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出去了。”

　　泡完溫泉，陳墨生覺得自己的每一個筋骨都變得松軟。他穿著浴袍，放松地走在休息室的門廊前。

　　西城區的辦公廳接待區域其實是一個獨立的院落，比起主建筑的線條粗獷，這里的裝飾多了幾分雅致，花樣也繁復許多。

　　院落里栽種了不少陳墨生沒見過的植物。

　　擬光燈下，藤蔓依依、灌木和花樹參差錯落，緩有暖風游走石廊之間，風景趣致，尚可一觀。

　　可再好的景致，在陳墨生眼里都白瞎了。

　　就如再美的女人，也不如他眼中精密楔合的程式迷人。

　　他自以為，自己是脫離低級趣味了。

　　可面前出現的女人，她的皮囊，各種線條交織的和諧美感，確實引起了陳墨生的注意。

　　又一陣熱風拂面，可陳墨生分明從中感受到一絲透徹的涼意。

　　他看向那個年輕的、二十來歲的女人——她佇立于一樹花影下，目光冰冷如厲雪，竟不夾雜一絲一毫的殺意。

　　只是冷漠而已。

　　陳墨生往花樹處去，那里通往他臨時的臥房。

　　與女子狹路相逢之際……

　　“停下。”

　　兩眼相對。

　　陳墨生知這女子非等閑之輩，卻不知她意欲何為。

　　她再美，也如薔薇布滿荊棘，而這荊棘就鋪在他的前路之上，成為他的阻道之徒。

　　打擾人睡覺，真要命呀。

　　陳墨生問：“女士，夜已經很深了，你是來邀我敘話嗎？”

　　“吾名阿麗茲，乃西城執政官伯鱷大人身邊第一秘書。”她目下無塵、依然冷落，撂下的話卻擲地有聲，“異鄉人，你們來的不巧，在面見大人前，讓我來稱量你有幾分斤兩。”

　　——

　　“你有什么專長嗎？”

　　“我……”

　　“你現在是什么學歷？”

　　“我現在十六歲。”

　　“就是沒有受過高等教育。”

　　“你覺得你哪點符合人才引進的要求？”

　　“我有點擅長編程算法……”

　　“問答題，請說出近十年來最主流的算法語言？”

　　“……”

　　上個世紀的計算機科學人才陳墨生無言以對。

　　“沒有專長、謊話連篇……唯有皮囊尚可一觀。”

　　這個形容怎么聽都有股嫌棄的意味。

　　這可是陳墨生同學上輩子這輩子加起來都沒有享受過的待遇。

　　“其實我身手還可以。”他急于挽尊，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不知道哪里來的自信，也許是闥闥給的。

　　自稱阿麗茲的女人卻不動聲色道：“來，攻擊我。”

　　“現在？”

　　“是的。”

　　陳墨生看向對方，一身剪裁貼合的白色職業套裝，同色系的高跟鞋；

　　他又看向自己，披著一件浴袍，腳踩兩只拖鞋。

　　半斤八兩，都不是適合作戰的裝扮。

　　但如果只是試試身手，來個武道定級……

　　陳墨生甩開兩只拖鞋，沉肩墜肘，赤足上陣。

　　他觀察這個女秘書，對方全無破綻，又全身都似破綻，讓他摸不清深淺，無從下手。

　　但年少一腔孤勇——既然無處下手，那就決意強攻！

　　陳墨生一記直拳沖出，直逼女子面門。

　　阿麗茲錯步一扭，就避過這一拳，但很快，又一記勾拳對準她的下頜，這一擊若要砸實，人必然會頭暈耳鳴，可阿麗茲毫不放在眼中，她依舊閃身避過。

　　此時，兩人距離已經拉進，陳墨生以肘為刃，再次劈向阿麗茲的側臉，但女子依然閃避太快，不帶絲毫煙火氣。

　　幾次近身相搏，女秘書都滑不溜手，讓陳墨生的攻擊落到空處。

　　這次次試探，讓陳墨生確認，這女子的格斗術，比自己高上好幾線——這是個棘手的麻煩，自己還不夠做她的對手。

　　他們之間的差距，不光光是力量和速度上的，更在于眼界和打斗的經驗。

　　所以，即使阿麗茲站著讓陳墨生打，給他近身的機會，但打不著，還是打不著！

　　除了閃避，阿麗茲還沒有顯露出其他任何手段，她的臉色到現在都未變一下！

　　陳墨生心中叫苦，他想起幾個小時前，自己和闥闥的對練，在對方的有意喂招下，他真的以為自己是個天才！

　　對練和實戰真的存在差距！

　　才短短幾分鐘的高頻搏擊，陳墨生的體力已經消耗了不少，對方甚至沒有主動出過一次手！

　　閃避！就只是閃避！

　　短短幾分鐘，在自己的快拳猛攻下，對方閃避了百十次！

　　自己只能刻意保持攻擊的節奏，去觀察女子的行跡。

　　他不是在做無用功。

　　陳墨生一邊計算著對方的閃避路數，一邊規劃著下一次的出拳角度。

　　他的招式多了幾分變化，而對方的反應也在自己眼中有跡可循起來。

　　快一點，只要再快一點！

　　我要追上她的速度！

　　這一拳……這一拳刮出疾風，比以往更快了幾分，出現在阿麗茲的身法后路上！

　　阿麗茲終于閃避不及，她突出雙手，接住了陳墨生的這一招！

　　她被這一擊帶得后退了一步，這是在卸力。

　　也就是說，她的力量沒有想象中的那樣強，她并不是不可戰勝的。

　　「我好像忘記了什么」

　　“主人，你忘了我呀～”Suta甜甜道。

　　陳墨生恍然，自己都忘了有個輔助工具。

　　“打開門徒面板，我要贏過她！”

　　陳墨生第一次嘗試在戰斗中使用這個門徒面板。

　　現在，在他的眼中，世界很不一樣。

　　可能是被調整到了戰斗模式，身前的女秘書阿麗茲周身圍繞了一圈藍色光圈。

　　自己，則是綠色的。

　　這讓他回想曾玩過的藍星網游，也有橙色、藍色、紫色、綠色的分別。

　　自己和阿麗茲之間，應該是藍色＞綠色。

　　門徒面板中，模擬出了阿麗茲的運動軌跡。

　　雖然一開始看得陳墨生眼花，但他很快適應了這點變化——就像做幾何題時，有人已經給你加好了輔助線，解題so easy。

　　接下來，幾次對招，陳墨生游刃有余。

　　兩人一觸即分。

　　女秘書復又在花樹下站定，她眼中冷色更甚，開始真正出手。

　　——

　　這是阿麗茲第一次主動出手。

　　她以掌為刀，挾著凌厲之勢，劈向陳墨生。

　　場上局勢轉瞬即變。

　　在陳墨生的視野中，出現了阿麗茲這記手刀的運動軌跡。

　　她目標是……

　　我的眼睛！

　　阿麗茲的速度更快了！

　　他也能更快嗎?

　　就差一點，阿麗茲的手刀切在了自己的側臉，但指緣帶風，刮在他臉頰，蹭下一絲血痕。

　　“你們在干什么？”

　　米里不知何時在庭院里出現，她驚呼一聲！

　　“保持安靜，不用擔心。”

　　是闥闥，他披著浴袍，牽過米里的手說：“這位女士，她很有分寸。”

　　在闥闥看來，就格斗方面，陳墨生急需一個對手，幫他驗證所學。

　　現在，有一位免費的教練陪他過招，這個難得的好機會。

　　陳墨生卻無暇想那樣多，他現在陷入了新的困境。

　　隨著打斗的節奏加快，他終于體驗了一把什么叫做“手不及腦”。

　　從防守轉為進攻，阿麗茲的招式愈見凌冽。

　　她的眼神、節奏未松動一毫！整個戰局，全然在她掌控之中。

　　陳墨生強打起精神。

　　根據面板上的提示，他是能夠接下或避開阿麗茲的攻擊的，但若要反攻，難度可不是一般的大了。

　　阿麗茲不愧是比自己強上幾線的人物！

　　陳墨生的依仗，在于強悍的學習分析能力。

　　從主動出擊，到被動防守，他的視野中出現的各種運動軌跡，有自己的，也有阿麗茲的。

　　兩人的力量，反應速度，甚至帶起拳風范圍……各個數據都被記錄下來，一瞬間出現在他的腦海。

　　近乎于作弊的權限面板看似神乎其神，但究竟是工具，是外物，它再強，能提供代打服務嗎？

　　“能喲，我的管理員大人~”

　　“但是，您現在不滿足這項服務的開啟條件呢~”

　　Suta的突然出現，差點使陳墨生心神失守。

　　「可是，我不喜歡作弊啊」

　　他會給自己的每一步留下退路，但不會、不可能主動做出退讓的選擇！

　　陳墨生對自己說，他有自信做過這一局！

　　即使精力和體力的雙重消耗，讓他漸感疲乏，但他的意志卻在這場對戰中磨礪得愈發堅韌。

　　他要反擊！

　　武者的意志，就是戰勝原先弱者的自己，鍛造出新的本能！

　　如果沒有積累出足夠的經驗，使這些經驗成為本能，那就用頭腦去戰勝對手。

　　常人做不到這些，但此時的陳墨生可以。

　　他的意識分為兩半，一半落于地上，根據視野中的標記，精準地接下阿麗茲的每一個招式；

　　而另一半，則脫離出軀殼，以旁觀者的角度匯入面板提供的數據流，去分析兩人每一個招式、身法的成敗。

　　這兩名對陣者用最樸實的招式進行過招，陳墨生不敢與阿麗茲纏斗，他們底蘊相差太多……

　　他拉開距離，又避讓過一次以后，終于找到機會，在阿麗茲的小腹砸上一拳。

　　這是他第一次對阿麗茲有效攻擊，但很快，就被近身的對方一掌劈倒在地。

　　果然，即使自己知道怎樣避讓，但對身體的掌控力，是遠遠不足呀。

　　速度、經驗、耐力都遠遠不及。

　　想想之前，自己還有要贏過她的錯覺……

　　可對陣嘛，即使雙方差距再大，但還沒分出勝負，又怎么能說輸呢？

　　說不定下一次就可以真正贏過她。

　　“站起來吧！”闥闥蹲下，扶起陳墨生。

　　而米里也近前來。

　　視野里，紫色的，代表著SR的人物光芒在米里周身微微閃爍。

　　她眼淚也在眼眶里打轉，欲落不落。

　　對比挨了阿麗茲一掌落在了地上，還眩暈著的陳墨生……

　　不知誰看起來更像是個小可憐。

　　他環視了整個庭院，深紫色的闥闥，淡紫色的米里，藍色的阿麗茲……

　　再目光落回小綠人的自己……

　　好吧，群我巨弱，我才是那個小可憐。

　　可惡，這么小一只的米里太有欺騙性了！她哭什么？

　　人嘛，這種時候就是要現實一點，無論是武力還是演技，要認識到自己與別人存在的差距，才能迎頭趕上。

　　他再次站了起來，盯向阿麗茲，意欲再戰。

　　但阿麗茲已然對他失去興趣。

　　“你！”她指向闥闥，表情要慎重許多。

　　闥闥才是阿麗茲真正認定的對手。

　　作為伯鱷身邊的機要秘書，阿麗茲既有信息來源，也有常人難以企及的精準決斷力。

　　在盧凱上交的，對三名異鄉人的背調報告上，闥闥能夠帶著弟妹二人跨越極圈，就決不是那么簡單；他身為前貴族，也一定比常人狡黠。

　　至于他的身手……

　　一個照面能夠制服生割會密探的非異化人，甚至比一般的異化人更加危險！

　　這來歷離奇的三人，是真心要加入異化人的城市嗎？

　　他們還有什么目的？

　　如果他們別有用心，那么就先從自己的尸體上先踏過去吧……

　　她也要展現出自己真正的實力了。

　　而另一邊，被阿麗茲無視的陳墨生，也發覺到異常。

　　在經過打斗，腎上腺素帶來的超常興奮過后——陳墨生終于感到，那一只擊打過阿麗茲的手，從拳峰到手腕，一陣腫痛。

　　這女人身體是鋼板做的嗎？

　　鋼板……

　　那個女人……

　　陳墨生瞳孔微縮，他看見阿麗茲的露于表面的肌膚，透出一抹銀色金屬的光澤！

　　也許自己之前真的是打在鋼板上了。

　　原來，我和她之間差距有這么大呢。

　　一個精于格斗，全身金屬化的異化人又能有多強？

　　對方已經重新選定了對手——闥闥。

　　如果自己和阿麗茲是綠色與藍色之間的差距……

　　那么，出現在自己視野中，紫色人物的闥闥，與阿麗茲的差距又是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