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離譜了！”
正在忙著收芋面的竺子菡頓了一下，往回看過去，童寒凡朝她走了過來，“爹娘到底在想什么？為什么要讓那個女人來我這里？！”
竺子菡怕被她給纏上，東西也來不及收拾，想要快步離開，走到一半就被人拉了回來。
童寒凡瞪大了眼睛，跟人對視，“你躲我？”
“藺小姐人多好啊，你為什么對她看不順眼？”
“我為什么要看她順眼？老是抓著我讓我做這做那，我干嘛要看她順眼！”
牧芷夢從旁邊走過來，聽這兩人的對話，都覺得有些暈乎乎的，她把手上的籮筐放下來，“你們是在說繞口令嗎？”
竺子菡越過童寒凡，對著牧芷夢說道，“你說小姐是不是不講理？”
這話還沒繼續說下去，就被童寒凡怒氣沖沖地打斷，“我哪不講理！我從沒像今天這么講理過！”
“確實。”牧芷夢點點頭，“往常她還要更不講理。”
竺子菡如夢初醒、恍然大悟。
“你這什么表情！給我收回去！”
“我懂了，不能跟不講理的人講理。”
“你今天必須給我說清……”
正吵著，聽到從門口傳來的聲音，三人同時回頭看了過去，藺夏瑤今日穿著一件黑色的長袍，單馬尾高高綁起，手上拿著兩把劍。
藺夏瑤的個子雖高，手掌也稍大一些，但兩把劍一起捏在手里，多少有點歪扭。
她朝前一步走入屋內，還沒有靠近，童寒凡已經一個激靈轉身，打算逃跑了。
可惜的是，身旁的竺子菡更快發現了她的行動，伸手一把抱住了她的肩膀。
“小姐。”逐漸壞笑，“今天是練劍啊。”
“你松手，趕緊松手。”童寒凡一邊說，一邊回頭看了眼藺夏瑤，這姑娘不但人品比她好，武功也比她高上一萬倍，這幾日來她每回都被抓去練這個練那個，說好聽點叫做陶冶情操，但對她來說完全就是折磨。
但童寒凡拿藺夏瑤一點辦法都沒有。
一般人。
她是說但凡是個有脾氣的人，看到她這樣的態度都會覺得不滿，藺夏瑤卻每在她找茬的時候，總是以一種憐憫以及容忍的態度看著她，仿佛在她面前的并不是一個年紀相當的同齡人。
“你別掙扎了，人家會輕功。”
童寒凡根本沒聽進去，在她的努力之下，終于是掙脫了竺子菡的手，然而她剛往前跑了兩步，一道黑影從天而降。
“凡凡。”幾天來，藺夏瑤跟她自來熟得不行。
童寒凡止住腳步，露出一個防備的神情，而對方則是逼近了兩步，把劍扔了過來。
啪嗒一聲。
她當然是沒有接。
劍身掉落在地面上，摔了一地的灰，但兩人都沒有很在意，藺夏瑤拔出了劍身，直接把劍給扔了，拿著劍鞘對著她，“來吧，今天我們也要努力練習。”
“練你個頭！”
童寒凡跑得飛快，然而她跑得再快也快不過人家的輕功，被人貓捉老鼠一樣來回跑了兩圈之后，終于想起來回到自己的房間里，啪嗒一聲把門關上，今日的追逐就算是結束了。
藺夏瑤拿著劍鞘站在門口，失落得不行。
竺子菡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她就是這樣子的，無論誰來勸都不聽，不要太放在心上。”
藺夏瑤單手握拳，說道：“我一定不能辜負伯父伯母的信任。”
身后一片沉默。
她扭頭看過去，發覺那兩人已經在忙各自的了，竺子菡還抽空看了她一眼，說道：“你不用那么在意，真的。”
“習慣就好。”
藺夏瑤覺得她們對此很是淡定，抱著劍鞘走過去，在旁邊蹲下，疑惑道：“凡凡一直是那個樣子嗎？”
“嗯。”
“她就是喜歡躲起來，有什么不滿的時候，就老是這樣一個人呆著。”牧芷夢抬眸說道，“這個時候還是別去找她，不然的話會更難受的。”
“會發脾氣？”
“會哭。”
“……”
“哭起來半天不停。”
竺子菡也說道：“還不如讓她一個人呆著，過一會兒就好了。”
藺夏瑤不像她們，從小是跟童寒凡一起長大的，還是覺得不能夠理解。
“她為什么這樣？”
兩人對視了一眼，同時搖了搖頭。
等藺夏瑤回去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后了，竺子菡忙完了手邊的事情，端了一壺水去找童寒凡。
敲了兩下門，門從里面被拉開了一條縫。
童寒凡抬眸看著她，“那家伙走了沒？”
“走了走了。”
這才完全開了門，“我真不知道她每日來做什么……”
竺子菡走了進去，把東西放在桌上，看了四周一圈，發覺鏡子前的那些胭脂都已經見了底。
正想著，就聽到對方說，“對了，明日我要出一趟門，如果她來你千萬不要告訴她，我去哪里了。”
“是要去買胭脂嗎？”
“嗯。”
“可……藺小姐知道你會去哪幾家店啊……”
童寒凡的腳步一頓，不可置信地回過頭來，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這個事實。
好在她很快冷靜下來。
“沒事，我可以去遠一點的地方。”她瞬間從書柜上掏出一冊地圖，唰的一下在眼前展開，仔細湊過去研究了一陣，“這家店我還沒去過。”
既然選定了去的地方，次日一早她便出發了。
這地方稍微有點偏遠，也難怪童寒凡之前沒去過，等拐到幾個彎，才在一個很角落的地方找到這家店鋪。
這店門實在是太小了，狹窄的門只開了一扇，連門口的燈籠都是破破爛爛的，童寒凡試探地往里走了一步，聽到從屋內的柜臺后面，傳來啪嗒一聲。
什么東西撞在了桌面上。
童寒凡嚇了一跳，就看到一顆腦袋晃晃悠悠地從柜臺后冒了出來。
花嘉石剛才睡著了，腦袋鉆在書桌上面，聽到了響動清醒過來，只覺得額頭疼得很。
她雙手捂住腦門，小小的身子從柜臺后繞了出來。
“客官買胭脂嗎？”
正嘟囔著，抬眸，對上了一雙熟悉的眼睛。
雖然童寒凡蒙著面紗，但她一眼就認出來了這人是誰，長大了下巴，盯著人看。
童寒凡沒注意到，她一早出門是為了躲開藺夏瑤，臉上也沒有化妝。只是她這個樣子遇到的人很少，除了家里人，更少會見到熟人了。
在對上那小家伙的視線，還只是覺得奇怪。
“你看我做什么？”
花嘉石連連搖頭，從后面拿出一本冊子來，說道：“小姐，這是我們這里新進的胭脂。”
童寒凡拿過來看了一眼，“咦？”
竺子菡問道：“怎么了？”
“他們家東西還挺全的。”
“是，是啊。”花嘉石有點緊張，結巴了一下，“每次京都來了新品，我們都是會進貨的，不過來我們小店的人比較少，所、所以……”
童寒凡覺得她很奇怪，“你磕巴什么？”
“沒，沒什么。”花嘉石拉了拉自己的帽檐，害羞地紅著臉低下了頭。
竺子菡在旁邊看著無聊，打了個哈欠，“小姐，我去對面等你。”
胭脂鋪的對頭有一家小茶館。
雖說這地方比較偏遠，但到底也是街區，童寒凡點了點頭，道：“我馬上來。”
竺子菡出了門。
童寒凡常用的那幾樣，都正好有存貨，她拿著筆正在選，忽然察覺到對面的視線。
這小孩真的奇怪，從她進門開始就一直盯著。
猶豫間，她的腦海中忽然閃現了那天滿身是泥的孩子。
“你！”
她想起來了！
童寒凡唰的一下直起身子，指著她道：“我見過你！”
花嘉石有點不好意思，雙手捂住了臉頰，害羞地又低下了頭，“你，你記得我……”
童寒凡終于知道她這是什么反應了！
童寒凡以前有多喜歡被人夸漂亮，現在就有多厭惡，這幾日本就不好的情緒，此時拉到了最高。
“你！”
“什么？”花嘉石被嚇一跳。
就看到眼前人摘下了面紗，絕美的面容逼近她，花嘉石這輩子還沒見過這樣的美貌，看得有點頭暈。
“那，那個……”
“你覺得我美嗎？！”
花嘉石捂臉，“好，好看。”
下巴被人在一瞬間壓住，強迫的抬起頭來，跟人對視，腫泡眼瞇了起來，唇邊露出一個冷笑。
“小孩子的審美，還比較好改變。”
“嗯？”
竺子菡在茶樓里坐了很久，都沒有等到童寒凡，她就起身回去找她。
剛進了胭脂鋪的大門，就看到那個掌柜家的小孩被按在鏡子前，靠近了一看，才發現童寒凡把小孩臉上畫的慘白慘白的，跟她之前的樣子如出一轍。
“這樣子，才叫好看！”
可憐那孩子對著鏡子，露出了水汪汪的視線，抬眸看向童寒凡，似乎完全不能理解，為什么好端端的一個美人，突然變得這么奇怪。
“我，我……”花嘉石顯然不喜歡這個，卻又不知道該怎么說出口。
竺子菡看著都覺得可憐，“小姐，你欺負小孩干什么？”
“欺負？！”童寒凡捏著胭脂的手全在用力，就差爆青筋了，“我這是告訴她什么才是真正的美！喂！”
花嘉石一個激靈。
“你懂了嗎？！”
座位上的孩子猛然起身，眼淚終于收不回來地彪了出去，像是有洪水猛獸在后面追她一樣地跑了。
邊跑邊爆發出一陣“嗚啊”地哭聲。
伴隨著哭聲遠離，屋子里冷清下來，童寒凡那暴走的大腦終于有了一絲冷卻。
扭頭跟竺子菡對上視線。
后者嘆了口氣，“東西呢？”
“……還沒買。”
她從口袋里掏出一錠銀子，放在了柜臺上，拉著童寒凡的胳膊道：“今天還是先回去吧。”
牧芷夢在院子里收衣服，就看到一個人影埋頭沖回了房間，看背影發現是童寒凡，還來不及出聲問，那人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啪地一聲關上了房門。
她扭頭，竺子菡跟在后面，雙手空空。
“她怎么了？”
“別提了。”竺子菡把胭脂鋪的事情說了一遍，“那孩子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我真是……”
牧芷夢也覺得頭疼，“下次還是我去吧。”
“小姐也只是想躲人而已。”
但藺夏瑤那也是個不好搞定的，竺子菡道：“老爺夫人還特別高興，覺得找到了一個值得信任的好人……藺小姐，人是挺好的，就是跟我們小姐處不來。”
牧芷夢把衣服收回來，放在了胳膊上，說道：“那怎么辦？總不能趕人走吧？”
“明日我再同藺小姐說說。”
兩人一道收完了衣服，聊著離開了此地。
距離她們收衣服沒有五十米遠，藺夏瑤從后面的竹林里，慢慢走了出來。
她今日來的時候，聽說童寒凡出門了，本來是打算在這附近等著，沒想到恰巧聽到了這番話。
她當然知道自己招童寒凡的嫌棄，但她既然已經答應了伯父伯母，就想把這件事做好。
而最重要的是。
那一日在河邊，看到童寒凡的樣子，整個人都像是沒有了生氣，壓抑著無數的哀怨。
她忘不了那狼狽的畫面。
從正門是無法進去了，她干脆繞到了屋后，打開木窗往里探去，屋子里的光線很暗，聽到了窗外動靜的童寒凡一下子回過頭來。
她的眼眶還是紅的，驚慌的視線跟她對上。
藺夏瑤才意識到那兩人說的都是真的，這姑娘真的愛哭。
“那個……”
童寒凡站起身來，氣得身體發抖，“滾出去。”
藺夏瑤的腳步一頓，只好又往后退了出去，在窗外站定，隔著木窗跟人說道：“我有事想找你。”
童寒凡大步走了過來，抬手壓著窗，“我沒話和你說！”
“別，別！”藺夏瑤壓著窗沿，仰頭說道：“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我今日來，不是要你練東西的。”
“那你干嘛？”
“你想去看，螢火蟲嗎？”
童寒凡渾身怒氣在這一瞬間頓住，懷疑自己聽錯了，“……什么？”
藺夏瑤說道，“我知道一個地方，有很好看的夜景。你這幾日心情也不好，不如我們一起去散散心。”
“……”
“晚上的話，也不會有什么人來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