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白從孟濛那知道了宋以心在嚴格意義上說是姚芮的朋友。

　　“當然，我覺得最主要還是我很招人喜歡，愛屋及烏嘛，所以宋掌柜連帶我媽也喜歡了。”孟濛剛做完作業，收拾了書包，準備去洗澡。

　　孟白有兩年沒住在這里了，對環境熟悉又陌生，他沒想到所有跟他有關的東西姚芮都好好地留著，甚至擺放的位置都沒有變動過。這兩年，他需要什么沒帶走的東西就先聯系姚芮，她會整理了放在物業處，然后通知他去拿。孟濛生日，兩個人也沒一起給她過，一次是孟白帶去了父母家，一次是在姚芮父母家。

　　“我媽喜歡對宋掌柜說很多話。”孟濛洗了澡出來，看到孟白坐在電視機前削水果，就坐了過去。

　　“都聊些什么？”孟白遞給她削好的秋月梨。

　　“宋掌柜不會聊天。基本就是我媽在說，有時候我都覺得奇怪，說十句才回應一兩個字，都不覺得尷尬。”孟濛咬了一口梨，汁水四濺，她也不慌，從容地抽了一張紙巾擦拭，“不過開心就好了，雖然我看不出來宋掌柜開不開心，反正我媽是開心的。”

　　孟白“噢”了一聲，父女倆一起盤著腿坐在沙發上，安靜地吃著梨，盯著電視。

　　原來，姚芮只是不再對他說很多話了，孟白心想，有多久了？好像很久很久了，以前的姚芮，什么話都和他說，哪怕是去食堂打飯被人的菜湯濺到了，也要跟他絮叨一會。

　　舒玦搬家的日子是許馨媛定的。雖然出國多年，但她對很多傳統的東西依舊很在意，比如搬家必須要選日子，甚至還給孟白打了電話，讓他提醒舒玦要準備一些小點心，搬家那天記得分給左鄰右舍。

　　孟白想起這茬事的時候離舒玦搬家只有三天了，因為是周末，孟白正帶著孟濛在父母家吃晚飯，電視里正好播到一個搬家的情節，孟白想起許馨媛交代的事，問一旁正認真扒飯的孟濛：“宋掌柜那可以訂糕點吧？”

　　孟濛嘴里塞滿了飯，含糊地答道：“規則第八條，訂制需提前三天，≥五十份≤六十份，自提。”

　　三天？孟白愣了愣，掏出手機查看了下時間，剛好還有三天，急忙發了條微信給宋以心：宋掌柜，我想訂六十個小蛋糕。

　　沒有回應。孟白等了半小時，一直沒有回應。

　　他又發了個：？

　　依舊沒有回應。

　　孟濛湊過來瞄了眼：“還是直接過去好了，宋掌柜經常手機丟哪了不知道。上次被壓在賬本下面一整天都沒找著。”

　　父女倆從孟家出來就直接去了“盲盒”。

　　已近八點，店里沒人，孟濛直接跑到陳列柜前，雖然是意料之中，但依舊有些失落，對著孟白聳了聳肩：“唉，又光了，也不知道今天的是什么。”

　　跟一般的店不同的是，“盲盒”里的燈光并沒有那種刺眼的亮，而是朦朧的暖橙色，店里的裝潢以白色為主，咖啡色為輔，柜臺那亮著一盞復古馬燈，讓人有一種安心感。

　　孟白走到柜臺前坐了下來，仔細地打量著四周。

　　孟濛走到柜臺后面，從賬本和出入庫單里找到了宋以心的手機，她拿著手機朝孟白搖了搖，一臉的得意：“看吧。”

　　“人呢？”孟白問，進來到現在都沒看到人，這手機和賬本都這樣放著，店里卻空無一人？

　　“你等著。”孟濛轉身走到那道門前，推開，忽然大喊：“宋掌柜！”

　　孟白聽到有東西掉在地上的聲音，一會就見到宋以心面帶慍色地出來，伸手就拎住孟濛的衣領：“說了不要這么大聲了。”

　　孟白下意識地要阻攔，卻發現宋以心沒拎動孟濛，她懵了一會，看看手里的衣領，問道：“你長胖了？”

　　“沒有。”孟濛樂呵呵地搖頭。

　　“你長胖了！”宋以心肯定道。

　　“不，我只是長高了！”孟濛咯咯地笑。

　　“這個點來干嘛？”宋以心轉換話題的速度很快。

　　“我舒叔要搬家，我爸來訂分鄰居的蛋糕。”孟濛主動解釋了。

　　“什么時候？”宋以心腦子里浮現出來舒玦的模樣，叔叔？親的？她記得姚芮說過孟白是獨生子。

　　“三天后，”孟濛對孟白比了個“耶”的手勢，又指了指那邊的陳列柜問宋以心，“今天賣的是什么呀？”

　　“鯛魚燒，鮮奶麻薯，烤年糕。”宋以心邊往操作間走邊問一直被當作空氣的孟白，“紙杯蛋糕還是切塊的蛋糕？”

　　孟白還沉浸在她倆的對話里，見她問自己才回過神來：“哪個方便就哪個吧？”

　　“五十份還是六十份？”

　　“六，六十吧。”

　　“早上取還是下午取？”

　　“下午吧。”孟白想，白天一般都沒人在家，還是下午的時候取，到時候讓孟濛陪著舒玦去分。

　　對話中斷。

　　孟白還等了一會，以為宋以心會讓付定金什么的，結果她只是穿上了圍裙，戴了手套，開始在操作間里忙了起來。

　　“宋掌柜，烤年糕好吃么？”孟濛靠近操作間，將臉貼在玻璃上，擺出了可憐兮兮的模樣。她的臉雖小卻很圓，這會貼在玻璃上有些搞笑，宋以心卻沒有一點笑的意思，看了一眼，低頭繼續忙碌：“不知道，等會你自己吃吃看。”

　　“哦耶！”孟濛高興地跳了下。

　　孟白愣在那，一頭霧水。

　　“宋掌柜要給我做烤年糕！”孟濛坐到孟白旁邊，指著操作間里的宋以心，暗自高興，這招果然屢試不爽。

　　孟白懂了，這個看著面冷的宋以心正在特地給孟濛重新做一份今天已經售罄的糕點。

　　“你牙齒怎么樣了？”孟白嘗試找個話題，說完又覺得不太妥，畢竟那顆智齒已經被拔掉了，所以他是不是應該問她牙齦怎么樣？

　　好在，宋以心沒有接話。

　　“那個，我要不要付定金什么的？”孟白又開了口。

　　宋以心依舊沒有接話。

　　“爸，你可以不說話么？”孟濛轉頭對他做了個鬼臉，“有點吵。”

　　“噢。”孟白訥訥地應了聲。

　　父女倆就安靜地坐在柜臺前看著操作間里的宋以心，偶爾悄悄地耳語幾句。

　　半小時后，宋以心端了兩份蔓越莓烤年糕出來。濃郁的奶香味在空氣里迅速地彌漫，金黃色的表層上點綴著一顆顆酒紅色的蔓越莓干，表皮香脆，中間是軟軟糯糯的晶瑩，孟濛看得食指大動，接過宋以心遞來的叉子高興地吃了起來。

　　孟白看著自己面前的那份，遲疑地問道：“我也有份啊？”

　　宋以心掃了他一眼，不語，轉身取了張單子寫上他定制蛋糕的日期和數量，粘在了一旁的備忘板上。

　　孟濛吃得搖頭晃腦，一臉的開心：“宋掌柜，這個是新品么？我以前怎么沒吃到過。”

　　宋以心眉心松散，似笑不笑地回她：“原來你真跟你爸一樣喜歡糯糯嘰嘰的東西。”

　　孟濛認真地點了點頭：“是啊，我媽經常吐槽我，很多習慣都跟我爸一樣。”

　　孟白怔了會，聽出了宋以心話里的話，姚芮跟她提過自己喜歡糯米做的東西。

　　小學六年級的時候，姚芮的外婆給她家送來了手工年糕。已是臘月，保溫箱里還裹了舊棉襖，打開的時候是暖暖的軟，母親讓姚芮給孟白家送一些。放了寒假的兩個人因為時常下雨的天被大人們要求呆在家里做寒假作業，所以姚芮已經好些天沒見到孟白了，她將年糕捂在懷里，往附近的孟家走。早晨剛下過雨，路面有些濕滑，到孟家門口的時候，忽然竄出來一條狗，體型有些大，項圈上的繩子拖在地上已經滿是泥水，對著姚芮呲牙咧嘴，不時地發出低沉的聲音。從來不怕狗的姚芮覺出了不對，貼著孟家的大門屏住了呼吸，冷汗在瞬間冒了出來。

　　門忽然開了，姚芮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扯了進去，大門在狗撲上來之前迅速關上，孟白鎖上了大門，看著那條咆哮的狗在撓門，往后退了幾步，下意識地伸出手將姚芮護在了身后，等了許久兩個人才意識到他們其實已經安全了。

　　孟白忽然轉身對縮著肩膀的姚芮吼：“你出來干嘛啊！差點被狗咬了！”吼的時候氣都沒喘勻，姚芮看著他，笑了。

　　孟白剛在二樓陽臺，看見她蹦蹦跳跳地往自家走，他有些開心，跑著下樓給她開門，正好遇上這個局面。他自小就怕狗，上學路上遇到別人遛狗，都會下意識地靠邊走，姚芮會笑著走在他的外側，還嘲笑過他幾次。剛剛他怕的要死，但更怕姚芮受傷，所以到底是鼓了多大的勇氣，他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后怕，怕到哆嗦。

　　姚芮笑嘻嘻地跟在用怒氣掩飾后怕的孟白身后，到了客廳才發現今天他父母都不在，她把懷里的年糕掏了出來，放到他手上：“我外婆那邊送來的，手工的噢，你不是喜歡糯米做的糕點嘛，這個街上買不到。”

　　孟白看著她亮晶晶的雙眼，嘟囔了句：“你剛不害怕啊？”

　　姚芮點頭：“怕啊，現在不怕了。”她說完就笑了起來，眉眼彎的像月亮，孟白皺著的眉毛就松了，啃了一口年糕，也對她笑：“好吃。”

　　姚芮在幼兒園的時候就知道孟白喜歡糯米做的糕點，什么驢打滾，紅糖年糕，麻薯，湯圓，他都愛的很。那時候街上經常有小販挑著擔子賣外面裹了黃豆粉的豆粉糕，舒芮每回看到都會買了送去給孟白，母親開玩笑說她的零花錢有一半都被孟白吃掉了。

　　就是這樣的姚芮，滿心滿眼希望他開心的姚芮，哪怕自己不喜歡的東西也會因為他喜歡而去喜歡的姚芮，為什么會越走越遠呢？分居的這兩年，孟白時常會想，到底問題出在了哪里，她明明還那樣在乎，卻將自己隔在門外。

　　孟白咬了一口烤年糕，表皮是脆的，內層軟糯，酸甜適中的蔓越莓干正好中和了甜膩感。孟白第一次見到這樣新奇做法的年糕，有點懷疑地問道：“這真叫年糕？”

　　“我也有點懷疑。”宋以心收拾了烤盤，難得應了一句。

　　“哎呀，管它叫啥，好吃就是啦。”孟濛邊咬邊嘟囔。

　　孟白想，也是，低了頭，默默地吃著。

　　宋以心泡了茶，依舊是錫蘭紅茶，遞了一杯給孟白，給孟濛的是開水。她靠在柜臺邊的墻上，抿一口茶，想起那個晚上哭泣的姚芮。

　　“果然剛出爐的東西就是好吃。”孟白忽然感慨道。

　　“大多數人都以為剛出爐的東西肯定比放了一段時間的好吃，”宋以心忽然接了話，眼睛卻盯著茶杯，“但是有些東西要過陣子才好吃，比如磅蛋糕，刷了糖霜或者糖漿，在冰箱冷藏一天，口感最好；廣式月餅要密封放個兩三天，回了油，才能入口。”

　　孟白聞言怔住，看著盯住茶杯的宋以心，總覺得話里有話。

　　“時間是個奇怪的東西。它會讓你慢慢習慣，以為是順其自然，其實是麻木，”宋以心聞了聞茶味，“也不能說是壞事，但有時候，確實很糟糕，特別是，當你什么改變都不做，就會被它掌控，逐漸把最開始的自己弄丟掉。”

　　孟白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什么話來。

　　孟濛張大了嘴巴，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樣：“宋掌柜，你是在跟我爸聊天嗎？”

　　宋以心沒有像往常一樣唾棄她，只是看了一眼孟白：“打烊了。”

　　孟白才回過神，將盤子收拾了遞過去，轉頭問孟濛：“付多少？”

　　孟濛扯住孟白的手臂往外拖：“走啦！”

　　“盲盒”的燈在十分鐘后滅掉。

　　宋以心落鎖的時候似乎感覺有人在盯著自己，轉頭在四周看了一眼，行人不多，路邊停了幾輛車，不遠處的那輛黑色Q7似乎有點眼熟，車燈有些晃眼，看不清車里的人，她剛凝眉，手機響了，是宋以安，“今天有剩什么給我嗎？”

　　“你巴不得天天有剩的是吧？”

　　“是的。”

　　“滾。”宋以心掐斷通話，往家中走。天氣還好又不需要取貨的時候，她就不開車，因為從小區的西門出來，到“盲盒”的直線距離不超過兩公里，一會就能走到。

　　舒玦在車里，看到宋以心提著一個盒子慢慢地往花苑小區的方向走，腦海里那個十幾歲的女孩跟她的背影重疊在了一起，他想，確實是有點像的。

　　小貼士：蔓越莓烤年糕

　　糯米粉200克細砂糖 60克黃油15克泡打粉4克雞蛋（去殼45克左右）1個純牛奶180克蔓越莓干適量

　　做法：

　　1.黃油隔水融化后加入所有材料攪拌成糊狀，提起時面糊會流暢地滴落即可。

　　2.烤箱預熱，上下火170度。

　　3.倒入墊了油紙的模具內，建議使用25cm×25cm左右的模具。表層撒上蔓越莓干，入烤箱中層，烤40分鐘左右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