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徐老將軍帶兵入宮城,又有公主引領,自然會馬到功成,可當昀初他們趕到宰相府時,那里已經亂作一團,丫鬟小廝們紛紛收拾行李,慌不擇路地逃離,橫沖直撞,昔日赫赫威嚴的宰相府,如今卻是這般狼狽的模樣。
她和眾人幾乎翻遍了府中可能藏匿如薰的地方,連柴房里的草堆都細細翻查,卻始終不見,昀初越來越緊張,越來越崩潰。
“如薰姐姐呢?你家小姐呢?”
慌亂中,昀初終于抓了一個有些熟悉的面孔,是府里的周媽媽,常被如薰差遣去穆家給她送東西,她也認得昀初,心里稍稍安定了下來,可是,小姐根本就沒來過府中,她也不知道被宰相和師爺送到了哪里。
昀初幾乎要發瘋了,無助地在院中跪地大喊,王爺他們都不敢上前規勸,任由她發泄,突然,陛下在假山后面看到一個匆忙逃跑的身影,他快速追了上去,等那人哆哆嗦嗦跪在地上,他才確定,就是宰相府中的師爺,那天去宮中傳話的人。
于是一刀抵在他的脖子上,幾乎咬牙切齒地問道:“你們把皇后藏到哪里了?”
“小人不知道啊,都是相爺安排的。”
依舊猥瑣不堪,與那日狗仗人勢的模樣大相徑庭,他跪在陛下腳邊,磕頭求饒,直到昀初過來,他才如找到救命稻草一般,拉著昀初的衣裙央求道:
“昀初小姐,我們小姐最疼您了,您就看在小姐的面子上,饒了我這把老骨頭吧?!?p> 昀初知道他是宰相的親信,于是便忍住心中的怒火,雙手扶他起來,輕聲問道:“繆師爺,請您告訴昀兒,如薰姐姐在哪里好不好,我保證陛下會饒你性命,真的,我保證,你要什么我都給你,只要你說出如薰姐姐在哪兒。”
師爺被說動了,他環顧四周,陛下和王爺朗然而立,穆將軍威嚴肅穆,于是狐貍一般轉了眼珠子,計上心頭。
只見他突然從懷中抽出匕首,一把挾持了昀初,他突然換了另一種惡毒陰狠的神情,恨恨地說道:“一朝兵變,萬劫不復,我若落到你們手中怎么可能還有活路,奉勸你們趕緊準備馬匹讓我離開,否則,就算我死也拉上一個墊背的。”
“昀初!”
眾人焦急地呼喊,王爺走上前與他交涉:“繆文涅,只要你放了王妃,本王與陛下都可饒你不死,但你若傷她分毫,本王定將你碎尸萬段?!?p> “放了她,放了她我就必死無疑,勸你們不要廢話,盡快備好快馬,否則不但穆昀初性命不保,連皇后娘娘都得為我陪葬!”
這人徹底瘋魔,匕首在昀初白皙的脖頸上劃出一道血痕,昀初根本沒有注意到,她只是朝著所有人喊道:“去,快去照他說的做,我沒關系,但如薰姐姐不能有事,她臨盆就在這兩日,不能再等了。”
“可是昀兒……”王爺欲言又止,他既知道昀初的心性,也斷定這師爺絕對不值得信任。
“去!快去啊!”昀初幾乎在怒吼,額頭的青筋仿佛要掙裂而出。
王爺揮了揮手,命朱青下去準備,繆文涅本以為即將得手,卻不料有人從背后的屋頂上射出長箭,即使相隔那么遠卻分毫不差地射中他的頭部,當場斃命。
是謝鏨,除了他,誰還有如此膽色與武藝。
鮮血濺在昀初的臉上,繆文涅倒下的瞬間,昀初感覺天都要塌了一樣,她瞪大著眼睛欲哭無淚,只能像爛泥一般癱軟在地,無助地呢喃:“為什么要殺他,只有他知道如薰姐姐在哪兒?!?p> 王爺心疼地抱起她,輕聲安慰道:“好昀兒,京城就這么大,我們一定會找到她的,你別這樣好不好?!?p> “你們為什么要殺他!為什么!”昀初大哭著一拳一拳捶在王爺身上,王爺忍住痛,任由她發泄。
終于,穆雷將軍上前來說了一句話,昀初頓時安定下來,只聽他說:
“昀兒,你不可以這樣,如薰還等著你,只有你能找到她。”
“是啊,昀兒,你好好想想,如薰曾經跟你提到過什么地方,或者帶你去過?”陛下也跟著輕聲安慰,他神色焦急,卻不至于舉止失態,但其實在他心里,早已經翻江倒海了。
他需要馬上找到如薰,所有人都是!
昀初沉下心,一點點回憶起和如薰的點點滴滴,凡是她們去過的地方她都細細分析,又一一搖頭否定,終于她想起了一個地方。
那是她剛回京城的第一個春天,她偷偷翻出院墻跳到如薰的馬車上,她們一路跑到西山頂上,西山桃花遍開,美不勝收,昀初幾乎忘情地在山上跑來跑去,抓蝴蝶,編花環,可如薰卻顯得悶悶不樂,昀初把編好的花環戴在她的頭上,她突然哭了,指著一個方向對昀初說:
“好昀兒,要是有一天你找不到我了,記得去那里,西山外,平寧莊。”
小小的昀初當時并不理解,因為在她眼里,她的如薰姐姐是這個世上最幸福的女孩,她聰明漂亮家世好,沒有任何人能比得過她。
“西山外,平寧莊,記住了嗎?”如薰又重復了一遍,昀初這才點頭,盡管不理解,卻還是愿意聽姐姐的話。
“西山外,平寧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昀初突然興奮地大喊把所有人嚇了一跳,只見她快速沖到馬前,翻身上馬,打馬奔騰,絲毫沒有猶豫。
王爺他們也急忙跟在后面,因為知道,這可能是他們找到如薰最后的希望了,周仰正陰狠毒辣,連自己親如長輩的師父都能下得去手,也不得不懷疑兵敗之后,一朝夢碎,他會對懷有北堂家骨肉的女兒做出什么樣的事情來,更何況,女子生產本就如同過鬼門關,如薰是真的兇多吉少了。
平寧莊內,如薰腹痛難忍,渾身都被汗水浸濕,她知道,這是要生了,可她身邊除了綠檀,一個人都沒有,更別提接生穩婆了。
綠檀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她們被關在房間,出不去,也無人進來,盡管她喊破了喉嚨,外頭的侍衛全部跟耳聾了一般,紋絲不動。
如薰呻吟著,大喊著,疼痛讓她不得不如此,實在太疼了,仿佛全身的骨頭被砸碎抽離,她無法忍受,甚至都希望一死了之,可是,陛下還沒有來,昀初也沒有來,她要再等等,哪怕是見最后一面。
她招手讓綠檀過來,慘白的嘴唇皸裂滲血,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對綠檀說:“好綠檀,你幫我接生吧,我相信你。”
綠檀聽完連連擺手,她根本沒有能力掌控小姐的生死,她哭著說:“小姐不可以,綠檀什么都不會,這里沒有熱水沒有穩婆,我害怕,我做不到?!?p> “不怕,眼下只有你了,你總不希望胎死腹中吧?!比甾沟难蹨I簌簌而落,她知道已經等不起了。
綠檀終于下定了決心,她哭著說道:“小姐,我盡力,你自己也要使勁,生孩子再疼也千萬別放棄好嗎?”
“嗯。”如薰點點頭,然后對她說:“柜子里有剪刀和干凈的衣服,你拿出來先備著。”
綠檀一一照做,她邊哭邊在心里埋怨,誰能想到,她們家的大小姐,當朝皇后,生產的時候竟然如此將就,她好恨,恨不得將宰相爺碎尸萬段,他根本不配做一國宰輔,更不配做一個父親。
如薰的哭喊終于引來了她的父親,只見宰相大人吩咐人把門打開,往日的赫赫威嚴與眼下的喪家之犬形成鮮明的對比,他須發凌亂,衣衫不整,直到現在他都不明白,明明自己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整個大周朝如一個棋局,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怎么可能會敗了呢?
綠檀瑟瑟發抖,驚嚇地張開雙手擋在如薰的床前,盡管她知道,這根本就是螳臂當車。
只見宰相大人從侍衛手里抽出一把劍,直直走向如薰,他瘋了,他徹底瘋了,他咆哮著對如薰說:“本相敗了,我不再是萬人之上的當朝宰輔,怎么可能讓你生下北堂家的骨肉安享富貴呢,如薰吶如薰,你不配生在我家啊,你該去陪你那低賤骯臟的娘!”
“不要!”
當周仰正舉起劍狠狠刺下去的時候,綠檀想都沒想就迎了上去,替她可憐的小姐擋下了這一劍,如薰幾乎用盡全身力氣在怒吼,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止,綠檀死了,從小陪她長大的小姑娘死了,在她被父親罰跪挨餓的時候,都是綠檀陪著她,可是她死了,連一句話都沒留下。
如薰的心也死了,她甚至都不在意能不能等到陛下,等到昀初,能不能生下這個孩子,這里有她和母親最美好的回憶,若能死在這里,是不是就可以離娘親更近,黃泉地府,她知道,娘親一定在等她。
外頭突然嘈雜起來,到處都是廝殺喊打的聲音,昀初憑著那點模糊的印象趕到這里,看到門匾上“平寧莊”這三個字,一直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來了。
是這里,如薰姐姐絕對就在這里。
她一腳踹開緊閉的大門,里頭的侍衛迎面而來,昀初已經沒有任何耐心再與他們糾纏,她走在最前面,一劍刺死一個,干凈利落,跟在后面的王爺幾乎愣住了,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昀初,冷漠疏離,像一個沒有感情的殺手。
朱青和謝鏨很快將剩下的守衛處理干凈,不大的莊子看起來像個魔窟地獄,尸體橫陳,鮮血遍地。
終于,宰相大人提著劍從一間房里走出來,陛下知道,如薰就藏在那里。
他帶人沖了進去,一眼看去,就是躺在地上的綠檀,他卻顧不得查看,眼里都是躺在床上,昏死過去的如薰。
綠檀的尸身被抬了出去,房間里就剩陛下和皇后兩人。
他無助地哭喊,一遍一遍叫著她的名字,不是“皇后”,而是“如兒”,如薰的娘親一直都這樣叫她,她很喜歡,覺得親昵溫暖,可陛下卻極少這樣稱呼她。
“如兒,你醒醒,朕來了?!?p> 陛下的眼淚一滴一滴落在如薰蒼白的臉頰上,她終于睜開眼睛,費力地擠出一絲笑容。
“陛下,如兒在等你?!?p> “好如兒,你撐著點,朕帶你回宮。”陛下哭著抱起如薰,卻引得她更加劇痛,能不能生下這個孩子還未可知,但她愿意拼死一試,就算她走了,還能留下骨肉牽掛。
“陛下,我要生了,你陪我好不好?”
“朕陪你,朕哪兒也不去。”
如薰的哭喊一聲一聲砸在眾人的心頭,昀初心中還有未完的使命,于是她再次提起劍,直指周仰正,今夜,她要替師父報仇雪恨。
周仰正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他也舉起了劍,王爺想要上前幫忙,卻被穆雷給制止了,他淡淡地說:“王爺,這是昀兒自己的事情,讓她自己解決吧?!?p> 昀初一技輕功直直刺向周仰正,她的眼里全是恨意,這么多年一直隱藏武功,就是為了提防周仰正這個老東西,因為他們是同一個師父教授,昀初一旦被發現會同樣的武功,周仰正一定不會放過她,連同穆家都有滅頂之災,因為他曾是權傾朝野的當朝宰輔,翻云覆雨,一手遮天。
五年前的一個傍晚,昀初在從宰相府離開的時候,她的馬車里藏了一個身受重傷的人,昀初認得他,他是府中教授武功的師父,為人和善,昀初每每去宰相府都能碰到他,可卻不知為何會躺在她的馬車里。
“昀初小姐別出聲,他們要殺我。”那人說。
“誰要殺你?”昀初不敢相信,誰敢在宰相府殺人,可來不及多想,府里的師爺便要來車上查看,說是丟了一件極重要的東西。
昀初急忙推脫,情急之下她便借口說:“我剛在園中弄臟了衣裳,正在車里更衣,這會兒不方便,再說了,你們府里丟了東西關我什么事,我幾乎日日都來,難不成就是來偷你們東西的,你要是有膽你就來搜,要是搜不出來,我不但要告訴如薰姐姐,還要告訴宰相伯伯,看他怎么處置你們?!?p> 繆文涅與彌夏人密談被人撞到本就是罪不容誅,一旦被宰相知曉,他肯定吃不了兜著走,昀初與自家小姐又極為親近,他也不敢造次,于是只能客客氣氣放她走。
車馬行了很遠,快到穆府時,昀初先下車,在車前整了整衣衫,然后才邁進府中,她知道有人跟蹤,便自己先下車,如尋常那般從正門進入,與等候在外的父親說說笑笑地進去了,馬車從側門駛入,進了穆府,跟蹤的人見沒有異常,便回去復命了。
等人都走了,昀初才拉著父親去車馬房探望那個人,穆雷自然也認得,他原是護國公周老的副將,老國公去世后便一直留在宰相府,穆雷連忙找來府中的大夫,為他治傷包扎,等轉危為安之后,才準備問明詳情。
“昀兒,你去廚房看看你母親的參湯做好了沒有?”
那人向穆雷使了個眼色,穆雷瞬間就明白了,于是找了個由頭將昀初支走了。
當得知宰相勾結胡人意圖禍亂朝綱的時候,穆雷幾乎被氣死,他和邊將們在西北血戰拼殺,拿命為大周掙下的賀蘭山南麓百余里的富庶之地,竟然被宰相當做籌碼換取自己在圣上面前的寵信。
“彌夏已不足為懼,何須拿百里之地來換得和平,這個宰相簡直是昏了頭了?!?p> “朝廷厭戰,那幫文官們都主張能不打則不打,都說西北邊關軍費巨大,為節省開支,以這百里地為籌碼,朝廷撤兵到關外,彌夏則承諾絕不會翻過賀蘭山,南下侵擾大周?!?p> 穆雷深知茲事體大,又忌憚宰相的權力,便當做毫不知情,私下卻默默收集他的罪證,因自己掌管軍需,憑借朝廷軍器糧草的動向來判斷宰相所掌控的地方駐軍的名稱,這幾年朝廷沒有戰爭,但這些軍隊軍需補給更迭的速度卻比其他正常駐軍來得頻繁,他們提交的理由看起來也是那么的名正言順。
穆雷一直都想把自己的猜測和所掌控的證據提交給圣上,可宰相越來越受寵信,自他的兒子戰死在疆場之后,圣上對周家的恩賞幾乎超過了其他宗室皇親,她的女兒被內定為太子妃,連兩位成年的皇子都對這個未來的國丈大人客氣有加。
他遲疑了許久,直到圣上駕崩,陛下繼位,同樣身為皇子的禎平王匆匆遷至封地,他的女兒竟莫名其妙成了王妃。
穆雷本以為宰相扶持陛下繼位,其所作所為陛下定然是默許或者首肯的,但當那日退朝之后,陛下卻單獨留他密話,他這才知道,陛下果然知道這當朝宰輔結黨營私,勾結外邦,禍亂朝廷的陰謀,而且他們兄弟倆已經決定聯手,一舉除掉這個朝廷大患。
“此事,還需要穆卿的配合?!北菹戮従弿淖捌鹕?,來到穆雷的身邊。
穆雷聽聞,連忙跪拜聽令,他胸懷天下,一直以老國公為榜樣,所以當得知陛下要整飭朝綱需要他參與的時候,他心里便想著九死而不悔:
“臣愿為朝廷肝腦涂地,請陛下盡管吩咐?!?p> 陛下很是欣慰,怪不得宰相曾說穆雷雖五品出身,但忠君愛國,是個不可多得的將帥之才,將來一定會受到朝廷重用。
“更何況,如今圣上愈發重用武將,卻常有文官阻撓,穆雷一向兢兢業業,在一眾武將中官聲最好,王爺娶了他的女兒,于圣上來說也是為君分憂,自然更得陛下青眼?!?p> 當周仰正說這話的時候,陛下本以為他只是為了鋪墊穆雷的女兒使得自己更容易接受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丫頭,卻沒想到這個穆雷,作為朝臣,真的是一心為國,這不禁令他十分感動。
于是他將穆雷輕輕扶起,正式與他說起他們兄弟倆假意失和,意在扳倒當朝宰輔的計劃,且當時西北邊關胡人異動頻頻,恐威脅朝廷大計,而穆雷深耕西北,帶兵打仗常立戰功,由他坐鎮西北,自然是最佳的選擇。
“可為了不引起周仰正的懷疑,此次調動須得委屈愛卿,明著升遷肯定會引起猜忌,所以必須給周仰正留一些把柄?!?p> 所以,不久之后,穆雷便被發現在府中私藏邊防圖而被彈劾,陛下感念其心系邊關,便擢升他為正四品西北大都護府副都護,但穆府卻被抄家,此舉引得朝廷震撼,眾臣皆以為陛下與禎平王兄弟失和,以此來報復他的岳家。
因大業未成,這些事,穆雷一直對女兒三緘其口,她心思單純卻容易沖動,瞞著她是最好的方法。
師父為了不連累穆家,佯裝被捕進而被殺瞞著她;告訴她不可以顯露出武功是因為京中不喜女子習武是誆騙她;陛下與王爺假裝因互相猜忌從而禍起蕭墻更要瞞著她,但這一切終于會在功成之日全部告知她,她的師父,她的父親,她的如薰姐姐還有她的夫君,都是因為周仰正這個禍亂朝綱,企圖謀朝篡位的奸佞而大受其苦。
“昀兒,你長大了,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你有權利也有責任做你想做的事情?!?p> 穆雷看著淚流滿面的女兒,心里頭翻江倒海,五味雜陳,作為一個父親,他萬分感激陛下與王爺所做的一切,他們都在盡心盡力地保護她,呵護她的單純與善良,甚至是她的生命。
昀初終于抹了抹眼淚,一字一頓地說:“我會親手殺了周仰正這個狗賊!”
周仰正在被迫與昀初交手的時候,連連失手,被逼迫得沒有還手的余地,他幾乎不敢相信,這個一向嬌弱溫婉的小丫頭,竟然會有如此高深的武功,而且還是與他一樣的招式:
“你怎么會‘破云二十四劍’?”
周仰正以劍相抵,惡狠狠地質問昀初。
昀初冷笑一聲,瞪著眼睛說道:“自然是因為你我是同一個師父所教?!?p> 周仰正這才明白過來,梁壹秋失蹤的那三年,原來是藏在穆家,藏在他的眼皮子地下。
顧不得質問與寒暄,昀初的招式越來越急,周仰正自知無法輕敵,連連后退了幾步,再一次整頓神色,凝神靜氣之后,破格使出“破云二十四劍”的最后一劍,此舉無疑是破釜沉舟,卻沒料昀初根本沒有放在眼里,她稍一運功提氣,體內似有兩股氣流循環往復,血流往上涌動,只差分毫便奔涌而出,她使出全身的力氣,雙手持劍,人劍合一,輕功飛起,游龍一般刺向周仰正,兩支劍尖碰撞相抵,竟有火花迸濺,霎時間,昀初再次運氣,左手持劍,以劍氣逼退周仰正,又稍一側身,右手一掌劈下去,重重打在他的胸膛,頓時口吐鮮血,周仰正至死都不明白,為何他跟梁壹秋學了十年,竟然不敵只學了三年的昀初。
看著死不瞑目的周仰正,昀初恨恨地說道:“因為師父不止教我劍法,還有內功,我幼年學武,日日苦練,為的就是有天能隨爹爹一起上陣殺敵,怎是你這種宵小之輩可以匹敵的?!?p> 說完這話,昀初體內那股奔騰的血流終于從口中噴涌而出,她知道,是時候結束這一切了。
“昀兒!”
昀初倒下的瞬間,王爺迅速飛奔過去扶住了她,她的嘴角是血,眼中有淚,其實她什么都知道,她很小就中了劇毒,即使許太醫妙手回春,也只是暫時壓制毒性,完全解除只是妄想,她明白王爺一直都在騙她,以各種各樣的名義,騙她喝藥,求子,保胎都是幌子,最后,連流產失子都是,她此生注定無法為他生兒育女,但卻奢望能陪他長長久久。
功力耗盡之后,解藥的藥性才能在體內被徹底激發,從而不被體內的真氣阻攔,她不但不可能再生兒育女,也無法再習武練功了。
“可惜王妃這一身修為盡失。”
謝鏨目睹這一切,終于無比惋惜地感嘆道,他十分佩服這個女子,一直想與她痛痛快快地比一場。
“王爺,我這一生都沒有如此痛快過?!?p> 昀初笑著擦去王爺眼角溢出的淚水,此刻她覺得很知足,無論今后還能與王爺并肩而行多久,她都會無比珍惜感念,哪怕朝聞夕死。
“昀兒,這一切都結束了,我們回鷺州好不好,我們在王府種滿芍藥花和櫻桃樹,我們去萬仙湖游船,去廣安寺祈福,你想做什么,我都會陪著你?!?p> “嗯?!标莱跣χc頭。
穆雷蒼老的臉頰在火光中綻出一朵菊花,謝鏨與朱青,手中的寶刀還滾燙發熱,一時間,天地闃然無聲,只有神情沒落的陛下,懷抱著一個溫軟的小生命,從那房間里靜靜地走出來。
“昀初,去和如薰告個別吧?!?p> 陛下走到昀初的身邊,雙眼通紅,聲音哽咽。
王爺扶起昀初,她全身不住地顫抖,但她依舊咬牙堅持,憑借著最后一點力氣,踱步進了房間。
床上,鮮血浸濕了素白的棉褥,如薰就安靜祥和地躺在血污之中,她滿眼是笑,一直微笑著看著緩緩走來的昀初,她長久牽掛時時惦記的妹妹,她知道,昀初一定會找到這里的。
“昀兒,你來了。”她的如薰姐姐輕柔地說道。
昀初跪在床前,一把握住如薰的手,她的手蒼白冰冷,沒有一絲溫度。
“如薰姐姐,我來了,昀兒好想你?!标莱醯难蹨I大朵大朵滴在如薰冰冷的手背上,幾乎不能言語。
如薰依舊笑著嗔怪,她心中有好多話要說,卻自知已經無法說完,所以便央求道:“昀兒,你答應姐姐一件事好不好。”
昀初便立即點頭答應。
如薰欣慰地說道:“你可不可以替我撫養平兒長大,視他如親生一般?!?p> 昀初回頭看向門外,嬰兒的哭聲在漆黑的夜幕中尤為凄切,她雖然有些疑慮,但終是答應了她。
如薰再次流下了眼淚,她仿佛卸下所有的桎梏,無比輕快地對昀初說:“好妹妹,你要記住,平兒是你的孩子,你是他的娘親,無論將來發生什么,都不要忘了?!?p> 昀初哽咽地回答道:“如薰姐姐,你放心,今生今世,我只有平兒這一個孩子。”
如薰終于放心,她的臉色漸漸紅潤,如記憶中那般美麗溫柔,她目不轉睛地看著昀初,好似將她看進眼睛里,她的笑似山間花開,清泉石動,一望無垠的曠野,偶然掠過的清風。
她最后說道:“昀兒,你知道嗎?壽宴之上,是王爺命人故意弄臟你的衣衫,好找機會與你私下相見,那日在我府上,我爹如法炮制,被王爺一眼看穿,是他心里有你,才甘愿落入圈套,他愛你如此深切,定不會辜負你,我走了,也沒什么可牽掛的了,昀兒啊,你好好活著,來生,我們還當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