所知，藍藻一般可以活30天。許辰不知道那一天來臨時，沉會怎樣。

　　這個特別的藍藻或許可以活得更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