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立春之后才開始下雪。落入群山，銀裝素裹，如給丈夫戴孝的少婦，美麗而哀傷。落在樹上，枯藤老枝，似乎等不到春暖花開的那一刻，隨時可能枝斷雪崩。落在村里，成為孩子們的武器，自然是另一番景象。落在人們心里呢？何岸想起了后海。此刻后海應該正是熱鬧之時。他也想起了李康。他已經在雪中沉睡，就在那片蘋果地里。他正胡思亂想，忽然聽見有人敲門。他打開門，看是安倩茹。她一手端著盤子，一手挎著籃子。盤子里熱氣騰騰的餃子，把從天而降的雪花都悄然融化。她神色有些憔悴，像是沒休息好。快進來吧，外面冷。何岸說。安倩茹搖搖頭，把那盤餃子遞給了他，說出鍋的，感覺趁熱吃吧。何岸接過盤子，沉默片刻，說給啞巴送過去？她點了點頭，苦笑一聲，轉身再次走進風雪，其實她一直就在風雪中。

　　顧青峰和歐陽面前也放著熱氣騰騰的餃子，也是剛從鍋里撈出來的。但卻沒人動筷子。老夏眉頭緊鎖，踱著步；顧大娘在相冊里笑盈盈的看著他。外面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夏大山就走了進來。老夏說，找著了嗎？夏大山搖頭，他又偷偷瞄了眼歐陽，卻恰好看到顧大娘的眼睛，忍不住打一哆嗦。這丫頭，膽子也忒大了，大雪天都敢一個人進山？老夏嘆道。他又瞅了眼夏大山，看了看將要落煙的餃子，說趕快吃兩口吧，一會兒再多喊幾個人。顧青峰說一會兒我也去。他拿起筷子，夾了個餃子，塞進嘴里。老夏說你就老老實實呆著吧，別添亂了。

　　要去哪兒？何岸端著盤子站了門口。盤子里的餃子他也沒有怎么吃。顧青峰站起身接過盤子說你腿還沒有好利索，地面又滑，就不要來回跑了。歐陽也說你放你屋就行，一會兒我去收。他盯著顧青峰。顧青峰感到有些發毛，無奈說汀蘭進山了，這大雪天——何岸身軀一震，似乎想到了什么，就連忙轉身往外走。何岸！顧青峰喊道，但哪里喊的住？何岸到屋里披上棉大衣就往外跑。老夏看他跑出大門頓時急了說大山先別吃了，不能讓他再瞎跑！夏大山忙又往嘴里塞了個餃子，邊嚼邊往外走。可等到了門口，滿世界的除了風雪，還是風雪，哪里還有何岸的影子？

　　何岸一出村子就鉆進了林子里。厚厚的積雪被踩的咯吱咯吱的響，像是埋在地下的動物偷吃堅果的聲音。由于是晚上，外面有積雪還稍微亮堂一些，但林子里就暗許多，也就勉強能看清路。何岸在林子的縫隙中急速飛奔。夏汀蘭曾經跟他提起過她年幼時自己設的一個抓獾子的地方，就在她家后面這座山的半山腰。他越過林子就撒腿往那個地方跑，但剛跑兩步就迷路了。他扭頭一看原來走過的腳印以被風雪覆蓋。他忽然感覺腿上有些疼，剛才太過著急，竟忽略了疼痛，這猛然停下，疼痛就浮上心頭。何岸嘆了口氣，硬著頭皮繼續往上爬。

　　汀蘭！他大聲喊，但回應的只有風雪。漫無邊際的黑暗吞噬大地，積雪硬是把光亮留下幾許。他往山下望去，似乎隱隱約約看見了點點火把，但所謂看山跑死馬，隔著這么遠，他無論怎么招呼，都是徒勞。他又摸進了一片林子。此時應該已經進了山。林子中間兩只綠幽幽的眼睛也盯上了他。那眼睛一動不動，眼中散發出的綠幽幽的光在積雪的襯托下很是陰森。何岸也看到了，頓時僵住了，心說是狼嗎？當這傳說中的動物冰冷冷的盯著他時，他才意識到原來那些殘暴的故事也并非都是虛構。

　　綠幽幽的眼睛忽然動了起來，步步向何岸逼近。一開始它還有些忌憚，一點一點兒的試探。但走了兩步它就猛然沖鋒起來。他想跑，但腳卻不聽使喚了。砰！槍響了。一條人影從林中竄了出來，喊道何大哥。汀蘭？何岸甚是驚喜。這一槍應是沒有打中，但卻激發了狼的野性。它“嗷嗷”叫著，再次發起沖鋒。何大哥，快往這跑！汀蘭喊道。何岸這才緩過神，趕緊跑過去。汀蘭跑著跑著，忽地停下來，轉過身沖后面又是一槍。然后她扭頭就喊何大哥跳！見汀蘭縱身跳下，何岸眼睛一閉也跟著跳了下去。

　　那狼不知是否中槍了，但那嗷嗷的凄厲聲卻漸漸遠去。沒事了，何大哥！汀蘭氣喘吁吁的說。何岸睜開眼，看夏汀蘭正關切的盯著自己，心中憋了許多埋怨的話，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她手里的槍還冒著熱氣。何岸說這是哪？汀蘭噗嗤笑了說這是此前我們打谷子的地方，你看下面都是些落葉和谷子桿。軟綿綿的暖和著呢。何岸見她滿不在乎的樣子，就板起臉，剛要說話，她卻騰的站起身說何大哥你怎么跑過來了？你這腿還沒有好透呢。何岸看她只顧自己，就再也說不出責怪的話了，轉口說我沒事了。汀蘭說什么沒事了？那疤都沒好呢。我已經下好了套，明兒準能行。這豬獾的油去疤痕最好了。何岸說不是已經用過了嗎？汀蘭說我不說給你說過了嘛，要再抓一只，新鮮的才管用。

　　何岸忽然發現汀蘭額頭上竟滲出一絲血跡，忙說受傷了？他伸手去拉她，汀蘭順勢倒入了他的懷里。何岸剛要推開，她卻反手抱住了何岸，羞澀的把頭依在他胸前。汀蘭身上那種少女特有的幽香讓何岸心神蕩漾，他宛若置身于瓦爾登湖之中。何大哥！汀蘭揚起臉，眼神迷離的看著何岸。他不禁心神一蕩，忍不住往她紅唇上親去。汀蘭酥哼，嬌羞如花。

　　雪花還在飛舞。到明日陽光蹦出彩虹萬丈，山里中鳥鳴如雨，雪下綠意盎然，春天從來不會缺席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