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了幾盅酒，如常要了疊茴香豆和下酒菜，我在眾人嬉笑聲中也笑著，蹲坐在門檻上呆呆的望著對面的修車人。先生篩了幾回酒，又拿壺溫了，就放到空地上曬。幾人嬉笑片刻也均去了。

　　酒是琥珀色的，瞧的見底部放著金色的膏狀姜絲和深色蜷縮成瑪瑙大的華梅和沉淀著的褐色粉末，不久帶著辛辣的姜味混著柔和溫暖的酒氣便順著白瓷壇子縫流出來，還有這淡淡華梅的絲甜和膠甘。酒壇子下頭點著火，不大，微微動著，溶進背光的金色里。溫酒的熱氣傳到臉上，蓬松的又舒展。一口灌下去，我絲絲發(fā)出吸氣的響動，腦袋一熱，清晰的感受到溫暖的酒柔和緩慢的順著咽喉落下，再從肚中延展開去，十分溫暖。我渾身打顫，熱氣驅(qū)走了冷氣，袍角仍微濕冷，指尖卻是暖的。我低下頭，仿佛看到皮膚下澎湃的血管艷紅的跳動著，鼓動著，傳遞著辛辣甘甜的醇厚酒香，如蛇。我又砸吧了一口，接著又是一口，不停搖動著手里的液體，我竟又想笑又待哭，最終仍是呆呆看著外頭的桑樹和耳鳴般的蟬鳴，接著一口。胃里微燙，腦袋沒絲毫混沌仍是清晰的，我道，我一直很清醒。清醒的看著自己，慢慢沉淪。

　　不知喝了多久，店里沒什么人了，燈光是紅橙色的，爐子是青綠色的，只有最里一人還在吃酒，柜臺處一姑娘在粉板上畫帳。我扔下酒壺，低頭瞧著水洼中自己的倒影，臉頰竟是微微發(fā)紅，如從脖頸子滿上的淡粉，眼睛多了幾分詩意的水氣，朦朦朧朧，好似隔著萬水千山瞧著我，竟是那么的陌生。我抬頭，才想起一碗沒動的茴香豆，咖色的油豆上早沾了些塵土，鼓囊囊的互相擠著堆在個木盆里。自己便要了些水，凈了手用指頭夾著吃。吃過，便待離開，忽聽得那女子清涼的道了聲“孔先生，尚虧著九紋錢，九紋錢嘿。”我轉(zhuǎn)頭，她沒看我，只看著賬本。我笑了幾聲，起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