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點下班時間一到,莊正就在臺歷的4月30日,畫上一個大大的紅叉。
整本臺歷上,已經畫了二十六個紅叉。
這個周末,他有特別的安排,要趕回出租屋,給麗珍制造一個驚喜。
他默默收拾好東西,站起來看了四周,其他同事仍坐著位置上,沒有要下班的意思。
剛好見到主管走出了辦公室。
他拎著包,悄悄向公司門口走去。
巧不巧,正遇到主管在搭訕前臺小妹。
莊正懷疑主管,根本就是故意守在門口。
“你這么早就下班了?”主管皺著眉毛問莊正。
“已經5點了,”莊正說,“今天有點事,準時收工。”
“大家都在加班。”主管說,“多給客戶打幾個電話,不好嗎?”
莊正心想,自己是業務員,又不是做廣告設計的,坐在公辦室就能出活。而且現在客戶也下班了,還去騷擾人家,好嗎?
公司加班已經成了慣例,從老板到經理,都盯著設計師加班。其他部門也不敢輕易下班,陪著太子讀書,大家都明白,不過是做做戲。
雖然心里這么想,但莊正也不能說實話,“主管,我確實是有急事,下不為例。”
盡管主管沒再說什么,但莊正看到主管的眼神,很不友好。
自己是憑本事吃飯,又不是靠全勤和加班混日子。莊正挺直腰,客氣地向主管道別,他看到前臺小妹的眼睛睜得像兩顆大葡萄。
來到公司樓下門口,莊正抬頭望天,捏了捏發酸的脖子。
太陽西斜,但天空仍是湛湛藍,白云飄得老高。準時下班真好,莊正第一次聞到自由的氣息。
寫字樓門口,陸續有人出來,能準時下班,像莊正一樣幸運的人,其實也不少。
陽光在做時間的裁判,寫字樓玻璃窗戶的那邊光亮閃爍,另一邊留下大片的陰影。
回城中村的出租屋,莊正要坐一個多小時的公交車,中間還要轉一趟車。
羊城的夏天,像早到的客人,有點討人厭。
四月底,羊城已經摸到了夏天濕熱的臉。
公交車窗戶大開,吹進來的風是熱的,裹挾著汗味、口臭、臭鞋味、風油精等等。運氣不好,還會有狐臭味,那滋味真是酸爽極了。
莊正個子算是高的,他把頭仰起來,能吹到車頂天窗的風,這樣鼻子可以少受些罪。
車廂里的人前胸貼后背,四周都是肉墻,手都沒法舉起來。
可司機每停一個站,還在喊,向后走,后面的動一動,還不停地讓人從后門上。
下班高峰時,能擠上公交車,除個人的努力和實力,還有司機的賣力。
“司機,不要再上人了,屎都快讓你擠出了。”有人高聲調侃。
“有錢打車去,別坐我的公交車。”司機回懟。
眼前的情景,莊正早已麻木,他要保持頭腦清醒,記住已經停靠的站數,不然很容易就會錯過站。
終于到目的地,莊正要下車了,他要開始最后的放手一搏。
“有下,有下。”不停地有人在喊。
前面兩個要下車的女孩,怎么也鉆不出去。甚至還被后門上車的人,往里擠了回去,急得她們哇哇大叫。
莊正側身,站穩馬步,雙手抱臂,把挎包夾緊,身體重點向前頂去。
他跨出堅定的步子,像一名土耳其重騎兵,闖進羅馬軍團的盾陣。他大喝一聲,“借過,小心玻璃瓶。”
經過一番努力,莊正從人墻中擠了出來,整個人徹底解放了。
他后頭看,兩個女孩在他的掩護下,也殺出了重圍,但已經丟盔棄甲。女孩們頭發跟衣服都亂了,有個女孩一只鞋還被擠掉了,還好沒掉在車里。
公交車后車門,發出咯咯的聲音,試了幾次,才艱難地關上。車門玻璃上變形的臉,車廂里的人體積木,隨著搖搖晃晃的公交車一起開走。
莊正活動麻痹的胳膊,喘了口氣,擦擦額頭的汗,背后的襯衣已經濕了。
接下來,還要走一段路。他在路旁的蛋糕店,拿到了預定好的生日蛋糕。雖然是那家店里最小的款式,但兩個人吃,剛剛好。
莊正是這么計劃的,今晚等到第二天凌晨0點,提前給麗珍過生日。這樣到了第二天,還會有更大的驚喜等著麗珍。
沿著河涌走,前面就是城中村了,村口有顆大榕樹,牌坊前幾天剛翻新過。牌坊上“土壕村”三個大字,涂上了金色的漆,牌坊上面新裝了幾盞燈。
這時牌坊上的燈是亮的,照著那幾個金字,發出金黃的光。牌坊后面是陰暗的城中村,眾多小樓像豎立的火柴盒,顯得有些不和諧。
如果,這把這些火柴盒都點燃,會是什么樣的景象?莊正想起小時候,當他把一整盒火柴點燃時,瞬間發出的亮光,讓他驚喜不已。
“查暫住證,把暫停證拿出來。”從牌坊背后,突然冒出幾個人。
看清楚了,是穿制服的聯防隊員。馬上就像捅到了馬蜂窩,走在莊正前面的人,轟的一聲四處逃走。
莊正也轉身向后跑去,不跑不行,他的暫住證已經過期了。
周圍是驚慌奔走的人,莊正快速奔跑,還要提防撞到人,真是雞飛狗跳。
很快,跑在前面的人,又掉頭往回跑,后面也有聯防隊員。
前面追兵,后有堵截。這是提前設下了口袋,現在兩邊一扎,就等收網了。
人群像無頭蒼蠅,包圍圈越來越小。莊正一著急,跨過路邊的護欄,跳到臭水涌的河堤上。
有人也跟著跳上河堤,幾個人分頭沿著堤岸邊,向兩邊跑去。
莊正朝著牌坊的方向跑,快經過對面牌坊時,被那里聯防隊員發現了。莊正身后的人被截住了,他自己差點也被人抓住。
“你個臭小子,還敢跑?”
有個聯防隊員在莊正后面追,倆人隔著護欄跑,相差幾米的距離。
跑了二、三百米,莊正慢了下來。河堤上的路面窄小,再跑下去,有掉下溝里的危險。
“你跑啊,有本事跳到臭水溝里。”那個聯防隊員不緊不慢地跟著。
“哥們,你費那么大勁抓我,能有多少好處?”莊正說,“不如私了了吧。”
簡單的討價還價后,莊正給了30塊錢,那個聯防隊員放了他一馬。
莊正又向前走了幾百米,在一家小吃店里,躲了起來。他開始擔心起麗珍,他倆的暫住證都過期了。
過了二十多分鐘,兩部灰白色的微型車,從店門口開了過去。微型車后邊,開有兩個小窗口,有幾只手抓在窗口欄桿上。
回到出租屋,看到了麗珍,莊正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
莊正問麗珍,她有沒有遇到查暫住證。麗珍氣憤地告訴他,自己跟那些人講韓語,還拿出在外企上班的工作證,那些人以為她是外國人,才沒繼續找她麻煩。
挺可悲的,在自己的國家,還要裝外國人。他安慰麗珍,再過兩個月,他們就搬家了,租中石油宿舍小區的房子,不用擔心有人查暫住證。
“這是蛋糕嗎?”麗珍指著桌上的盒子問。
莊正這才想到了蛋糕,他忙打開蛋糕盒,馬上便發出了一聲哀嚎,“完了,蛋糕都散了。”他說,“我還想著晚上給你驚喜呢。”
“你看這是什么?”麗珍指著蛋糕的一角問。
趁著莊正把頭低下去看,麗珍突然把奶油,抹在莊正的鼻子上。
“好啊,你學會偷襲了。”莊正拉住麗珍,抓起一把蛋糕,抹在她的臉上。
“你弄到我鼻子里了。”麗珍一嘴的白胡須。
“我幫你弄干凈。”莊正抱住麗珍,去親她的臉。
蛋糕味道不錯,甜的是奶油,里面還有東西,是杏仁片,有一絲苦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