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露薇一起分到辦事處的張楠離職了，露薇回到Blita的時候，他就要走了，露薇過去問他怎么忽然走了，張楠什么也沒說。

　　因為露薇說話惹了禍，不太會說話已經變成了她的一個標簽，這令露薇十分沮喪。不自覺地她總在留心看別人怎么說話，有時別人教什么也格外上心。

　　歐陽單說：你剛來，這樣已經不錯了。你可以先少說話，大家慢慢會有接觸。等以后大家都熟了，就不會計較你說什么了。

　　甚至小河也來教露薇怎么說話。周末，露薇跟風木葉、吳理越一起去SA Rine酒店的花園去打牌，小河親自給露薇示范怎么跟老葉講話。

　　小河說：“我剛來的時候去吃飯正碰見老葉，老葉見了我就說：你過來了啊。我說：恩，剛過來兩天。其實我過來半個多月了，但是我不能讓他知道我來這么多天都沒跟他打招呼吧。然后我這樣跟老葉說：風木葉呀，我每天找他都找不見，他整天跟我說忙忙忙，我倒是要來看看，究竟是怎么樣個忙法。老葉聽了就笑了。你看，這這樣說多好。”

　　代表處的家屬隨駐是要經國代同意的，而且因為米薩莫的氣氛不輕松，那些呆在家里的女人多少都帶點寄人籬下、察言觀色的神情，縮手縮腳。小河倒是個有膽色的。

　　露薇想：果然人家會講話，一句話說出一朵花來。平平常常的一點事如訴如泣曲折別致滿含心思，象個故事一樣搖曳生姿。

　　只是她要工作，每天那么多事情趕著，別人也那么多的事情，總不能總是這種慢悠悠繡花一樣的方式。通信人并不欣賞這種曲徑洞天一般的美感，他們追求重點清晰，邏輯合理，而且表達要簡潔直接，清楚條理。追求真正水平與高超見解，甚至刻意的悅耳動聽都會被人一眼看穿。

　　加上她一直是理工科女生，從大學到工作，一直都是男多女少，現在更是少之又少，每天混在男人堆里，行事說話不自覺的跟男性趨同。自己好像也不習慣自己軟語嬌媚，鶯鶯燕燕的。

　　想想又覺得不適合自己。

　　露薇感覺危機感時刻懸在自己頭上，在辦公位上坐立難安，芒刺在背。

　　想起韓劇《大長今》里長今當修煉醫女時被她的老師各種為難，主動給所有人洗衣服的情節，又看到致瑤殷勤地給楊執打水從旁邊經過，便也去倒了一杯水給吳理越。吳理越抬眼看了看水，鼻子里“唔”了一聲。

　　又去打了一杯水給楊執，楊執正在細致地擦電腦，左手拿著擦鏡布，右手拿著擦鏡水，他直起身來靠在椅背上，說：“你不用這樣的。”

　　露薇顯然是已經不知道該怎樣才好了。

　　她開始盡量少說話，每天就是做事，吃飯，跟同事討論問題，問什么就說什么，回到庫瑪飯堂，也是吃完飯就走。她比之前沉默了，即使說話也謹小慎微，每次開口前總要反復先想很多遍，可不可以講，這樣講對不對，講出來別人會怎么想，經常拿捏不定，想來想去最后就放棄了。

　　講話那么艱難，使得她連呼吸都感覺困難了，講話的時候似乎連自己的呼吸起伏都注意得清清楚楚。

　　露薇喜歡去熊童家，在那里她是自在的，可以隨便講話，發表觀點，不用擔心說錯話，不怕有人說她不對，更不用擔心有什么后果。

　　知道露薇正在為說話苦惱，熊童有時候會在QQ上發一些東西給她，

　　“說話呢，要跟著領導的臉色走，領導笑你就跟著笑，領導不笑你就不要笑。”

　　露薇一看，他說的果然沒錯。她曾無數次反復回放當時葉峻發火的前后過程，她發現確實是她太魯莽大意了。葉峻當時應該是心情不太好，緊張和低沉的氣氛她也有感覺，但是她竟沒大當回事，反而在那種時候搞什么活躍氣氛。她就是不懂的跟著領導臉色走。結果。

　　當真是腦子抽筋了。

　　受到鼓勵的熊童繼續發些肋骨雞湯過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根據場景的變化，隨時更換角色。與男人溝通，不要忘了他的面子；與女人溝通，不要忘了她的情緒；與上級溝通，不要忘了他的尊嚴；與年輕人溝通，不要忘了他的直接。因地制宜，因人而異，才能四海通達。”

　　“領導說讓你看著辦，不是不讓你辦，而是讓你抓緊辦；領導說再想想，不是他沒想好，而是要你別再想了；領導征求你的意見，不是真的廣開言路，而是在尋求同謀；領導表揚你，不是因為你真干的好，而是在籠絡人心；領導批評你，不是你真的有什么過錯，而是提醒你別站錯隊伍。”

　　露薇打個吃驚加灰臉的表情過去：“你每次說話腦子里都這么多彎彎繞嗎，你這是講真嗎？你這是要我死吧？”

　　熊童又發了一則故事過來：

　　“貓掉進大坑，豬拿來繩子，貓叫豬把繩子扔下來，結果豬把整捆繩扔下去。貓郁悶：這樣你怎么拉我上去？豬：那怎么做？貓：你應該拉著繩子一頭啊！豬聽后就跳下去，拿著繩子一頭：現在可以了？貓哭了，哭得很幸福。這朋友不聰明卻值得終身擁有。”

　　露薇啞笑。

　　慢慢地竟有些期待每天下班回來跟熊童聊一會。

　　辦事處里經常令人感覺險象環生。

　　一天，曉竺悄悄跟她說：“葉總要調查大家的家庭背景，他要我做個表發給每個人填填自己的父母是干什么的。”

　　曉竺說：“這個真是太過分了，大家出來都是一樣干活，你管人家農村不農村的干什么。”

　　露薇也抽了一口冷氣：老葉，你這是在對我們搞出身審查嗎？世界歷史上已經有過那么多經驗教訓，這都什么年代了，二十一世紀二十年代，你還在搞出身論，在一個國際化的高新科技通信公司里，在一個博士碩士高度密集，處處講究科學、人人思想開放的現代環境里。

　　但是無論她們什么看法，領導要求，下面的人就要按指令辦事。

　　曉竺發了表，催著大家趕緊交。

　　露薇想起老葉在圖地辦公室的言論，不敢再填自己的父母都是農民，斟酌了一番，寫了父親是公司職員，母親是教師，自忖看起來應該過得去，就這樣交了上去。

　　且幸安然無事。

　　沒多久，葉峻和致瑤一起回國了。

　　老大不在，每個人都仿佛松綁了一樣，不由自主露出心照不宣的輕松感。辦公室里的空氣和氣氛也都松動了。

　　然而老葉回來之后就處理了幾件事。這不由令人意識到，似乎他不在的時候，代表處里發生了什么事，他都很清楚。似乎他們身邊有人在暗中向他報告辦公室里每天的動向。

　　露薇不禁冒出冷汗來，緊張地趕緊仔細回想自己有沒有干過或者說過什么不恰當的事或者話，因為她當時確實也感覺放松了很多，會不會有做出過什么放浪形骸的舉動，正好被別人看到了眼里去。

　　之前不管做了什么，說了什么，此時想想都令人感覺后怕。

　　不該隨便就不謹言慎行了的。

　　幸好沒多久，老葉就顧不上搞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