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撒在門口佇立良久，終于按響了那顆造型古老的門鈴。

　　“嘀——嘀——嘀……”

　　門鈴聲接連響起，每一下鈴聲響起的時候，凱撒都會感覺心潮澎湃，可是當鈴聲響到第五下的時候，他的腦子里就像是潮水退去后的海灘，變得一片狼藉。

　　他想，或許正如自己所料，子慧已經不住在這里了，也或許，子慧已經不在人世，因為他只在虛擬世界中跟子慧相處過，也許現實中的她其實就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當年之所以會退出虛擬世界，只是因為她發現自己將不久于人世，所以才會編出那么一個理由，不想讓正明失望傷心，給正明留下這個地址，也是為了不讓他忘記自己。

　　當門鈴聲響到第六次的時候，凱撒再也沒有了耐心，兩只手一起用力，推開了那兩扇朱漆大門。

　　出現在凱撒眼前的是一座清幽的小院，院子里有假山假水，紅花綠草，還有一條紅磚鋪就的小徑。他在院子里掃了一眼，發現這是一座鬧中取靜的四合院，院子寬敞，四面的房子也是用青磚綠瓦建筑而成，就是在上個時代，這種建筑風格也可以稱得上古老，更別說在現在這個崇尚簡約實用的量子時代了。

　　對著這所小院，凱撒的第一感覺就是子慧撒了謊，因為這么一座處于市中心繁華地帶的建筑，造價之大絕不是一個普通家庭能夠承擔的，且從建筑中透露出的古樸程度來看，它的建筑時間一定不止百年。子慧說父親在現實中是一個失敗者，顯然并不是真話。

　　這些房子每一面都有好幾個門，只有朝向大門的正堂門最大最氣派，所以凱撒決定直接去這一面的屋里去看看。他來到門口，略一猶豫后，伸手推開了房門。

　　隨著吱呀一聲響，原本昏暗的屋內頓時亮起了燈光，將寬敞的屋內景象毫無遺漏的展現在凱撒眼前，使他瞬間呆住了。

　　的屋內不像是一個人類生活的居所，沒有絲毫生活氣息，反而處處透露出展覽館的味道，因為里面沒有任何家具用品，算的上是空無一物，但四面的墻壁上卻掛滿了大大小小的照片。看到這一幕，凱撒感覺心一沉，大腦出現了片刻的空白。

　　等大腦恢復正常運轉后，凱撒從最近的一面墻開始一幅幅的看這些照片。

　　這些照片是一個人的成長記錄，第一幅照片是一男一女的合影，男人年輕帥氣，女人溫柔端正，從它微微隆起的腹部可以判斷，這個女人已經身懷有孕，女人的相貌有幾分神似子慧，最后一副則是一個女人乘坐火車的畫面，她從車窗里探出頭來，看著鏡頭的方向，目光中充滿了濃濃的不舍和深深的哀怨。凱撒對這個目光記憶深刻，正是這一幕中女人的眼神讓正明最終下定了離開虛擬世界回歸現實的決心。這個女人凱撒當然也無比熟悉，正是他和另外十七個“自己”朝思暮想的子慧。

　　中間的幾十幅就是這個女孩——子慧從小到大的成長記錄，有一些凱撒很陌生，那是子慧在現實世界的成長經歷和沒有遇到正明之前在虛擬世界中的生活片段，也有一些他很熟悉，是子慧和正明相處的幸福時光，其中自然也包括了他們倆在通天神樹上的邂逅。

　　凱撒感到疑惑，因為正明和子慧的相處，都是只有他們兩個人的雙人世界，旁邊并沒有人為他們記錄下來，這些照片又是誰拍下來的呢？他摘下了其中一副照片仔細看著，在雙眼調動了最大分辨率后，他從畫面呈現的小顆粒中找到了答案，這些像極了照片的畫其實并不是用相機拍下來的，而是用電子畫筆畫出來的，這是人類在進入到量子時代后新興的一門藝術，相比較西方的油畫和東方的水墨畫，這些用電子畫筆繪制的藝術品更加寫實，具有比現實更真切的質感。

　　凱撒恍然大悟，這些畫作一定是出自子慧之手，創作于離開虛擬世界以后，也許子慧本來就是一個畫家，在離開了虛擬世界后，她對自己那段虛幻的時光念念不忘，也忘不了正明這個深愛的男人，于是她用了很長一段時間，將那些值得紀念的時光一張張的畫了出來。

　　想到這里，凱撒深受觸動，他輕輕撫摸著手里的畫，很可惜，他的手掌是沒有知覺的金屬，不能像人類那樣通過觸覺去感知畫面的質感，觸摸了一會后他又小心翼翼的將畫掛回到原處。

　　突然，他聽到背后傳來細微的聲響，是電流推動車輪旋轉的絲絲聲。凱撒的“心”跟著提到了嗓子眼，他已經聽出了那是一輛電動輪椅，也已經猜到了來人的身份，他很想趕緊轉過身，呼喚出那個名字，可是，他忍住了，因為他怕自己的莽撞嚇到了她，于是他靜靜的站著，在聽到輪椅停下來后，他才慢慢轉過了身，十分紳士的輕聲說道：“你好，子慧！”

　　可是，出現在他面前的并不是那個朝思暮想的女孩，也不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甚至于他根本就不是一個女人，更準確的說，那其實是一個男人。

　　男人年齡顯然已經不小了，頭發花白，臉上的法令紋也很深，戴著一副眼睛，一副文質彬彬的樣子，大約六十出頭的樣子。男人長著一張東方人的五官，但卻有著西方人的眼睛，是藍色的，瞳孔幽深。

　　“你好，我改怎么稱呼你？”男人仰頭看著凱撒，客客氣氣的問。他的聲音略顯單薄，正如他委頓在輪椅上同樣單薄的身體。

　　“我叫凱撒，您是……”發現來人不是子慧，凱撒的聲音有點落寞。

　　男人回以善意的微笑，還顯得有些靦腆：“哦，我中文名字叫張文明，因為我的母親是個西方人，所以還有一個英文名字，你喬納森。”

　　“您好，張先生，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您應該是子慧的父親吧？”其實凱撒一直不知道子慧的姓，因為在虛擬世界里，很多人或舍棄姓氏，只使用自己的名字。對于這個男人的身份，他也是通過對方的年齡判斷的，如果當初子慧在虛擬世界中的形象和現實年齡出入不大的話，她現在應該不到四十歲，她的父親六十出頭就很正常了。

　　張文明又笑了笑，向他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你好，凱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