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54年,彼時的人類足跡已經遍布太陽系,各式先進的行星際旅行的技術發展了起來,人們從來沒有這樣致力于星際探索,這是一個黃金時代,一個偉大的時代。
在金星這一礦產資源極為豐富的類地行星上,有著太陽系最高的穹梯,它的地基深深扎根于地下兩千米以下,硬是在這個地質運動十分活躍的行星上筑起了一片能讓人們立足發展的家園。
向上,這座穹梯連接著近地太空中各式各樣的貿易及旅行站點,在種類紛繁的交通方式中,有著一種正在試運行的行星際通行技術——星軌,從原理上來說,星軌與電磁炮非常類似,只不過,星軌利用懸浮在太空中的一個個自備能源的超導磁環,將“炮管”從起點延長到了終點,針對不同的運輸需求,星軌運輸的過程也高度可控,能源的使用與回收十分高效,是一種前景廣闊的交通方式。
而此次靈音選擇的,正是目前試運行的星軌載客服務中速度最快的特快艙——試運行階段通常用來運輸特急貨物。
“怎么樣,躺在這里是不是比躺在實驗室的地板上要舒服點?”靈音面帶微笑,略帶壞意的調侃了一下腿上臉色蒼白的遙途。
“我之前有跟你說別熬夜對吧~”狹小的客艙里,遙途躺在靈音的腿上,臉色發白,忽快忽慢還時不時抖一抖的星軌特快艙(試運行),著實是讓出發前熬了一整夜拼積木的他遭了罪。
“我的生日是標準年歷的6月21號,以后要記住了哦。”
“嗯...嗯...怎么現在...跟我...提這個......”
“下次你自己買星軌票的時候就知道了。”
靈音撫摸著遙途堅韌漆黑的頭發,似乎對自己的小心思也有點不易察覺的愧疚,于是她把視線從遙途離開,望向了即將抵達的環地中央空間站......
地球,人們的母星,當中央聯合政府借助人工智能實現了又一次規模空前的技術革命后,人們實現太空移民的成本便斷崖式下跌,過去的兩百年間,絕大多數人都離開了地球去開拓新的未來,工業生產轉移到了礦產資源更豐富的其他行星或衛星上。
而環地空間站——起點站,作為人類最早邁向太空的跳板,也自然而然的吸納著各類先進的技術,成為了太陽系中職能最全面,體積最龐大的空間站,用來守護這顆對人類有著特殊意義的蔚藍行星。
在起點站的醫療部里,一位年長者正坐在輪椅上隔著窗戶望向遠處一列正等待運進回收站點的飛船遺骸,那是他三年前曾駕駛前往日冕層深處執行任務時的艦艇——未融號臨陽艦,而他則是未融號的艦長——向明曲。
作為人類派遣的第一位如此靠近太陽執行任務的艦長,在執行寧靜日珥物質的收集工作時,穩定存在了數月的寧靜日珥突然爆發,而他則奇跡般的在爆發日珥奔騰的等離子氣體中活了下來,并且成功保存了之前所收集的寧靜日珥物質,在人類的星際探索史中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而付出的代價,則是未融號三分之二的艦體融毀,陪伴了他近十年的主控AI損壞,而他也在此次事故中失去了半條脊髓,如今他只得在輪椅上接受療養。
他的功勛顯赫,得到眾人的認可,但是他并沒有接受人們給他的能夠在地球上養老終身的特權,而是選擇在起點站陪伴他的老朋友——那艘損壞了三分之二的未融號,按照他本人的意愿,未融號會在五年后拆解回收,趁著這段時間,他還要多陪陪這個老伙計。
望著遠處的未融號,精神恍惚的向明曲又陷入了那次任務的回憶之中...
2451年3月22日19:22,次近陽太空站——夸父號內,向明曲正對即將離站執行任務的未融號最最后的檢查。
“未融,你再把設備報表給我發一份。”
未融號的艦橋上,向明曲的眼睛正在飛快的掃過各項參數報表,眼神銳利且堅定。
“老向,這份報表你已經看過二十多遍了,你記憶力沒差啊,是不是有啥心事?”
無奈的男聲從身后傳來,這是未融號的主控AI未融的全息投影。
“要不你跟我說道說道?不然明天執行任務的時候你有心事我好奇,就算設備沒毛病,我也保不準不會出啥岔子。”
“嗯.....”低沉的聲音從這個年長的男人口中傳出,但是他的注意力仍然集中在面前的數據面板中,審閱著剛剛收到的設備報表。
看著向明曲如此認真,未融也便就此打住,“算了算了,人嘛,總有點自己的小心思,對了,大衛前天對“伊卡洛斯之翼”的工況性質做了更新,還特意讓你多看看,看了嗎?”
“看了......”明曲仍在仔細的查閱著各項數據,低沉的尾音也拉得很長。
“嗯......”未融自己打開了伊卡洛斯之翼的設備報表,快速的瀏覽了一遍——這是高溫超導材料的最新成果,在緊急情況下,未融號可以借助快速展開的伊卡洛斯之翼在太陽風的吹拂下迅速離開危險地帶,并且有著一定熱電轉換效率的伊卡洛斯之翼還有著很高的比熱容,如果此次任務能夠發揮它理論上應有的效用,伊卡洛斯之翼未來將在太陽的探索中起到極為重要的作用。
“這大衛可以啊,整出這么個玩意。”未融收起面前的投影面板,一個圓盤狀的無人機從一旁飛過,帶著一杯咖啡輕輕的降落在明曲旁邊,待明曲拿走咖啡后,又輕巧的把掉在地上的紙杯拾起,然后迅速離開了艦橋。未融見狀,自身的全息投影也逐漸隱去,“行行行,那我先不打擾你了,我去重新整理下日珥的觀測數據,您老在這慢慢看。”
沉穩的呼吸聲與咖啡的啜吸聲成了艦橋的主旋律,直到一聲沉重的嘆息,才終于宣告了檢查的結束,向明曲疲憊地倒在座椅的靠背上,眼睛卻還不自覺的看著偌大投影面板,在紛繁的信息中,向明曲瞥向了面板中的一角,那是明天所要執行的任務的詳細信息——探測寧靜日珥的外部電磁場結構,并嘗試進一步偵測內部的結構,若無意外,則根據情況嘗試利用日珥縛集裝置束縛并收集日珥物質.....這是一場不嚴謹的任務介紹,里面充斥著各種語氣助詞,因為任務的制定者不專業?不,這是太陽,是占據了整個太陽系的總質量99.8%的龐然大物,它耀眼的光輝掩蓋著整個太陽系中最極端的環境,而現在,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直面這顆恒星,人又怎能不感到畏懼?
“蜉蝣撼樹,不自量力。”明曲這樣想著,卻又是他第一個站出來承接了此次任務......明曲的妻子——柳舞陽,曾是聯合政府天空探索總部太陽支部里貢獻卓越的科學家,為了滿足她頻繁的近陽觀測需要,太陽支部不僅為她提供了最先進的臨陽型偵測艦,還從木星支部調來了經驗最為豐富的艦艇駕駛員——向明曲作為她的專職艦長,在一次次偵測任務中,兩人在太陽風里相遇,相識,然后相愛。
想要更多的了解這顆“永恒的星體”,這是她一生的夢想,也是她一生的工作,然而,在一次嘗試深入日冕層探索的任務中,突如其來的日珥活動劇變,讓她在明曲的眼皮子底下被灼熱的焰風所吞噬,她的臨陽艦船被摧毀,最后關頭被主控AI塞入逃生艙并逃離的向明曲,是那場事故中唯一的幸存者。
若隱若現的思念夾雜在疲憊的思緒中,向明曲的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本日記,這是和舞陽一起養成的習慣,用這種古老的方式來紀念那些珍貴回憶,反而比那些藏在一堆數據里的日志要更能激起這位年長者的情緒。
舞陽的離開不過只是十年前的事情,最頂尖的艦船在活動日珥的灼燒下就像一張薄紙,不過數十秒便灰飛煙滅,明曲知道這十年來科技有著怎么樣的發展,艦船技術得到了怎么樣的提升,但是仍然沒有人能靠近這顆咆哮的巨星,十年前的那場災難讓他的孩子失去了母親,讓他的孫女失去了奶奶,讓他自己失去了摯愛,那他為什么還要承接這次任務?是因為92歲的大衛還在不斷為他更新靠近太陽的設備?是因為太陽支部里時常傳來同事犧牲的消息?還是已經有了自己家室的孩子,仍像小時候一樣崇拜著他的事業?都有,但更重要的,是他總是想起妻子看到熾烈太陽時,那無法形容的眼神——充斥著好奇,向往與堅定。
在舞陽離開后的歲月里,他總是能在睡夢中回憶起一個熟悉的場景,空曠的艦艙里,方正的窗口被翻滾的太陽所填滿,舞陽站在橘黃色的熱浪前舉起右手,向睡夢中流淚的他發出邀約,可每當他想要向前去握住舞陽的右手,舞陽便會被咆哮的太陽所吞噬,然后,向明曲就會從睡夢中驚醒。
舞陽離開后的第三個月,他向太陽支部申請了一艘新的臨陽艦——未融號。
想到這些事情,疲憊地向明曲躺在椅子上,漸漸的睡去,他的日記從手中滑落,輕輕地落在了地板上......他想起,舞陽在做那次任務的準備工作時,也是這樣睡著的......
安靜的艙室中,一架無人機小心翼翼的來到了地板上的日記旁,輕輕的翻閱著充滿著褶皺的紙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