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孫工指出我穿反衣服之后，我急匆匆地跑回寢室。一路的小跑引來工人們的注意，我原本因喘氣而微微泛紅的臉，此時變得通紅。我低著頭，盡量避開他們打量的目光。

　　幾個和我擦肩而過的年輕人回頭望了幾眼，緊接著相視一笑。身后傳來他們彼此用方言大聲嬉笑的聲音。

　　等回到寢室，看到袁姐對著衣柜上的鏡子，往臉頰撲上一層好聞但有些嗆人的白粉。她回頭看我一眼，笑道：“穿反衣服啦？”她好像已經(jīng)忘了剛才向我承認的事實了。

　　我把衣服換好后，隨口應了聲，便趕著回到辦公室。孫工對我說：“總部那邊來了一批外面進來的貨，要趕在周五之前把這批材料的數(shù)據(jù)上傳到系統(tǒng)。”

　　“好的，孫工。你到時候把數(shù)據(jù)發(fā)給我就行。”我默默地盯著打開的電腦屏幕，回答道。可是那個挽著男人胳膊走進房間的女人面孔一直縈繞在腦海中。

　　正當我盡力調(diào)整好心態(tài)，深呼吸的時候，李主任大踏步從門外走了進來。他拿起辦公桌上的白色安全帽，往頭上一塔，捻著帽檐把“安全生產(chǎn)”四個藍色的大字挪到眉宇中間。

　　“小唐，今天的早會你陪我下去，做個記錄。”他突然說道。

　　“記錄？什么記錄？”我滿臉疑惑地看著他。

　　“帶上筆記本和筆，下去就知道了。”他回答道。

　　隨后，我跟著他走下樓梯。在車間過道的中間，一行穿藍色廠服、戴藍色安全帽的工人師傅站成一條直線。還在隊伍前面說著話的領班，看到我們過來，自覺地站回隊伍的前頭。

　　李主任清了清嗓子，操著洪亮的嗓音，喊道：“這個月的完成量，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隨后，他開始自己的長篇大論。從生產(chǎn)車間聊到公司老總，從生產(chǎn)效率聊到女人的肚子。

　　他用手指著測試臺旁邊火箭形狀的機械，說道：“這臺機器就像你們自家的媳婦，只有你們愿意干正事，把一門心思用在上面，你們媳婦還不嘎嘎地給你們生一窩。”

　　說完，他自鳴得意地咧開嘴角微笑著，好像在品嘗一杯自己調(diào)制出來的回味無窮的茶水。隊伍中幾個男人聽出來這話中的含義，不自禁地也跟著笑起來。

　　他看到別人的反應后，覺得是對自己的認可，又補充一句：“就像母雞下蛋一樣。”

　　“袁工，還不是一個蛋都沒有？”一個高個子大笑著說道。

　　“現(xiàn)在在開會嘞，你們平時都是這么懶散的嗎？”李主任聽到有人提到愛人，立刻話鋒一轉，訓斥起剛剛開玩笑的男人。

　　我停下正記錄李主任說話內(nèi)容的手，瞥了一眼，認出來是那個買煎餅果子的男人。他不再說話，翹起嘴巴，倔強地掃視起車間除李主任之外的雜物。

　　他的視線很快地從站在面前的李主任身上劃過，看到了站在主任身后的我，并朝我挑了幾下眉頭。我假裝沒看見，只是一味地拿筆在本子上記錄著。

　　“散會。”李主任甩手往空中一揮。工人師傅們便四散朝工作位置走去。上樓的小門是墻上鑿出來的，離樓梯有一段烏漆麻黑的距離，像是一個山洞。

　　我跟著主任走進小門。可是他突然停下，等我走近的時候，嘴緊貼我耳旁，輕聲說道：“小唐，以后好好干，我會幫你的。”

　　他嘴里哈出來的熱氣，讓我項頸處起了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我連忙走開，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說句：“謝謝。”

　　當時的我并不知道他話中的意思。可是當我清楚的時候，我卻沒有選擇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