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歷九百四十五年,三十五歲的秦寫芹與駱舉峰初建清閨乙宮,并于同年開辟臺楚界。那是她們第一次見到鬼,具身形且得道的真實之鬼,就在亡都域門后。
今再臨此間,秦寫芹還是會想起那個和自己約定承諾走完一生的男人。這份思念亦如鬼河漫漫黑暗一般,望不到邊。
池則、戳馬尿,亡都幽閣司,論資歷它們已經看守嗔羅門數百年。凡客入魘哭,必先從二者處提領鶴血面、蝦燈,經由斥妓租船引渡,方可順利抵達“餃子島”。
而屬池澤眼尖,隔老遠便注意到人流中的秦寫芹、張之震,但沒有聲張,直至二人頂笠遮面身前,它才嬉笑滾手逢迎。女人持浮仁天魔劍不假。
“秦大人別來無恙啊,今兒怎有空來了亡都?”紫服官鬼麻暗青小發,只因膚色不深才叫人覺著親近。它很少含糊,像秦寫芹這類闊綽人,是鬼都會趕著上湊。
“辦事。”
“老規矩。”
池則接過一沓冥紙,其分量自然悅鬼,可它心里反倒咯噔下子,只好轉過頭去,呼喚正在筆冊的下職。
“戳馬尿,還愣著干嘛,快將我親手做的鶴血面,還有二十萬錢蝦燈籠都拿過來,快點兒快點兒!”
“嘿嘿,您稍等。”
“......”
“池大人,之前我拜托你查的事可有進展?”
“額......”
“這個......呵呵......”
秦寫芹曾拜托亡都“小萬事通”調查一位斥妓的下落,后者前段時間收獲消息,但介于消息太邪性,池則也沒想好如何同女人說,萬一她不相信,反道自己在講忽悠,那仙人的脾氣可夠鬼受了。
“罷,反正您不相信我也沒辦法。”
“其實......她根本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而且沒有一個鬼知道她如何進的亡都!”池則聲音壓得極低,生怕被第三者聽去。
“少胡說八道,不是這個世界是哪個?她能是神不成?”
“看,咱就知道。但有一點可以向您保證,像鬼主從上邊兒抓來那些,全部都有記錄的,我甚至翻遍鬼不神連殿的歷史卷宗,真真實實沒有柳羅娟這號人,誰道她是個什么妖怪?”
秦寫芹仍然不肯相信,當初柳羅娟為男女引渡,她用正源本經心法確認其不過一普通人,斥妓更言若非出行船難,自己絕不敢想象會落入鬼域之中。
“她為什么要騙我們......”
“哎哎哎,你倆說啥呢對當半天,進去的人一批又過一批,咱要等到什么時候?”張之震咋呼道,他作為土匪的秉性一貫未改。
“怎么,先前暗升海誰掉的膽,現在不怕了?”
“怕?嘁,這小哥哪里有個鬼樣,打眼兒一收過路費的嘛!”
“哼,話別說太滿!”
隨后,秦寫芹與張之震各自戴上鶴血面、提溜蝦燈,往嗔羅門后魘哭河行去。
······
魘,噬夢者也,善食人心神之懼,雖位逐鬼下,卻不受層級關系的束縛。
凡鬼、邪皆懼火,此火非從神屬,乃天地靈生奇火類,性比仙而次于神。故,常有修士御火趨避福禍,治理鬼患。
聞古有神獸掛南枝,死后其血染樹,每隔百年一次開花結苦仁黃果,名“鶴血膽”。此異樹存在時,滿山紅溫烈火、炎陽相輝,更甚焚天誅地。
而亡都之主卡多索為治鬼河魘亂,親臨山中大戰守護靈獸冰炎雙頭駒,僅以毫厘之差僥幸取勝,遂得寶樹,又邀請人類寄靈師布法魘哭,終得削弱魘類的總體數量。
古歷八百四十年,卡多索再闖東郡之海底沉墓,巧奪纏絲吞金獸,借其靈蛻更新冥紙制式。五年后,它踏入鬼河同其間類定下契約,凡鬼界行客,只需蝦燈為示、冥紙做纏,便可自由出入亡都,不受阻攔。
但為防止有誰因不曉途距耗盡盤纏,繼以鶴血膽勾畫鬼面出售作解,由行客獨自調動天地靈火暫時護身,躲避夢魘侵擾。
······
張之震仔細打量棧橋敲渡的斥妓,這女子大概三十多歲模樣,一身粗衣布巾裹頭、中尤體態,唯胸前的血雞石掛墜最為亮眼。
呂莫舒前后忙活打點船只,手里家事用著也略顯生疏,秦寫芹一眼知其身處尊貴,沒有尋常百姓的那份苦力勁。她還特意叮囑張之震,不要妄想拐跑斥妓,因為被抓去鬼不神的人,無一不背負惡果、怨念纏身,她們只有每日做工、為鬼主辦差,才能獲得重返世間的機會。盡管機會非常渺茫。
“照這么說,老二他們兩家也是被抓來的,因為犯下太多殺孽?”
“或許。”
“......”
“嘶,不對吧,那我也殺過很多人獸妖魔,怎么不得我呢?”張之震奇怪道。
“可能你不是東西。”
“......”
秦寫芹這話給男人噎夠嗆,不知是在開玩笑還是有意挖苦自己,他只知神仙自詡清高,從看不慣山匪流寇之類。
待走近棧橋,那斥妓見有客來也顧不上整戴,急忙小跑,嘴中還不停地喊著吆喝。
“二位二位!喝喝......”
“二位客官是要渡河?”呂莫舒喜聲道,她用圍裙裹全右手小心擦拭,但怎么也弄不掉無形的黑。
“你會引渡?”
秦寫芹一針見血,因為她清楚真正的魘哭并非一條直通餃子島的普通水道,而是千萬復雜遍布、形狀跟隨時間變化的海體框架。有經驗的斥妓能夠熟練、正確選擇不同方位下的主徑和支流,既保證安全,又能減少蝦燈冥紙耗費,常受各界行客青睞。
但像呂莫舒初來乍到,一身行頭幾乎全部變賣用以生計,自然很難與人爭渡。好在,今日嗔羅門鬼船剛好滿足客需,只剩下秦寫芹、張之震倆倒霉蛋,和這位不通船藝的富嬌。
如果女人再不接客,便只能將那塊血雞石當掉生存了。
“會!會!”
“我們要去鬼不神,條件是在這盞借物燈過半前到達。”
“鬼不神?太好啦,您要說別的地方我還心里沒底......”呂莫舒緩過神再來看秦寫芹,她衣間黑白、著松云斗,細聽腰里佩劍隱有魔音,像極自己從前見過的怪俠。至于張之震,身高銅膚,兩只眼睛打一開始便滾露色相,不大叫人喜歡。
“好,那我問你,如果咱們到不了鬼不神,又當如何?”
“啊?”
“我想問,如果到不了鬼不神,該怎么處置你,丟給魘類,還是......”
秦寫芹話音剛落,左手即按下劍掛,一聲亮鏘嚇得呂莫舒不敢回答。而張之震剛想出來圓場,卻反被她攔下一旁。
“當然,本座不怕你耍花招,但若真的被我發現什么異己之心,此乃天魔靈兵兼具死氣,屆時本座便將它刺入惡心,叫你身軀腐爛、割魂痛苦至死,明白嗎?”
呂莫舒不敢吭聲,只能連忙點著頭,逃離鬼船準備起行。
“我說,你突然是怎么了,瞧給人姑娘嚇得,噫!”
“姑娘?我見過吃人的姑娘多著去,越是裝作楚楚可憐、看似人畜無害的最可怕,你難道也想先家人一步離去?”
“額......”
直到目送呂莫舒進入船艙,秦寫芹雙眼中的藍紫色惡魔才消散而去,她剛剛運轉正源本經心法觀察女子,確認過其正常身份,后示意張之震上船渡河。
畢竟,相同的錯誤,秦寫芹絕不會犯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