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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莽攆劉秀

第六十五章 禍起蕭墻

王莽攆劉秀 醒了就微笑 2 2024-07-18 15:10:42

  由禁軍協同大理寺布控,左監領緝事在京中諸處挨家挨戶連搜了三日,硬是無有嫌犯呂寬的半絲影蹤。此事驚動了四輔高層,一大早,就責令大司空甄豐與專案各司,在金鑾殿東廂著行廷議。

  待屬內各司都齊聚東閣,王莽便群揖一番訓示道:“呂寬乃犬子至親內兄,與舍下靜園素無嫌隙。家門不幸遭此劫難,愚莽愧怍!然潑血門案非同兒戲,實屬黨錮之禍也!我已悉知,犬子與奸邪沆瀣一氣,新帝母家、藩王、公主與太后諸親概莫能外,亟與朝廷分庭抗禮矣!”

  此話一出,滿殿愕然。內外臣僚私下皆知,長公子王宇與其師吳章,及內兄呂寬關系素好,又與當朝國舅衛寶、衛玄私過甚密。而呂寬與薛況又為摯友,其繼母敬武公主常常伙同梁王及罪臣王立、王仁,與國舅及中山世交辛氏門閥串通一氣,擬結新帝輔政班子。安漢公當堂和盤托出,不私親眷,便有斬除妖魔之決心……

  太保王舜見堂兄欲要大義滅親,趕忙揖禮死勸道:“牽涉甚廣,莫信口開河。不消說涉及皇親貴胄,便是從中摸出一個,動下試試,太后焉有好臉色?聽愚一勸,行穩致遠,進而有為。朝堂本就是爭訟之地,大事化小,兩相皆宜。”

  王莽聽了撫髭嘆道:“春秋有石碏大義滅子,要我茍合,放逐嚴明,廟堂之上為虎作倀,各司衙內豺豹橫行,漢家凋敝,涂炭生靈,尚有史官鐵筆為證,莽不成了千古罪人?”王舜溜溜兒垂下首來,愧悔無地。眾臣僚聽罷皆拱行大禮,高贊圣明。

  “自武帝以來,崇我儒學,懷經協術,至有石渠分爭之論,黨同伐異之說。今有逆黨潑血為號,圖窮匕見,實實不可包庇縱容!”王莽眼角兒掠過鐘元,又與甄豐諄諄囑道:“上有梁相引咎去職,為保忠直,著鐘元重掌大理正。鐘公乃我四朝元老,鐘離眜后,廉能清正廣有賢名。今特助君公追兇討逆、畫影圖形,犬子、吳章多加掌控,名下私宅一并挖空……”甄豐與鐘元忙起身領命。

  裊裊晨曉,輕霧繚繞。上百匹的疾風快馬揚蹄嘶鳴,于大理衙內的濃霧之中魚貫竄出,殺氣騰騰地撲向北闕甲第的王宇私邸……

  甲第北與藁街相交的下弄,有一處高墻曠裹的園林,便是王宇名下的宅院。私宅之內槐蔭磴道,樓臺相接,垂柳點水,老樹盤根。淺塘荷開風凌亂,耳邊唱起釆蓮聲。

  博士吳章下得輜車,就急急叩門入了內苑。見呂寬與公子正慵懶更衣,疾機敏地向八面欞窗脧了個遍兒,遂大腳頓地哀嘆道:“聽聞官家已擬定謀反,你等還有閑心嗜睡?此番若再延蕩下去,你我勢必束手就擒!為師之意先放走呂寬,嫌疑一去察無對證,家小方能一時心安哪!”

  呂寬聽了面色一白,嘴唇烏青,忙接過奴婢遞來的短褐,穿成了一身家丁模樣,卻管不住牙關上下“噠達噠達”磕碰得厲害:“縱是晚生出了城門,又能逃往哪里去哇?”王宇整肅衣冠道:“還能去哪兒?先北去長子流放地,民風彪悍,匈胡雜居,兩邦官府管制疏怠,且有衛寶家臣辛興接應,逃過一時再作道理……”

  話音甫落,忽聽得北闕街口人歡馬叫,且有塵土滾滾翻騰,遮天蔽日,來勢洶洶。幾人頓時亂作了一團。待慌忙出閣坐上輜車,呂寬就急急揚鞭問:“走府門大道還是北闥?”王宇搖扇回應道:“走后闥,過雍城西門,再輾轉北上吧!”

  輜車穿小闥徑自駛入了雍門大街,呂寬又趕忙諮詢道:“不應走廚門或橫門呣?”王宇急急啞聲道:“十二城門皆有錄事,走北門尚要繞過馳道,官家也定知你欲逃往長子!”呂寬聽罷急甩響鞭,猛朝向西直雍門疾馳而去。

  待雍門城樓捱過頭頂,輜車便被大理的緝事用柵欄攔下,揚手猛喝:“靠邊兒靠邊兒!”王宇遂掀簾四下查探,見城洞周遭布滿了官兵,俟車馬停穩便拍身而下,解下魚符拋給了緝事。

  緝事不見魚符便罷,一見魚符就瞪大了小眼,趕忙拱手揖禮道:“不知公車司令駕到,小的冒犯,萬望恕罪!”說罷將魚符原物奉還。王宇接過魚符又搖扇笑道:“可以走么?”“公子請便。”

  王宇正要登幫上車,忽聽一繳巡手指吳章大聲嚷道:“你看廂內還有一人!”緝事聽了不由分說,就照他臉面一掌摑去,五指血印立顯殷紅。待輜車一路絕塵而去,繳巡又一掌呼了回來,且橫眉豎目咒罵道:“他母的,小小府吏敢打將官,吃了熊心豹膽噻……”

  緝事撫臉委屈道:“繳巡可知適才何人?”“管他何人,打我不行!”“此乃賢德公膝下嫡長公子。你嗷嗷亂叫,不怕他抽劍一怒為藍顏?”一番話逗得繳巡差點笑岔,“說你沒長腦子吧,似小瞧了你一般。公子掌馭天下車馬,自與我北軍常常照面。話語不多,為人和善,怎就你描得像妖魔一般?”

  二人如此推搡來去,輜車早早過了驛亭,又打馬折北到渭河邊上,三人方才勒馬駐足。王宇將盤纏以布袋裹好,又輕輕斜挎在呂寬身上。吳章便于三匹壯馬中卸出了一轅,遞過草韁輕揖道:“祝愿呂君行人安穩,布帆無恙……”呂寬退后,翻身上馬,又回手一拱泣別道:“后會——無期!”遂打馬橋上,嘶鳴而去……

  輜車又于原路返回,一路之上隔軒無語。高遠的曙光、圣潔的圖騰,也隨那高枝聒噪的蟬鳴,撕扯得漫山遍野都是,一如掏空了軀殼一般。建章宮那巍峨的殿宇已映入眼簾。繞過驛亭一路向東,雍門城樓猶似一張血盆大口,正虎視眈眈地匍伏而來,血腥之氣清晰可聞……

  輜車正無精打采的踽踽東歸,忽有一物砸中眉心,王宇疾手摸來一看,竟是一坨輕禽的糞便。抬頭猛見群鴉驚飛,后有鐵蹄亂塵滾滾而來……

  王宇一看臉色驟變,趕緊上前收韁勒馬。但見奮鬃揚蹄處,百余的鐵騎正手舞大刀,于煙塵之中掩殺而來。“我命休矣——”王宇驚叫一聲滾落轅下,翻身欲逃林壑叢間,卻聽背后吳章笑罵:“公子這是怎么了,急著投胎么?遇事要穩,這心焦火燎的,可如何去端穩國家的金器?”

  王宇聽了羞愧無地,遂拍身站起又深揖一禮,道:“學生失禮,望夫子懲誡!”周遭鐵蹄已圍攏上來,見師徒禮儀如此嚴謹,也不妨看他表演下去。

  吳章見一將官下馬,便拱手一揖笑問道:“這位將軍可有公干?”那人還揖一禮道:“在下大理左監捕事,煩請夫子看一幅畫。”說罷緩緩抻開了一面素絹,絹面之上那呂寬的畫像雖濃墨潑成,卻惟妙惟肖。

  吳章見了捋須笑道:“活靈活現,真神筆也!”左監瞇眼瞧看吳章,“博士可知此人去處?”“適才撞見,怎會不知?此人乘一鹿衣斑馬,疾向河西走廊而去。一騎悠悠長別離,河西邊城恨無期呀!”

  左監聽了回頭吩咐:“右監且領一干人馬,遍查驛所,連夜追捕!”右監得令揚鞭一喝,禁軍皆擺頭“咻咻”驅馬,眨眼功夫,鐵蹄之聲驟如雨下,一路裹挾煙塵西去……

  看左監又抻展過來一面素絹,吳章見畫像正是自己,就頷首一笑攤手道:“我一老朽何德何能,饒是糟蹋了一方絲帛,奈何奈何,將軍請便!”王宇聞聲竄身而起,一把扯掉畫影呵斥:“左監此番卻是何意?羈我恩師,不怕東朝摘了你印綬?”左監聽了一臉尬笑,“實非所愿,公子得罪!伏惟忝請公子紆貴,入獄大理自有公論!”

  二人遂被押入了檻車。吳章見王宇謾罵不止,就歪坐整衣勸慰道:“一招不慎,滿盤皆輸。要怪便怪為師吧,或是老夫張皇失措,誤了長孫的大好鵬程!”

  王宇闔目搖首道:“夫子謬矣,造化弄人!學生受博陸侯霍光前車之鑒,方與中山都尉交厚。如今父翁效尤霍光,任漢室之寄可謂忠直,然死后族滅。忠直不能庇其宗,愚善不能佑其后,何不見好就收,扶中山上位,也為后世留個賢名?”

  “許是我等太過偏執,緣木求魚,中了亂臣的道吧!你看呂寬與薛況親如兄弟,而薛況與繼母敬武有染,敬武又與王立、王仁與梁王劉立關系交厚,而三人個個皆負命案,你說這中山與奸人為伍,似壯聲威,反受其亂。為師也曾告誡過你,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時至今日,公子心中可有悔字?”

  俟二人被投入武庫詔獄,便由大理正鐘元過堂親鞫。吳章被先行押入了刑堂,卻不怯不顫,大義凜然。鐘元當面問明正身,核準后便垂首唏噓道:“當世名儒,陷身囹圄,怎不叫人掩卷長嘆?呂寬犯案外逃河西,痛惜博士為人師表,卻助紂為虐,怎不叫老夫恍惑費解?”

  吳章聽了滿臉羞紅,趕忙以枷頓地道:“執宰訓斥,晚生知罪。長孫不滿王莽之處,莫過于隔絕新帝外家。鑒同霍光受襁褓之托,匡國家,安社稷,最終落了個卒沒國滅。公子生怕禍及后世,便與中山國舅交通。為助衛家上京庶政,竭盡所能,也未說動其父半分。絕望之即,二人便三番光顧寒舍,與在下苦苦商議對策。”

  鐘元點頭“嗯”了一聲,又面目和善地鞫詢道:“所議何事,可巨細道來!”吳章遂頷首以禮回稟道:“聽宇兒言講,明公多信祥瑞之事,便商定人為做些異兆,于是叫呂寬備了盆狗血,夜以血涂靜園宅第,以此變怪警懼之。如此異兆現世,舉國震驚,復由在下當堂上疏,以有悖人論,天降災異之論題,相勸明公容衛家入京……”

  吳章當堂呈供畫押后,鐘元便吩咐一旁獄吏:“博士下去好生照料,隨押王宇帶上過審!”吳章走后不消半刻,王宇便被投上了大堂。

  鐘元見他神情漾意,兩小腿股卻打顫得厲害,遂一臉嚴酷地問明正身,又傾后啞聲喝問道:“你師傅吳章深明大義,公堂之上痛哭流涕,愧悔不止,已從實交代所有罪愆。身為漢廷太卜屬吏,應已明了,這天字詔獄,乃我大朝極陰極寒之地,為免不適,還是據實交待的好哇!”

  王宇聽了仰天憫笑,道:“聞所未聞,狗血一盆即投畀詔獄,實猛虎苛政也!這是要拿嫡子的鮮血,來祭奠他潑天的英名么?”

  “逆子住口!”鐘元見他口無遮攔,就操起醒木驚拍道:“休見你這朋比結黨、謀逆不軌之狂徒!還大言不慚,背恩忘祖!只此一條違拗綱常,便可判爾棄市之罪!我先問你,呂寬業已逃往何地?”

  “回執宰話,已投河西。”王宇此時已渾身冒汗,言語也變得囁嚅起來:“執宰若是尋遇不見,小的也是無能為力。”鐘元聽了呵呵大笑,道:“你恩師吳章早已供認,爾還于此百般抵賴!看來,這不動大刑量也不招。來人哪,打入刑室鞭笞八十!”不待王宇據理爭辯,便被那獄吏們一擁而上,連扯帶拽地拉入了刑室……

  又是一季落葉黃,從來銀杏不負秋。也許是寒意過早光顧,承明小廬旁的幾株銀杏,猶似橙黃的緞面一般,發著瑩光鋪陳了一地,葉葉寒霜,浸人心脾。

  王莽窩于這小廬之內,蓬頭垢面,夜夜煎熬。已是長子入獄的第三個早晨。每日望見東脊微熹,便早早支起軒窗外瞧,不為看通紅的圓盤吊掛杈頭,而為聽橐橐腳步之聲由遠及近帶來的訊息……

  橐橐之聲終是來去虛晃了幾撥,皆是宮人們忙碌的身影。這扣人心弦的步履聲聲,就像一把銳利的尖刀,小心撥動著心瓣的神經,叫人驚悚,疼得鉆心……遂拉閂出闥,駐足內廊,正翹首看那宮人北去,卻回見甄豐揖于跟前,驚喜之余,反倒沒了先前的心慌。

  俟禮請入廬,兩相對坐,甄豐便雙手呈上了供狀,垂喪道:“大理正親鞫一夜未休,至凌晨時分,便都招了,鐘元愧稱動了大刑。得見呈供是一塌糊涂,血淚斑斑,下官便疾奔武庫去探。吳章尚于刑室吊著,撥開亂發,竟眼球缺失,鼻塌嘴爛,牙齒全無,膿血于口角處吊掛下來,慘不忍睹哇……又見宇兒正咬牙趴于柴草之上,脊臀的衣衫已與皮肉黏膠一處,衣爛肉里,肉星裹衣,股骨亂顫,奄奄一息哇!”

  王莽淚目別過頭去,遂拿起供狀抻開來看,末了闔目又放回原處。又起身背手蹀躞道:“違了法度,便要承受罪愆之重;負了道義,便要遭人萬世唾棄。你我如是,概莫能外。”“這酷吏卻是下手極重,分明便是刑訊逼供!可嘆宇兒從小柔懦,又皮薄肉嫩,何時見過此等陣仗?先入為主,屈打成招也末可知呀?”

  “此言謬矣!”王莽曳斜了甄豐一眼,又攢袖揚聲呵責道:“鐘老乃國朝十大清官,方正慷慨有大節,忘身徇國,秉道疾邪,朝臣罕出其右者,第不為流俗所喜。七十致仕而為三老,今棄杖征用,要的便是他的忠直!”

  甄豐痛心疾首道:“由他操弄,豈不要了宇兒性命?”王莽閉目咳嘆道:“命不由我,徒之奈何?與奸佞之徒衛氏、敬武、劉立、王立成羣結黨,搶班奪權亂我朝綱,不殺——不足以儆天下!可嘆我王莽一世清明,膝下卻無一子趨同!養不教,父之過,倒是叫愚萬難做人哪!”

  甄豐不忍明公傷心,就打算起身報于太后,不想王莽早洞察心事,遂揚袂揮袖阻止道:“太后已屬殘喘之軀,身子骨兒一日不如一日,怎好叫她獨坐愁城,白發人送黑發人哪?”

  日頭于殿脊彈跳而起,透過斜格的宮窗投射進來,在地上映出來一塊塊菱形的影子。有一菱影打在前胸,略似帶有日頭的重量,直壓得胸口郁悶難當。王莽閃身避于一旁,仰首闔目唉嘆道:“供狀上呂寬與欽犯辛興皆逃往長子,沆瀣一氣,定會于那藏污之地興風作浪,你速命大理前去捕殺。”

  “可辛家皆為中山所用,名將如云,僅辛慶忌膝下就有撫羌校尉辛通、函谷都尉辛遵及水衡都尉辛茂三個子嗣,尚有南郡太守辛伯,個個屯池擁兵自重,不可不防呀!”王莽聽了冷呵笑道:“著調令先拔他太常之職,待交了印綬,再斬殺不遲!”

  甄豐正欲揖禮稱喏,王莽又甩袖制止道:“把呂寬那悌友——公主府薛況也押來親鞫,著人務要他供出幕后主事!還有,呂氏一門誅三族,犬媳呂焉也伏誅罷!”

  甄豐聞聲“撲嗵”跪倒,老淚縱橫哭訴道:“明公這是何苦呢?下有孫男娣女繞膝一地,上有鶴發老母舉案賢媳,怨詞詈語,家將不家矣……”王莽黯然別過臉去,面孔朝外,不再理會甄豐一句。

  又有菱影照在胸前,似千斤的磐石重重壓來,疼得切齒,痛得鉆心,迫得幾近透不出氣來。甄豐見他滿臉扭曲,又冷汗淋漓地以肘撐案,忙起身上前攬手相問。王莽一面撫案啞道:“莫要管我,適才所囑公務繁冗,還望盡心。你速速回吧!”一面自己撫著腑腰,緩緩向那闥口挪移。甄豐見狀揮淚抖袍,又頓足三聲以示抗議,臉子一擺,奪門而去……

  王莽憐望著那漸行漸遠的一抹影子,眉頭一擰遂埋下首來,哀慟幾絕,又倉惶四探,見廊內兩端空空如也,疾撲向廊外古銀杏旁,雙手似鐵鉗一般攥緊樹身,似要摳出一洼的水來。仰首望去,見樹冠抻展直戳藍天,那白云飄逸的眼球之上,忽有清淚如泉涌出,瀝瀝拉拉洇濕了袍擺……

  甄豐在東闕下車回府,就急召蘭臺及各司屬吏在前堂議事。屬吏們進門皆揖禮堂下,甄豐無奈鈞命道:“狗血門案業以探明,所涉案犯皆位高權重,似一毒瘤吸附國朝,傾危社稷,不殺不足以平民憤!由司空掾帶人赴長公主府,將那薛況抓捕歸案;中丞帶中郎將夷呂氏三族,連帶呂焉,武庫投圄吧!”

  待兩班人馬奉命而去,甄豐不由掩卷長嘆!俟推開北闥放眼望去,這血色的黃昏染透炊霧,露出呂府的門臉來……似見門外刀光亂閃,戰馬嘶鳴。兩面門扇猛被踹開,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甲兵們如水涌入了府內,寒光淬血,濺染了呂府每一處旮旯,也浸紅了那些驚慌失措、抱頭亂竄的各色身影……

  遍地的家丁仆女們或跪或臥,雙手抱頭,瑟瑟發抖。那藏身秘處的呂氏族人,拼死一搏,也難逃脫命喪當場。在揚塵四起的晚霞里,到處彌散著一股驚懼、絕望、慘呼與血腥的氣息。而呂焉于靜園門扉被拉出時,官兵與莽公家眷撕扯的景象,都一一從他心頭流過了……

  若非親臨這種血境,甄豐是萬萬難以置信,為了大漢國朝的福祉,竟致自己小家于死地!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然生父為社稷倒逼親子,漢家未曾有過幾人!不媚世俗,不畏強權,直道靡顧,明鏡高懸……這等的高潔,非凡人俗子所能持悟!

  掩上闥門一片漆黑,所幸尚有一絲微光,不知于何處暴漏了下來,斜射在自己的眉眼上。所有的心思都沒有白費,苦苦煎熬等來的,是大理正鐘老帶來的訊息:“恭喜賀喜!少夫人呂焉身懷六甲,可解除刑具,暫緩執行了。”看他那一身瞿鑠的神情,甄豐兩眼放起了光。“身懷六甲,余沒有聽錯?”“沒有聽錯,君侯!東朝太醫也懸過脈的,千真萬確!”二人于是相視一笑,都喜極而泣……

  “若非不才行了私心,著人將她暫押獄中,定與那呂家一道斬殺,叫愚良心何安哪?”甄豐陪坐奉茶一卮,道:“為仆所幸蒼天有眼,日后東朝定然有知,待她于舍中誕下幼子,有太后袒護,料也無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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