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盡,杜禍出了門,通過電梯到達最底層走廊。
走廊沒有燈,但有著很多螢火蟲在黑暗中散發著光亮,光亮很弱,無法照清道路。
杜禍也不要螢火蟲的光,徑直的往前走。
停下,杜禍扭動身旁的門把手把門推開走進去關上門。
“家…家…家……”如鬼魅般地低語在屋內不斷徘徊。
屋內中間放著一盞油燈,油燈前面是一張椅子,椅子上坐著一個人,那人全身如枯樹,黑色管子連接著那人的所有器官。
他的頭安著一個玻璃魚缸,水腫的頭顱上也插著一個黑管。他閉著眼睛,嘴巴微微動著,低語是他發出的。
杜禍走到他面前,跪坐在地。這是一個古老的禮儀。
那人停止了微動的嘴唇,發出一道看似無意識的聲音,“唔…”
杜禍能聽懂,他說的是:“我感受到了那個女孩的存在,只不過和曾經不同了。”
杜禍說:“克隆體,跟在我身邊了。”
兩人不再發出聲響,各自想著各自的事。
良久,杜禍問:“你讓愚公推演的嗎?”
那人已經是無意識的聲音,意思是:“是。”
又是良久,杜禍說:“快回家了。”
那人微微睜開眼,嘴角上揚了一下,發出無意識的聲音,意思是:“我希望現在就回家。”
“我在家鄉只學會了一件事,”杜禍頓了一下,繼續說:“聽話。”
那人閉上眼睛不再多言,杜禍低下頭。
杜禍的權限最好,只要下令返回地球,愚公會毫不猶豫的返回。只是,杜禍在地球只學會了聽話,杜禍的上級最后一條指令是讓普通人類有在太空生存的能力。
“唔…”意思是:“輪回再次開始了。”
杜禍說:“我討厭這個詞。”
“唔…”意思是:“誰都無法逃脫輪回,要學會接受。”
“討厭就是討厭,兩者并不沖突。”
那人不說話了,睜開眼睛,漆黑的眸色帶著嗜人的光澤,靜靜的看著杜禍。杜禍也抬起頭,深棕的眸色不帶絲毫情感,只是對視。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杜禍站起來,轉身就要出門,那人又一次發出聲音,意思是:“你終究是人,何必把自己囚禁在深處。”
杜禍頓住了,搖搖頭,“所以我才會想回家。”
門關上了,風吹滅了油燈,屋內再次陷入黑暗,一道嘆氣聲不知從何處傳出,傳遍整個屋子。
電梯內,少年的聲音響起:“八點,你要去巡邏了。”電梯門緊跟著打開。
杜禍從中走出,就見走廊深處z37正站在自己門口。杜禍緩步走過去,說:“以后,你叫落安,z37是代號。”
z37不太清楚是什么意思,出于基本付出,z37點點頭。
“走吧。”杜禍轉身就走,右手摸上左手手腕,把z37的最后一道枷鎖打開。
那是屬于人性的枷鎖,沒有人性,z37只會知道存活和服從。有了人性,就會擁有感情和反抗。
杜禍不清楚z37跟在自己身邊在這幼小的年紀打開這道枷鎖是對是錯,但無所謂了,就像那個人說的,終究是人,何必囚禁。
其實,別的孩子在被接受的時候就會打開所有枷鎖在教育,杜禍不太懂情感上面的事,怕孩子承受不了。
接下來的歲月里,很枯燥,每日走在固定的軌跡,就像是一次次相同的輪回。杜禍從來不懂什么是枯燥,落安也詭異的承受下來了,甚至沒發過瘋,這讓杜禍有些詫異,但也沒多說。
在落安生理年齡十四歲時,正是春心蕩漾時,杜禍給了落安幾千本愛情小說以及虛擬戀愛模擬裝置,以此讓落安對愛情的渴望徹底消失。
在落安生理年齡十六歲時,杜禍成功了,落安看小說看到快吐,虛擬戀愛模擬裝置進入上萬次,能夠把任何類型的男性及女性無視,很成功。
黃土內并沒有記錄年份的東西,這是刻意為之,所有人只能記錄模糊的二十四小時制,總結出過了多少年。
二十年過去了,現在回想,仿佛眨眼之間就過去了。
杜禍依舊年輕且冷漠,落安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也出師了。
這一日,三百六十五名維護者進入了會議室。
承受不了枯燥生活的維護者很多,為了讓維護者數量足夠,實行了催眠。有二十名新生血液加入,自然可以解除一些被催眠的維護者,并賜予他們自殺的權利。
從前是三百六十五名維護者,現在依舊是三百五十六名維護者。
會議室內很安靜,所有人坐在長前,看著墻壁上的幕布。
杜禍坐在最后面,一把黑色唐刀放在面前,也看著白色幕布。
投影出現在幕布前,留著齊眉發的少年穿著白色小西服,胸前別著玫瑰花臉上帶著陽光的笑容,它就是愚公。
愚公手指點在幕布上,幕布出現一個統計表,愚公笑著說:“經過兩千多年的起起落落,我們總結出無數經驗,淘汰上萬份計劃,直到五百年前我們提出了一個最穩妥的計劃,經過推演,最多八年我們的任務就結束了,鼓掌歡呼!”
愚公揚起雙臂,臉上的笑容格外燦爛。
維護者們沒有鼓掌也沒有說話,如同觀看無趣的雜耍一般冷漠。
“你們這些人啊,就不能有點人氣,真是的。”愚公感覺很掃興,對著維護者吐槽。
維護者只是冷漠的看著,在會議室所有人都會進入極端理智狀態,人氣不應該存在。
“好吧好吧,真是受夠你們了。”愚公擺擺手,臉上的笑容不再燦爛,只剩單薄的陽光,“經過五百年的壓迫,百分之三十的人對我們存在怨念,其中百分之五對我們有著如刻骨銘心的仇恨。剩余百分之七十里面,八成已經麻木,二成還心存幻想。根據我的推斷,一旦我們出現明顯弱勢,并有一個人帶頭,百分之八十的人會加入其中再分裂出大大小小是團體。”
幕布上的統計表被換掉了,換成了兩個監控畫面。
左邊是一個壯漢在地下擂臺上,與對手激烈搏斗,只從臉上看,就能看出壯漢的桀驁不馴。
右邊是個清秀青年,穿著發黃的體恤衫與身旁的鄰家少女打情罵俏。
能從背景看出,左邊是經濟區,右邊是建設區。
“經過我的挑選,我選出了這兩個。左邊的叫工頁習,基因76.3%。右邊的叫文成刀,基因64.8%。各位投票,選出想要的反抗軍首領。”
愚公關閉幕布,隨手一揮,維護者面前都出現兩個按鈕,分別寫著工頁習,文成刀。
有人投票了,投的工頁習,目前的情況看,工頁習的優勢更大。
愚公忽然說:“哦對了,他們都是克隆人哦。”
剛把手放在工頁習按鈕上面的杜禍眉頭一挑,呢喃道:“輪回嗎?。”
聲音很輕,但在如此安靜的地方,所有人都模糊的聽到了。可惜誰都聽不懂,那個時代的歷史書早就被全部銷毀了。
愚公看向杜禍,語氣很歡快:“他們是最合適的,現在的社會與當年多像。”
杜禍點點頭,按下了文成刀的按鈕,“選文成刀。”
原本還在搖擺不定的維護者們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紛紛按下文成刀是按鈕。杜禍活的時間最久,知道的東西也多,總不會錯,他們是這樣想的。
半個小時過去了,所有人都投完票了。
愚公宣布:“工頁習一百三十八票,文成刀二百二十七票,文成刀將是最后勝者。”
幕布上出現監控,工頁習在公園里正和一個小女孩談笑,文成刀和鄰居少女在床上翻滾。
愚公指著工頁習身旁的小女孩說:“工頁習和他妹妹是孤兒,從小相依為命,是工頁習的軟肋。”愚公指向鄰家少女,“文成刀的青梅竹馬,曾有約定要結婚,今天還是第一次房事。”
愚公頓住,收斂起臉上的笑容,看向維護者們,“殺了這兩個女人,讓他們瘋狂,讓他們被仇恨填滿內心,誰動手。”
“我。”穿著粉色運動服,扎著單馬尾的落安站起來了。
“可悲的善良。”愚公不屑的撇撇嘴,看向杜禍,“你動手。”
杜禍撇了一眼落安,拿起刀就走出會議室。
被所有人看出心思的落安訕訕的坐下。
不知道為什么,隨著年紀越來越大,落安的內心也愈加憐憫,憐憫在這個社會是不應該存在是,但落安無法控制自己。
……
生活對于工頁習來說是灰色的,每日都是走膩的軌跡,看膩的風景,再復雜的顏色都蛻變成了灰色。
唯獨一樣,那就是妹妹,只要有妹妹的地方,那個地方就是彩色的。
工頁習與他妹妹并沒有血緣關系,他們曾經是在一個孤兒院長大的,他們在七歲的時候就確認下了兄妹關系,關系也很好。工頁習十八歲上完高中就輟學打工了,賺的錢有七成都給了他妹妹。
他妹妹上完大學,在銀行工作,比工頁習輕松也比工頁習賺的錢多。但兩人并沒有因為工作的問題而關系不好,反而更加親密。
今日是工頁習的生日,他妹妹約工頁習到了公園,說是給工頁習一個驚喜。
公園的小徑里,兩人正在說笑,工頁習摸著妹妹的頭,眼神盡是寵愛。
銀光閃過,女孩單純的笑容僵在臉上,頭蓋骨與身體分開,身體倒在地上,頭蓋骨落在身體上。
杜禍的唐刀是把好刀,不沾血,看起來依舊嶄新。
工頁習傻眼了,呆呆的站在原地,看著杜禍緩慢收刀,喃喃問道:“為什么要殺她…”
“違反銀行規定。”杜禍給出了一個有些胡扯的理由。
“那就要…”工頁習的雙目爬滿血絲,額頭青筋暴起,話還未說完,一拳就要打上杜禍。
轟—
工頁習飛出去了,撞倒了大樹。
杜禍轉身離去。
許久,工頁習從地上艱難爬起,跌跌撞撞的走到女孩身旁,抱著女孩的尸體無聲哭泣,仇恨填滿了工頁習的全身。
……
在文成刀眼里,他自己的人生雖然枯燥,但也算完美。父母健全,有一個青梅竹馬,還有一群朋友有事沒事幫自己干活,生活很美滿。
文成刀靠著墻抽著煙,鄰家少女害羞的用被子蒙住頭,文成刀笑笑搖頭。
門被踹開了,杜禍拔出刀,插進被子里,血液濕透被子,被子邊角滴落血珠。
文成刀瞪大了雙眼,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怎么…”
“曠工。”杜禍收刀,轉身就走。
文成刀掀開被子,刀口貫穿少女頭顱,血液摻雜著腦漿濕透被單。杜禍的刀很快,少女臉上的紅暈未來得及褪去就失去了生命。
文成刀顫著嘴唇,蓋上被子。文成刀詭異的沒有害怕和仇恨,心里盡是不甘。
如此隨意且不問理由的殺戮動了文成刀那顆喜愛安穩的心,文成刀也想要這樣的權力。
……
會議室內,杜禍抱著貍花貓走進去坐在最后面說:“完成了。”
貍花貓是杜禍回宿舍抱過來的,帶貍花貓出來透透氣。
愚公笑著點頭,幕布上出現兩人的監控,說:“那就等吧。”
杜禍放下貍花貓,地上出現十幾只老鼠,貍花貓追過去嬉鬧起來。杜禍從抽屜里拿出一個鐵盒子,里面是一袋煙草,一沓紙,一盒火柴。杜禍卷好煙,用火柴點上。
監控中的工頁習和文成刀整理好情緒,改過自新,每日努力工作,看起來并沒有什么大問題。
時間緩緩流逝,半年時間過去了,所有維護者都留在了會議室內,外面由仿生人巡邏。
這一天,有半數仿生人沒有出現,普通人類們察覺到了幾分異常,但沒人敢討論。
又過三個月,地下拳場說是地下,其實是兩個樓層之間的夾層,十點之后也會有燈,電是偷的,是被維護者們默許的。
這一天,工頁習打倒了又一個對手,站在擂臺上揮舞著雙臂怒聲歡呼著。妹妹的死去帶來的仇恨并沒有被時間抹去,反而更加深刻。
“杜禍!我必殺你!”
觀眾們依舊習慣了工頁習的話語,也揮舞著手歡呼,“工頁習!工頁習!工頁習!”
建設區,文成刀正在搬鋼筋,臉上黑乎乎的,嘴角卻揚著笑容,與工友們聊天。
……
又是三個月過去,會議室內,幕布上的監控變成一個彩色漩渦,除了杜禍,所有人都入迷了。
與此同時,愚公數據庫炸了,仿生人全部撤回,普通人類都收到一條信息:“愚公數據庫遭受攻擊,所有維護者搶救數據,請各位安分守己。”
第二天,幕布收起,有半數維護者通紅著雙眼,全身肌肉緊繃,青筋凸起,喉嚨里發出陣陣嘶啞聲。
愚公笑著說:“你們的任務結束了,想要去別的地方的我會給你們安排飛船。想死的告訴我想要埋葬的地方,我給你們送過去。”
五分鐘后,維護者們恢復原貌,臉色還有些蒼白,他們捋清事情,有人說死后想去太陽,有人說死后想去地球,有人說死后想去宇宙盡頭;有人說想回地球,有人說想去格利澤581d,有人說想去月亮;
答案很多。
愚公讓想去別的地方的人去停船廠,送他們走。讓想死的人等一天出去。
沉默中,又一天過去了。
外面的人以工頁習為主,發起反抗,搶奪武器,綁架研究人員。文成刀也在工頁習的隊伍里,只不過距離有些遠。
活膩味的維護者們默默站起來,走向門口,路過杜禍時,都點頭致意。
貍花貓看著走出屋子的人,眼神有些疑惑,叫了兩聲,不見他們回頭也就不多想了,跳到杜禍面前的桌子上趴下,舔著腿上的毛發。
杜禍點上一根煙,垂著眼眸,煙霧從嘴鼻冒出,彌漫整個屋子。
屋內只剩五十多號人了,都是一些年輕人,有杜禍這個老前輩在后面鎮著,沒人敢說話。
落安忍受不了這壓抑的氣氛,站起身說:“我想出去。”
愚公和杜禍同時看向落安,愚公嘴角帶著戲謔,沒有說話,他在等杜禍開口。杜禍依舊冷漠,開口說:“誰都能出去,但你不行。”
“為什么?”落安傻眼了,不可思議的看著杜禍,“我就出去逛逛。”
杜禍沒有回答,叼著煙卷著煙,無視了落安。
沒有杜禍的允許,落安還真不敢出去,只能郁悶的坐下。
落安的開口并沒有讓會議室的氣氛緩解,反而更加壓抑。有人忍不住了,躡手躡腳的走出了,有人開頭,剩下的也不客氣了,除了落安,全部出去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愚公坐在桌子上晃著小短腿,杜禍慢慢的抽著煙,一根接一根,落安煩躁的趴在桌子上,閉上眼睛睡覺。
室內空落安靜,外面的人正在為了自由廝殺。
維護者只是一線秩序維護,除卻維護者,還有維護基本秩序的士兵,工頁習正是與他們廝殺。
這些士兵們并不難纏,堆人命就能堆死,還能收獲很多武器,這樣的處境,對于眼中只剩灰色和復仇的工頁習來說是天堂。
追隨工頁習的人很多,大約七億人左右,剩下的還在徘徊猶豫。
半個月過去了,七億人死的剩四億,跑了幾百萬人,收繳的裝備讓工頁習裝備到牙齒。
與此同時,徘徊不定的人組建成了新的反抗軍,有大有小,但他們很默契,沒有互相攻擊,都先攻擊士兵。
在士兵中間隱藏的維護者們出來了,以維護者的身份與反抗軍廝殺,又放水送命。
在維護者死后,反抗軍離去,機器人就會把維護者的尸體帶走,送去他們想去的地方。
在第三年,所有的維護者死亡,至少在反抗軍眼中是這樣的。
反抗軍掌握裝備制造流產線,破壞愚公數據庫,開始了剩著為王的斗爭。
其中以工頁習最為強大,工頁手里有最精良的武器,完善的裝備流水線和大量食物儲備倉。
文成刀在一年前從工頁習的隊伍離開,和一群工友拉起了一支反抗軍,有食物,裝備勉強夠用。
會議室內,貍花貓在戲弄老鼠,杜禍在抽煙,愚公在看監控,落安在打游戲。
愚公說:“還有四年就結束了。”
“差不多了。”杜禍站起來,從抽屜里拿出一個芯片,走向打游戲入迷的落安。
愚公扭頭看向杜禍,問:“要不要把那個老頭放出來?”
“讓他操控一個身體出來吧,跟在文成刀身邊。”說著,杜禍把芯片放在落安眼前。
落安被強制讀取芯片內的數據,半機械大腦的運行停止了,也停下操作的手,眼神變得呆滯。
三秒鐘后,半機械大腦重新運行,落安的眼神變得犀利,“請指示。”
“跟著文成刀,遵從文成刀的一切在前途有利的指令。”
“是。”
說完,落安轉身拿起那把殺過文成刀未婚妻的唐刀,走出門外。
愚公問:“文成刀會接受她嗎?”
“來自基因的本能會讓文成刀放下仇恨。”杜禍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又點上一個煙。
愚公攤攤手,無所謂的說:“越古老的人類越多變,你說是就是嘍。”
杜禍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抽著煙。
七天后,文成刀領導的反抗軍出現了一對青年男女,文成刀對男人百依百順,男人說什么就是什么。對女人很喜愛,女人想要什么文成刀就送什么。
原本還不服氣的眾人在與別的反抗軍爭斗的時候服氣了,男的計謀無雙,女的武力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