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二,二生三,三能生萬物,萬物相輔相成,才能站得穩(wěn),跑得贏。
梁先生認為,想要形成產業(yè)鏈條就得從根源找到問題所在。
根源就是果子。
再往深了說,就是種果子的人。
“不是人人都能種出一級果,水果種植戶的水平本來就參差不齊,這幾年,隨著土壤結構的調整和越來越隨性的氣候變化,更是雪上加霜。”
果農僅僅只靠過去積累總結的經驗已經無法保證果子的品質,他們需要更加專業(yè)的知識,需要管理和技術,還需要足夠的耐心和底氣。
梁先生說:“高品質,才有高價值。”
李樹點點頭,又嘆了口氣:“可是他們等不起。”
他解釋說:“樹上的蘋果也不是一下子全熟的,想培育一級果就一定要等到口感最好的時候再下樹,蘋果要等到霜降以后才最甜,過了霜降一天提高一度糖度,百分之七八十都能達到冰糖心兒,采收分揀都要拿著儀器測糖度的,好中差在這時候就分出來了,可是……”
“客商收果子收的早,摘吧,早點放冷庫里,可能表光會好一點,但果子沒到好時候啊,還是賣不上好價錢,不摘吧,人家都收完了,到時候你家的下樹沒人要了可咋辦。”
“要是優(yōu)質果也行,就怕這一耽誤,碰上個暴雨冰雹啥的,就算安安穩(wěn)穩(wěn)下樹了,價格已經讓前面的果子拉下來了,放冷庫里等一等?這一等就變成冷庫果了,好說不好聽,再說冷庫也是要交錢的……”
“他們不是沒有耐心,是不敢等,沒有人能給他們承擔風險的底氣。楊大叔就是等了,可他還沒等到一級果,就先等來了一場雹子。”
長此以往,惡性循環(huán),果子的品質只能一低再低。
說話間,他們已經來到了冷庫門口。
冷庫大門四敞大開,隱約還能看到老果汁兒前幾天暫存在里面的爛果子,李樹就站在那堆果子邊上。
他挺拔的身影就像一棵蘋果樹,一棵將將被爛蘋果掩埋的樹。
他喃喃道:“一毛錢啊,被雹子打了的蘋果,一毛錢一斤……”
梁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會有辦法的,活人不會讓尿憋死。”
“……對!”李樹深吸一口氣,笑了起來:“總會有辦法的!”
他們四下看了看,走時什么樣,現(xiàn)在還是什么樣,老果汁兒一頓折騰愣是沒人發(fā)現(xiàn)。
“這心可是夠大的!”李樹從地上撿起一根木棍子,對著大鐵門就是一頓敲。
敲了大半天,一個打更老頭兒顫巍巍地走了出來。
“是小樹苗啊,啥事兒啊?”
“別……唉,孫爺爺,我們找洪老板……”
孫爺爺的重孫子一路飛奔到村里頂級奢華的二層小別墅里,把梁先生交代給他的話復述了一遍。
“什么?大風真的刮來錢了?”
冷庫老板洪雙喜一聽說冷庫里的貨已經銷了,不僅銷了,人家還上趕著來給他送錢,他是頭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撇飛頭上的濕毛巾,一個鯉魚打挺奪門而出。
不多時,一大一小兩個身影風馳電掣地沖進了冷庫里。
洪雙喜接過梁先生的10萬塊錢,老淚奪眶而出:“哎呀,你是不知道啊,這是多少家的血汗錢啊!都要吃不上飯了……”
冷庫里的果子有一半是老鄉(xiāng)暫存的,還有一半是他自己的,洪雙喜感激地看著梁先生,又看了看李樹。
李樹冷哼一聲,沒搭理他。
說起來,李樹對洪雙喜的感情……有點復雜。
洪雙喜這人吧,收果子黑著呢,轉手就高價賣出去,這一天天倒買倒賣不夠他忙活的。
果子存進他的冷庫,一出一進總能少上好多噸,他跟人家掰扯,說這叫失水率,臭不要臉的樣子還歷歷在目。
行情好的時候他不賣,非要等著再漲價,說他囤積居奇一點沒冤枉他,這回掉坑里也算活該。
可你要說他是奸商吧……
秋天收蘋果的時候,有些人家就剩下兩個老的,早上3點開始排隊,需要自己拿筐鋪筐,搬筐上秤,過完秤再搬到指定位置,老人家根本干不動,洪雙喜就帶著幾個小弟去幫忙,免費一條龍服務,給人家辦的妥妥的。
有些人家交不起冷庫的費用,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不收了。最后賣不出去的,他還能給人家尋個出路,要不就自己收了。
嘖,讓人又愛又恨,壞地很!
李樹還是決定給他一個臺階下:“我看你新蓋那大別墅,可不像吃不上飯的樣子。”
“唉,我那是驢糞蛋兒表面光,去年行情好,賺點錢尋思鳥槍換炮呢,誰知道今年就完犢子了,哎你進去看看,里頭還是毛坯房呢……”
重孫子點點頭:“是呢,那板床比我家的都破。”
“今年新蘋果下樹,我都沒開庫啊,去年的紅富士都沒賣出去,你說我咋收啊,現(xiàn)在生鮮市場量在增,出口在縮,品類在加,都怪那些倒霉催的電商……”
離開冷庫,梁先生去參觀了李樹的工作室。
說是工作室,其實就是那種工地隨處可見的簡易板房,就搭在蘋果園旁邊,離冷庫也很近。
李樹在這里開了一個免費學習班,請了專業(yè)的老師,專門教果農如何種植品種優(yōu)良的各種果蔬,還教各種銷售方法,可是來學的人很少。
簡易板房被隔成了三個小教室,其中一個教室在上課,老師在講如何預防銹果的產生:“果銹的產生與氣候有很大的關系,如果秋后早喂基肥,充實花芽,增強抗逆性,春季樹液流動時,噴生物調節(jié)劑,增強花芽免疫力,產生高質量抗逆性……”
李樹看著教室里的黑板:“果農還沒看到希望,沒嘗到甜頭,不要緊,我已經帶了兩期學員,等他們出了成績,賺到錢,其他人就會來學了。”
梁先生看得出李樹很心急,人能等得起,可是地里的果子等不起。那一聲不要緊,聽起來是他在安慰別人,其實是他在安慰自己。
……
嘖,這事兒的確不好辦,我想了又想也沒個頭緒,開學習班是好事,這也是從根源解決問題的好辦法,可是……這樣還是不能給果農底氣啊,難道要指望讓人又愛又恨的洪老板嗎?
“底氣,底氣,得有人給他們托這個底。”梁先生說。
“要不咋叫產業(yè)鏈呢,說來說去,根源的問題又變成了末梢的問題。如果有人托底,再加上先進的種植技術,果子質量就能提升,那下樹價就能提升,把惡性循環(huán)變成良性循環(huán)。”
不是吧,不是吧,你不會要做這個托底俠吧?
梁先生笑了:“我可沒這個本事啊。”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梁先生笑得有點猥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