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大半個廢物小隊，換掉黑精靈部落的狼使，也算是挺劃算的買賣了。”

　　森精靈鷹使那一直瞇著的雙眼微微睜開，透出兩道殘忍的目光。放出去的雄鷹，已經再次回到了他的手臂上。剩余的森精靈騎士，仿佛沒有聽到他那刻薄的話語，默默在他的身前擺出了防守陣型。

　　另一邊的緹絡和亞絲娜，趁著場面上的短暫混亂，立刻跑到安全的角落，用回復藥把血線拉回綠色區域。她們手握兵刃，全神戒備的注視著戰場上僅余的三名森精靈騎士，還有站在他們身后，一直在算計著什么的鷹使。

　　而手持長劍的黑發精靈，依舊是守在了緹絡和亞絲娜兩人身前。悲憤交加的她，咬牙切齒的死死盯著敵方隊伍后面的鷹使，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對方生吞活剝。

　　“好了，收隊撤退！今天的戰略目標已經達到了！”

　　就在緹絡這邊三人，以為戰斗會再次打響之時，對方的鷹使卻拍了拍手，招呼余下的三名森精靈開始后退。

　　而黑精靈這邊，在一個大號帶著兩個小號的情況下，自然也沒有追擊的余力。于是，僅僅是數息之后，之前滿布刀光劍影的戰場，一下子就變得寧靜一片。

　　“兩位人族少女，謝謝你們協助我，奪回了我們黑精靈部落的秘鑰。如果你們愿意跟我一起回去，族長會給予你們應得的獎勵。怎樣？有興趣來參觀我們黑精靈的聚居地嗎？”

　　女性黑精靈把長劍插回腰間，之后用有點公式化的話語詢問著作為隊長的亞絲娜。與此同時，后者的面前跳出了一個任務提示的窗口，下面還有‘接受’和‘拒絕’兩個按鍵。

　　亞絲娜皺著眉頭，看著眼前的任務窗口。從這一部分開始，進入精靈部落的任務，又跟桐人之前所說的流程對上了。猶豫片刻之后，她看了看緹絡，后者對著她輕輕點了點頭。于是，她按下了‘接受’按鍵。

　　“感謝你們接受我的邀請，我們走吧?！?p>　　黑發精靈在得到對方的確認之后，撿起了黑精靈狼使遺留在地上的彎刀，然后轉身走向樹林。

　　亞絲娜發現，在擊退了森精靈隊伍之后，黑發精靈說話的語氣，和發布任務的流程，都跟其他木訥的NPC沒什么區別。仿佛之前遇見緹絡時候的驚喜，還有對鷹使的憎恨，都是亞絲娜的錯覺。

　　但是，作為游戲里的NPC，本該就如此行動的那個黑發精靈，為什么此刻孤獨走在夕陽里的身影，看上去卻是如此的落寞呢？眼見對方漸漸走遠，來不及細細思考的亞絲娜，招呼著緹絡跟了上去。

　　“小亞，你想多了哦！游戲里哪有那么多智能NPC?。磕慵揖熃j肯定是獨一無二的！如果再多幾個這種NPC，就算是如今最先進的量子電腦，也無法負荷如此龐大的信息運算量?。∧莻€黑精靈，還有她的任務，估計是你們觸發了彩蛋一類的設定吧？程序員就是喜歡搞這種小動作……”

　　一路上，緹絡和亞絲娜默默跟在，那個沒有再次開口的黑發精靈身后?？臻e之余，亞絲娜把之前在樹林里發生的事情，寫成了長長的郵件，發送給情報商阿爾戈。

　　亞絲娜很想知道，為什么那個女性黑精靈會主動替她們選擇陣型，為什么她們會被高出很多級的NPC隊伍圍攻。當然，最重要的是，她想了解，NPC是不是像人類一樣，擁有自己的情感。

　　阿爾戈很高興的買下了亞絲娜那獨特的任務情報。作為回報，她回答了亞絲娜上面那些問題。關于任務部分，因為亞絲娜她們的流程，跟其他玩家都不一樣，所以無從考究。但對于‘NPC是否擁有情感’的疑問，她的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在阿爾戈收集到的海量情報里，這個游戲里的NPC，即使偶爾會做出一些看起來比較人性化的舉動，也只是因為程序設計得比其他游戲復雜，給玩家一種正在跟真人互動的錯覺而已。一旦預設的詞庫與行動模式被掏空，NPC就會用重復的行為，來回應玩家的話語了。

　　至于情感系統，這種人類至今都還沒有完全搞懂的東西，需要著大量的資源來進行模擬運算。按道理說，是不可能大范圍出現在一個網游里面的。

　　像緹絡那種，沒有固定的行動模式，會根據不同情景跟玩家進行互動，還有著自己情緒和喜好的NPC，阿爾戈可以肯定，這是游戲里的唯一一個。她甚至猜測，對方或許是某企業正在秘密開發的試驗型超級人工智能。

　　阿爾戈的回答，很符合亞絲娜對NPC的定義。而且這個答案，不知道為什么，讓她莫名的悄悄松了一口氣。

　　三人安靜的走了約莫半個小時，穿過了一大片茂密的樹林，來到了林中的一大塊空地。一個被尖木柵欄圍起來的小村落，赫然出現在她們的眼前。

　　小村莊里，坐落著大大小小的數十頂帳篷。黑發精靈帶著緹絡和亞絲娜，來到其中最大的一頂前面，然后掀開門簾走了進去。

　　“族長，這兩位人族少女，就是幫我們奪回秘鑰的恩人……”黑發精靈向坐在帳篷正中的老年精靈報告了之前在樹林里發生的事情。

　　“沒想到，居然發生了那樣的事情??！我們還失去了珍貴的狼使……”聽完黑發精靈的匯報，老年精靈發出了一陣嘆息。

　　“兩位恩人，感謝你們為黑精靈部落所做出的貢獻！你們把這里當成自己的家就好，村莊里面的設施，你們可以隨便使用。至于報酬，我們明天再談吧。對不起，在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之后，我現在真的沒有討論這種事情的心情……”

　　白須白發的老年精靈，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然后用枯瘦的雙手不斷搓著自己蒼老的臉龐。那張滿布皺紋的臉，跟那個在緹絡和亞絲娜面前戰死的狼使，有著七分相似。

　　“好的，我明白了?！?p>　　對方那真情流露的舉動，讓亞絲娜的一顆心，狠狠的抽動了一下。盡量不讓自己露出異樣神色的她，對著老年精靈點了點頭。

　　“我先帶你們去吃晚飯吧！如果之后想洗澡，我可以讓族人準備一下，只是等待的時間可能會比較久。對了，我好像還不知道你們的名字?！焙诎l精靈帶著緹絡和亞絲娜離開了大帳篷，邊走邊詢問到。

　　“明天再洗澡吧，今晚我也沒有什么心情……我叫亞絲娜，她是緹絡哦！”亞絲娜罕有的拒絕了浴室的使用，然后向黑發精靈介紹起她們兩人。

　　“亞絲娜和……緹絡嗎？沒想到不光是外貌，就連名字，都跟我妹妹一模一樣！命運真是喜歡作弄人啊……我是基茲梅爾，黑精靈王國近衛騎士團的團員?！苯凶龌澝窢柕暮诎l精靈頓了頓腳步，然后重新帶著眾人走向用餐的帳篷。

　　“那個……基茲梅爾小姐，你真的知道，‘命運’這個詞的意思嗎？”亞絲娜忍不住問到。

　　“人族的小女孩啊，雖然我的外表看起來，只是比你們年長了沒多少，但也是活過了100多個年頭的古董了。對于‘命運’，我可是比你了解的多得多哦。”基茲梅爾站定腳步，用手指輕輕一彈亞絲娜的額頭，之后意味深長的調侃到。

　　帳篷里，黑精靈廚師陸續送上了各式香噴噴的飯菜。但亞絲娜只是機械的用叉子把面前的美食送進嘴里，一副食不知味的樣子。

　　“亞絲娜，你怎么了？”緹絡看出了亞絲娜的異樣，于是詢問到。

　　“呃，我沒事的。只是這漫長的一天，實在發生了太多事情，讓我腦子有點轉不過來……”亞絲娜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安撫著一臉擔憂的緹絡。

　　如果說面前這個白發少女，是一個涉世未深的純潔小村姑，亞絲娜覺得，睿智的基茲梅爾，就是那種飽經滄桑的資深戰士了。她當然不知道，本來就是人類的緹絡，只是因為失去記憶，而表現出情感缺失的樣子。嗯，就是看起來呆呆的樣子。

　　不光是眼前這兩個女孩子，亞絲娜感覺，好像來到第三層之后遇到的NPC，無論是一心報仇的狼使，還是陰險狡詐的鷹使，都是很有‘人情味’的角色。想到這里，她嘴巴里的美食，更是嘗不出味道了。

　　飯后，借著皎潔的月色，基茲梅爾帶著緹絡和亞絲娜，粗略的在小村莊里轉了一圈。介紹完各種設施之后，三人來到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帳篷面前。

　　“不好意思，村里并沒有準備，給外人留宿的帳篷。所以今晚只好委屈你們，在我的帳篷里擠一下了。”

　　基茲梅爾解釋完，掀起帳篷的門簾，帶著緹絡和亞絲娜走進了鋪著獸皮的臥室隔間。

　　游戲里，各種飲食都是程序模擬出來的靜電信號，自然不用擔心‘吃完就睡會發胖’這種事情。

　　“緹絡，你有帶睡衣嗎？這個枕頭會不會太硬？”

　　“沒關系的，這樣就好。”

　　亞絲娜把戰斗用的裝備脫下，換上了方便睡覺的發型和衣衫。看著一旁對緹絡噓寒問暖的基茲梅爾，她當然知道對方所寄托的情感。但是，她心里卻忍不住升起一股，喜歡的東西被別人搶走的不快感。

　　沒錯，盡管知道緹絡是一個很特別的存在，但亞絲娜覺得，對方只是跟自己一直放在床頭的小熊玩偶一樣，都是只屬于她，可以讓她抱著不放開，又可以偶爾傾訴心聲，一件唯一又獨特的‘物品’。嗯，至少她是這么希望的。

　　夜深人靜之時，三人躺在了柔軟光滑的獸皮之上，響起了均勻的呼吸聲。

　　輾轉反復的亞絲娜，腦袋里填滿了各式各樣的念頭，始終無法入睡。她睜開眼睛，看著躺在身旁的白發少女。對方那無可挑剔的精致臉龐，讓同為女生的她看得一陣入迷。她下意識的伸出手，為對方理了一下額前有點凌亂的劉海。

　　“唔……”

　　緹絡輕聲夢囈，嚇得亞絲娜馬上就要抽回手的時候，卻發現對方有如小貓咪一樣，把自己的腦袋往溫暖的手掌輕輕蹭了上去。

　　看著對方依舊緊閉的雙眼，亞絲娜輕柔的撫摸了幾下，緹絡那軟綿綿的發絲，然后心滿意足的收回手掌，并露出了溫馨的笑意。

　　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亞絲娜快要進入夢鄉的時候，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打消了她大半的睡意。眼見基茲梅爾披著斗篷離開了帳篷，她就這樣穿著睡衣，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

　　在蒼涼的銀色月光映照下，一棵枝葉茂密的大樹周圍，插滿了無數銹跡斑斑的刀劍?；澝窢柨恐鴺涓?，抱膝坐在大樹的下方，面前插著那把屬于狼使的彎刀。

　　“我的妹妹，跟那個人族小女孩一樣，是一個文靜又善良的女孩子。她不怎么善于交際，總是一個人躲在帳篷里，為我們族人制作著各種藥劑。”

　　“那頭黑狼的主人，嗯，就是族長的兒子，大家口中的‘狼使’，從小就喜歡纏著我的妹妹。他們一動一靜的相反性格，倒是不錯的搭配?！?p>　　“于是，我跟那個年輕人立下契約，只要他有朝一日能打敗我，我就允許他娶走我的妹妹?！?p>　　“我還清楚記得，兩個月前，他第一次在我手上贏下半招時候的興奮模樣，還有我妹妹嫁給他那時的幸福笑容?！?p>　　“但是，他們結婚沒多久，那個森精靈的鷹使，就像今天一樣，帶隊來搶奪我們的部落‘秘鑰’?！?p>　　“那一天，我們失去了很多同胞。甚至連我那個明明對戰斗一點都不在行的妹妹，也為了保護我們一族的重要之物，而死在了鷹使的劍下?！?p>　　“那個男人，一直對于無法保護自己妻子的這件事而耿耿于懷。所以，今天他為了守護那個，跟自己妻子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女而犧牲，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基茲梅爾似乎是一早就發現了，悄悄躲在另一棵大樹后觀望的亞絲娜。她低著頭，細碎的短發擋住了她臉上的神色。她用平靜的聲音，不斷訴說著她的妹妹與狼使的過去。

　　“嗯，所謂的生離死別，在我們精靈漫長的生命里，都是習空見慣的事情。但是為什么，這可惡的命運，總是把我最重要的東西，一樣一樣的從我身邊奪走呢……”

　　基茲梅爾拿出獸皮縫制而成的酒囊，把里面的酒液咕咚咕咚的倒在了，面前那把屬于狼使的精靈彎刀上。隨著晶瑩的酒液順著刀身，無聲的流淌到草地上，她那褐色的臉龐之上，也滑下了兩行滾燙的淚水。

　　“這算什么?。?！為什么NPC不光有著自己的情感，還能理解生與死的概念?。?！”

　　“這樣一來，她們跟我們人類，又有什么區別啊！！”

　　“緹絡她，究竟每次都是抱著什么樣的想法，才會冒著生命危險，在怪物刀下救下我的啊……”

　　“貪心又自私，還只是把對方當成一件‘物品’來依賴的我，又有什么資格，一直享受著她的恩惠啊……”

　　亞絲娜赤著腳，在村落附近的樹林里一陣狂奔。不知道跑出了多遠之后，她終于在一棵大樹下停了下來。她彎著腰，把腦袋頂在樹干上，發泄一般不停吼叫著。斷線珍珠一樣的淚滴，不斷灑落在她身下的草地上。

　　“亞絲娜，你怎么想都沒關系的。但我只是不想失去重要的人，才會去拔刀戰斗的。”

　　一個纖細的身影，無聲無色的出現在亞絲娜的身邊。她伸出軟軟的手掌，一邊撫摸著對方柔順的長發，一邊安慰著那個不?？奁纳倥?p>　　“緹絡……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亞絲娜跪在地上，雙手環抱著緹絡的細腰，把臉龐深深埋在了對方平整的小腹上。她嗚咽著，嘴里一直不斷重復著，那個帶著各種訴說不清的情感的道歉詞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