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四月,櫻花開得格外洶涌,粉白的花瓣如一場溫柔浩劫,無聲覆蓋了整座校園。周巖踩著滿地落英走向圖書館,耳機里流淌著許嵩《清明雨上》的哀婉旋律,隔絕了外界的喧囂,也遮蔽了前方那個抱著厚厚一摞書的纖細身影。
碰撞突如其來。書本嘩然散落,脆弱的耳機線被猛地扯斷,音樂戛然而止,世界瞬間被拉回現實的嘈雜。他慌忙蹲下身,手忙腳亂地收拾滿地狼藉,口中反復道著歉。指尖觸碰到一本精裝《西方藝術史》的硬殼封面時,他下意識抬頭,撞進一雙眼睛里——那里面分明還殘留著被驚擾的慍怒,可瞳孔深處卻像蘊藏著某種清亮澄澈的光源,瞬間刺破了他倉促的歉意。
“對不起,我……”周巖的聲音卡在喉嚨里。
女孩的目光卻越過他凌亂的道歉,落在他屏幕亮起的手機上,那上面,許嵩《清明雨上》的播放界面正停留在被強行中斷的瞬間。她眼里的薄怒像初春河面的碎冰,迅速消融了,唇角甚至漾起一絲微不可察的弧度。
“你也聽許嵩?”她問,聲音帶著一種雨后初晴的干凈。
一場由意外碰撞引發的尷尬,竟因一首共同的歌,奇妙地扭轉了方向。他們并肩坐在櫻花樹下微涼的石階上,書本重新碼放整齊擱在膝頭,話題卻輕快地偏離了它們沉重的學術分量。陽光篩過層層疊疊的花瓣,在他們身上投下細碎跳躍的光斑。
“《素顏》,”女孩——許萱——的指尖無意識地在書脊上輕輕敲打著節奏,眼神飄向遠處,“高中那會兒,晚自習偷偷在課桌底下抄歌詞,怕被老師發現,字寫得歪歪扭扭……可每次聽到那句‘如果再看你一眼,是否還會有感覺’,就覺得心里有什么東西被輕輕撥動了。”她的聲音低下去,帶著一點遙遠的羞澀。
周巖笑了,他更熟悉旋律里另一種滋味:“《灰色頭像》,那種感覺……像是精心搭建的積木城堡,對方輕輕一點鼠標下線,嘩啦一聲,就全塌了。網絡時代,連告別都輕飄飄的,卻又沉得能把人砸懵。”他頓了頓,目光落在許萱專注的側臉上,“你呢?聽過這個沒?”
風拂過,搖落一陣櫻花雨。他們就這樣,從高中課桌下的歌詞本,聊到大學食堂難以下咽的飯菜,再到某個教授永遠也講不清的哲學命題。時間在言語的交織里變得異常粘稠又異常輕盈。
臨別時,許萱抱著書站起來,幾片花瓣粘在她的發梢。她微微側過身,午后的陽光勾勒出她清晰的輪廓,臉頰上浮起一層薄薄的紅暈,像是被櫻花染透。
“下周末,”她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花瓣簌簌落下的背景音,“有許嵩的音樂節,就在市體育館。你……去嗎?”
周巖的心跳毫無征兆地漏了一拍。他當然要去,那張票早就安靜地躺在他的抽屜里。但現在,那音樂節的意義被徹底顛覆了——他更想和她一起去。他用力點了點頭,喉嚨有些發緊,只清晰地吐出一個字:“去!”
***
音樂節那天的空氣,仿佛提前被盛夏的熱情煮沸。巨大的場館像一個沸騰的熔爐,擠滿了年輕躁動的靈魂。周巖在攢動的人頭里艱難穿行,目光焦灼地掃過一張張興奮的臉。終于,在靠近舞臺右側那片相對寬松些的區域,他捕捉到了那個身影。許萱穿著最簡單的白色棉T恤,洗得微微發白的牛仔褲勾勒出青春的線條,頭發隨意扎成馬尾,在熾烈的燈光下跳躍著細碎的光點。
他幾乎是擠開人群沖過去的。“人太多了!”他喘著氣,聲音被震耳欲聾的前奏蓋過一半。
許萱看到他,眼睛亮了起來,笑著對他大聲說了句什么,淹沒在巨大的聲浪里。他靠近些,才聽清:“開始了!”
當許嵩清澈又略帶憂郁的嗓音透過音響彌漫開來,整個空間仿佛被施了魔法。熟悉的旋律像無形的繩索,瞬間拉近了無數顆心的距離。《城府》的前奏響起時,周巖側頭去看許萱。她閉著眼,微微仰著臉,嘴唇無聲地翕動,跟隨著每一句歌詞。舞臺變幻的光影掠過她的面頰,那是一種沉浸的、近乎虔誠的專注。周巖忽然覺得,這喧鬧的世界仿佛只剩下這一首歌,和歌里歌外的兩個人。
高潮部分到來,許嵩的聲音帶著一種撕裂的力量直擊人心。許萱睜開眼,恰好迎上他專注的目光。她眼中還殘留著被旋律點燃的濕潤光彩,嘴角卻已彎起明朗的弧度。周圍的情侶在副歌的催化下依偎得更緊。一股沖動毫無預兆地攫住了周巖,帶著孤注一擲的勇氣,他伸出手,輕輕握住了許萱放在身側的手。她的指尖微涼,有一瞬間的僵硬,隨即,那僵硬如春冰融化,她柔軟的手指反扣回來,帶著一種安靜的允諾和力量。
《有何不可》的輕快旋律適時響起,如同為這小小的、驚心動魄的牽手儀式奏響了背景樂。空氣里彌漫著荷爾蒙和汗水的味道,鼓點敲打在每個人的胸腔上。許萱忽然側過頭,嘴唇幾乎貼到周巖的耳邊。她的聲音被喧天的音樂擠壓得細若游絲,帶著一絲奇異的喟嘆:
“下輩子不要相遇那么早。”
“什么?”周巖沒聽清,那微弱的聲音瞬間被淹沒在更大的歡呼浪潮里。他低下頭,臉頰幾乎蹭到她的額發,努力捕捉著那消散在空氣中的音節。
許萱卻只是笑著搖搖頭,馬尾辮在燈光下甩出一道小小的弧光。“沒什么,”她提高了一點音量,眼睛彎成月牙,“只是覺得這歌詞,寫得真好。”她的目光重新投向舞臺,但被他握住的那只手,卻悄悄收緊了。
大學四年,時光如同被許嵩一首首情歌串聯起來的珍珠。圖書館里,日光燈管發出輕微的嗡鳴,他們各自埋頭于厚厚的書本和閃爍的代碼屏幕之間。偶爾抬頭,目光在安靜的空氣里短暫相接,許萱會狡黠地眨眨眼,用口型無聲地說出某個他們剛在耳機里分享過的歌詞片段。周巖則默契地回以一個了然于心的微笑,手指在鍵盤上敲擊出無聲的節拍。那些艱深的公式和枯燥的編程邏輯,仿佛都被這無聲的密語賦予了溫度。
食堂油膩的餐桌見證了無數碗被分享的麻辣燙。紅油翻滾,熱氣氤氳,許萱總是不由分說地把自己碗里的鵪鶉蛋夾給周巖:“喏,給你這個‘灰色頭像’補補腦!”周巖則把自己那份豆芽推過去:“‘素顏’也要多吃蔬菜。”氤氳的熱氣模糊了彼此的面容,也模糊了歌詞與現實、玩笑與心意的界限。辣味直沖鼻腔,眼淚在眼眶里打轉,不知是被嗆的,還是被某種過于飽滿的情緒脹滿了。
下雨天是另一番光景。雨水在傘面上敲打出細密而富有韻律的鼓點,一把傘下,兩個身體不得不挨得更近。許萱的肩頭常常會不經意地蹭到周巖的手臂,帶著微涼的濕意。周巖總是固執地把傘往她那邊傾斜,任憑自己半邊肩膀被雨水淋透。許萱發現了,嗔怪著推回傘柄:“笨!歌詞里唱的是‘雨下整夜,我的愛溢出就像雨水’,不是讓你把自己淋成落湯雞!”周巖只是憨笑,聽著雨水打在傘布上的嗒嗒聲,混合著她近在咫尺的呼吸,感覺這雨聲比任何一首情歌都更動聽。
許嵩每發新歌,都像一場小小的節日。深夜,宿舍早已熄燈,兩人各自戴著耳機,蜷縮在被窩里,在手機屏幕微弱的光線下,用即時消息熱烈地討論。周巖總是固執地認為,那歌詞里寫的分明就是他們:“你看這句‘如果場景里出現一架鋼琴,我會唱歌給你聽’,像不像那次我們在教學樓頂樓看到的舊鋼琴?”許萱則嗤之以鼻:“自戀狂!人家寫的是大眾情緒,你非要往自己身上套。”爭論往往無果,最后總以一句“好好好,你贏了”收場,帶著心照不宣的甜蜜妥協。那些被歌詞點亮的夜晚,是青春最隱秘而珍貴的收藏。
***
畢業季的離歌終究還是唱響了。許萱帶著她的設計夢想和幾大箱行李,登上了開往上海的列車。站臺上,喧囂的人聲和汽笛聲交織成一片模糊的背景音。周巖看著車窗里許萱努力微笑的臉,隔著冰冷的玻璃,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左胸心臟的位置,又指向她。許萱看懂了,眼淚瞬間涌出,她用力點頭,手指在玻璃上劃過一道模糊的軌跡。列車緩緩啟動,帶走了那個扎著馬尾的身影,也帶走了周巖心口一大塊溫度。他站在原地,直到列車變成一個模糊的小點,消失在地平線盡頭,站臺上只剩下他孤零零的影子。那一刻,他才真正體會到許嵩某句歌詞里深埋的況味:“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只剩一句保重。”
異地戀的溝壑,比想象中更深、更冷。周巖留在了這座熟悉的城市,成為一名程序員。他的世界被規整的代碼、冰冷的屏幕和無休止的加班分割。而許萱,則一頭扎進了上海廣告界快節奏的漩渦。霓虹閃爍的寫字樓,晝夜不息的頭腦風暴,她像一枚被上緊發條的陀螺,在客戶需求、創意提案和永無止境的修改意見中高速旋轉。兩人約定,無論如何,每月必須見一次面,用真實的體溫和擁抱,來對抗虛擬信號的無力感。
2020年的初春,寒冷中似乎醞釀著一絲不同尋常的悸動。他們早早計劃好,要一起參加許嵩在杭州舉辦的音樂節。這將是他們相識五周年的紀念。周巖早已悄悄買好了兩張內場票,預訂了一間能看到西湖晨霧的民宿。那個小小的絲絨盒子,被他藏在抽屜的最深處,指環冰冷的觸感透過盒壁傳遞到指尖,像一顆等待破土而出的種子,承載著他所有關于“永遠”的具象想象。每一次拉開抽屜拿東西,目光觸及那個角落,心里都會漾開一圈隱秘的漣漪。
然后,一場無聲的寒潮裹挾著陌生的名詞,席卷了整個世界。隔離、封鎖、居家辦公……冰冷的詞匯像鐵幕般落下。杭州音樂節取消的通知,像一個冰冷的休止符,無情地斬斷了所有精心編織的期待。
“音樂節取消了……”許萱的聲音從手機聽筒里傳來,隔著上千公里的電波,那份巨大的失望依然清晰可感,沉重地壓住了周巖的呼吸,“我們公司也開始全員居家辦公了,可能……短時間內真的沒法見面了。”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種被抽空力氣的疲憊。
“沒關系,”周巖試圖用最平穩的聲線安慰她,“等疫情過去,我們再補上。機會多的是。”他努力讓語氣顯得輕松篤定,仿佛那只是一個被推遲的尋常約會。然而,掛斷電話,房間里驟然降臨的死寂將他吞噬。他拉開抽屜,那個絲絨盒子安靜地躺在角落,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如此微小而脆弱。他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過光滑的盒面,最終卻沒有勇氣打開。那枚被擱置的戒指,像一個被無限期延宕的承諾,在抽屜的幽暗里,無聲地嘲笑著他所有關于未來的想象。心口那片被列車帶走的溫度,此刻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呼嘯的空洞。
隔離的日子像一潭漸漸凝滯的死水。起初,視頻通話是他們唯一的浮木。屏幕兩端,各自展示著狹小的活動空間——周巖堆滿泡面盒的電腦桌,許萱背后能看到一小片上海灰蒙蒙天空的公寓飄窗。他們努力尋找話題,分享各自囤積的速食口味,吐槽居家辦公的種種不便。但漸漸地,某種難以言喻的疲憊感開始在每一次連線中彌漫。許萱越來越忙,視頻框里她的臉總是帶著揮之不去的倦意,眼神不時飄向旁邊亮著屏幕的工作電腦,手指無意識地在鍵盤邊緣敲打。“稍等一下,客戶有個急件……”成了出現頻率最高的中斷語。
周巖這邊的焦慮卻在無聲地瘋長。他感覺自己像個斷了線的風箏,在上海方向的風向變得模糊不清。他開始頻繁地發消息:
“今天體溫正常嗎?”
“小區有新增嗎?你們樓封控了沒?”
“你昨天說有點喉嚨干,現在怎么樣了?藥有沒有按時吃?”
“出門做核酸一定戴好N95,回來記得全身噴酒精!”
這些字句像密集的雨點,敲打在許萱那塊小小的手機屏幕上。起初,她會簡短回復“沒事”、“好的”、“放心”。后來,回復間隔越來越長,字句越來越簡略,只剩下“嗯”、“知道了”。一種冰冷的距離感,隔著屏幕無聲地蔓延開來。
終于,在一次視頻通話中,周巖習慣性地追問她第二天的工作安排和物資采購計劃時,許萱猛地抬起頭。屏幕那端,她的眼睛因為連日缺乏睡眠布滿紅血絲,此刻卻像燃起了冰冷的火焰。
“周巖,”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被逼到懸崖邊的鋒利,“你能不能別這樣了?!”
周巖愣住了,所有準備好的關切話語卡在喉嚨里。
“我不是你的責任!”許萱的聲音陡然拔高,像繃緊的琴弦終于斷裂,“也不需要你像監控器一樣,二十四小時盯著我!我不是你的任務清單!你懂不懂?”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針,狠狠扎進周巖的耳膜。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以為這是無微不至的關心,是身處困境時唯一的聯結方式。可在她眼中,這竟成了令人窒息的控制和負擔。屏幕里,許萱胸口劇烈起伏著,她猛地吸了一口氣,似乎想再說什么,最終卻只是疲憊地閉上眼睛,抬手,用力按下了紅色的結束通話鍵。屏幕瞬間黑了下去,映出周巖自己那張錯愕而茫然的臉。黑暗的屏幕上,只剩下他無聲的質問:關心,真的錯了嗎?
三周后,日歷翻到了許萱的生日。那個被擱置在抽屜深處的絲絨盒子,像一個持續發出微弱呼喚的磁石,日夜吸引著周巖的目光。一個念頭在焦慮和思念的反復炙烤下,變得無比清晰、無比瘋狂:他要去上海!他要親手把禮物交給她,他要親眼確認她是否安好,他要打破這令人窒息的冰冷屏幕!沒有通行證?那就等!等到天亮!等到能見到她為止!
這個念頭一旦成形,便以摧枯拉朽之勢席卷了他所有的理智。他幾乎是跳起來,胡亂塞了幾件衣服,抓起車鑰匙和那個絲絨盒子就沖出了門。引擎在寂靜的深夜里發出低吼,車輪碾過空曠的街道,載著他奔向那個有她的方向。
八個小時的夜路,像一場漫長而孤獨的朝圣。黑暗無邊無際,只有車燈劃破前方一小片混沌。收音機里偶爾傳來關于疫情的嚴肅播報,提醒著他此行的荒謬和危險。疲憊如潮水般反復沖擊著他的眼皮,但那個扎著馬尾、在櫻花樹下對他微笑的身影,成了支撐他穿越這無盡黑夜的唯一光源。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他終于抵達了許萱租住的小區。高聳冰冷的鐵門緊閉著,盡職的保安穿著厚厚的防護服,像一尊無情的門神。
“沒有通行證,不能進。”保安的聲音透過口罩,沉悶而堅決。
任何解釋、懇求都顯得蒼白無力。周巖只能把車停在小區對面路邊的陰影里。搖下車窗,初春凌晨刺骨的寒氣瞬間涌入,讓他打了個哆嗦。他裹緊外套,眼睛死死盯著小區門口,像一尊凝固的守望者雕塑。時間從未如此緩慢,每一秒都帶著冰涼的重量。天光在等待中艱難地一絲絲泛起魚肚白,城市的輪廓在灰蒙蒙的光線中漸漸清晰,帶著一種劫后的沉寂。終于,六點整,他用凍得僵硬的手指撥通了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
“喂?”許萱的聲音帶著濃重的睡意。
“我在你家樓下。”周巖的聲音沙啞干澀,像砂紙摩擦過喉嚨,透著一夜奔襲的疲憊。
電話那頭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靜得只能聽到電流微弱的滋滋聲。時間仿佛凝固了。周巖甚至能想象出她此刻在電話那頭驟然清醒、難以置信的表情。
“……你瘋了?!”許萱的聲音終于響起,拔高了,帶著震驚和一種近乎尖銳的怒意,“現在是什么時候?疫情這么嚴重!你從那么遠開車過來?路上有多危險你知道嗎?萬一……”
“我想見你。”周巖打斷她,聲音固執得像塊石頭,“就一會兒,把生日禮物給你就走。”他握緊了方向盤,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又是令人窒息的沉默。然后,電話被掛斷了。幾分鐘后,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小區鐵門內。許萱穿著厚厚的家居服,外面隨意套了件羽絨服,臉上嚴嚴實實地戴著口罩,只露出一雙眼睛。那眼神極其復雜,有震驚,有擔憂,有疲憊,還有一層周巖不愿深究的冰冷疏離。
她快步走過來,隔著冰冷的鐵欄桿。周巖連忙下車,隔著欄桿把那個精心準備的禮物袋遞過去。
許萱接過袋子,手指甚至沒有碰到他的。她沒有打開看,也沒有絲毫邀請他進去的意思。她的目光透過欄桿,落在他布滿紅血絲的眼睛和一夜未眠的憔悴臉上,深深地嘆了口氣。那嘆息聲在清晨冰冷的空氣里顯得格外沉重。
“周巖,你總是這樣……”她的聲音透過口罩,有些模糊,卻字字清晰,“做決定之前,從來不會考慮我的感受,不會問問我需不需要,想不想要。你知不知道,凌晨接到你電話,說你就在樓下,我是什么感覺?不是驚喜,是壓力!是巨大的、喘不過氣的壓力!”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榔頭,狠狠砸在周巖的心上。他僵在原地,凌晨驅車八小時的熱血和孤勇,在初春的寒風里瞬間凍結成冰。他嘴唇翕動了幾下,想為自己辯解,想告訴她這一路的擔憂和思念,想讓她明白這瘋狂舉動背后的愛意是多么洶涌。
“我只是……”他艱難地擠出幾個字,喉嚨像被砂紙磨過,“我只是想對你好……”
“但這不是我要的方式!”許萱猛地打斷他,聲音帶著一種壓抑到極致的顫抖,“周巖,我們……可能需要冷靜一下。”她說完,不再看他,抱著那個禮物袋,決然地轉身,快步走進了小區深處那棟灰蒙蒙的居民樓。背影消失在樓道口,像一滴水融入了冰冷的混凝土。
周巖僵立在原地,鐵欄桿冰冷的觸感透過衣服滲入皮膚。初升的太陽吝嗇地灑下一點淡金色的光,卻絲毫驅不散他周身刺骨的寒意。他像一尊被遺棄在路邊的石像,直到保安警惕的目光再次掃過來,才失魂落魄地回到車上。發動引擎的瞬間,他瞥見副駕駛座上那個空空的禮物袋留下的印痕,像一道無聲的嘲諷。
返程的高速路空曠得令人心慌。太陽越升越高,明晃晃地照在擋風玻璃上,卻照不進他心里那個巨大的、冰冷的窟窿。收音機被無意識地打開,滋滋的電流聲后,一個略帶沙啞的男聲緩緩流淌出來,每一個字都精準地砸在他潰爛的傷口上:
“全是我的錯,現在認錯有沒有用?你說你喜歡如今的生活,你帶我回憶愛里互相的折磨……”
是許嵩的《認錯》。
周巖猛地踩下剎車,車輪在空曠的路面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他把車停在應急車道,伏在方向盤上,肩膀無法抑制地劇烈抖動起來。許嵩的聲音還在繼續,像一把鈍刀反復切割著他僅存的理智:“還告訴了我,別再來認錯,認結果……”滾燙的眼淚終于洶涌而出,砸在冰冷的方向盤上。八小時的夜奔,滿腔孤勇的奔赴,最終換來的,不過是一句“冷靜一下”和一首字字誅心的《認錯》。這巨大的諷刺和失落,像海嘯般將他徹底吞沒。他像個迷路的孩子,在空曠無人的高速路上,為一場提前落幕的愛情,失聲痛哭。
***
一個月后,那個預料之中又心存僥幸的消息,還是來了。許萱的信息很簡潔,措辭經過反復斟酌,透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克制:
“周巖,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我們之間,可能真的……不太合適。你很好,真的。只是現在的我,需要更多的空間去成長,去弄清楚自己真正想要什么。繼續下去,對彼此都是消耗。抱歉。希望你能遇到真正適合你的人。保重。”
沒有激烈的爭吵,沒有明確的指責,只有一句輕飄飄的“不合適”和一句客氣的“保重”。周巖的世界,就在手機屏幕這微弱的光芒里,無聲地、徹底地崩塌了。他握著手機,坐在電腦前,屏幕上還停留著未完成的代碼,那些曾經清晰有序的邏輯符號,此刻扭曲成一片混亂的、無法解讀的亂碼,像極了他腦中轟然倒塌的廢墟。
失眠成了最忠實的伴侶。黑夜變得無比漫長而粘稠,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墨汁。他睜著眼睛,看著窗外路燈的光影在天花板上緩慢移動,許萱的笑容、櫻花樹下的初遇、音樂節上緊扣的十指、電話里最后的嘆息……無數畫面在黑暗中反復閃回、疊加、破碎。白天,他強撐著去上班,手指落在鍵盤上卻沉重無比,屏幕上跳動的字符變得陌生而充滿敵意。一個低級錯誤導致整個系統模塊崩潰,主管鐵青著臉把他叫進辦公室,冰冷的警告砸下來:“周巖,再這樣下去,你考慮另謀高就吧!”他麻木地聽著,只感覺那聲音來自遙遠的水底。
朋友看不下去,硬把他拖出去喝酒。震耳欲聾的音樂,迷離閃爍的燈光,嗆人的煙味,身邊朋友試圖開解:“兄弟,看開點!‘不要太愛一個人,留點空間!’懂不懂?你看看你,把自己搞成什么樣了?”朋友拍著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周巖端起杯子,劣質啤酒的苦澀在舌尖彌漫開,他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空間?他何嘗不想收放自如?如果愛情真能像他編寫的代碼一樣,設定好條件,運行出預期結果,世間哪來這許多癡男怨女,肝腸寸斷?代碼的世界非黑即白,而人心,卻是一片混沌的灰色地帶,算法無法窮盡。
手機相冊成了一個他既不敢觸碰又無法舍棄的雷區。幾百張照片,記錄著他們共享的四年時光:圖書館里她偷拍他打瞌睡的側臉,食堂里對著麻辣燙碗搞怪的自拍,西湖邊她踮起腳尖親吻他臉頰的瞬間……每一張笑臉都像一把淬毒的刀,狠狠剜著他的心。手指無數次懸停在“刪除”鍵上方,卻始終沒有按下去的力氣。最終,他只能將手機遠遠扔開,仿佛那是一個滾燙的烙鐵。
他嘗試過所有據說能遺忘的方法。刪掉了許萱所有的聯系方式,微信、QQ、電話,仿佛這樣就能切斷那根無形的絲線。他把所有與她有關的東西——她落在宿舍的圍巾、一起買的許嵩簽名CD、甚至印著他們合影的馬克杯——統統塞進一個巨大的紙箱,用膠帶死死封住,扔進儲物間最黑暗的角落。他強迫自己聽其他歌手的音樂,試圖覆蓋掉腦海中許嵩旋律的烙印。
然而,遺忘的戰役在無形的角落節節敗退。某個尋常的午后,他走進街角便利店,店里的背景音樂毫無預兆地切換成《素顏》的前奏。那熟悉的旋律像一道閃電,瞬間劈開了他所有脆弱的防御。他僵在貨架前,手里拿著的飲料瓶差點滑落。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痛。高中課桌下偷偷抄歌詞的女孩,櫻花樹下帶著慍怒卻明亮的眼睛,音樂節上那句被淹沒的“下輩子不要相遇那么早”……所有被他強行壓制的畫面,伴著許嵩清澈的嗓音,如潮水般洶涌而至,瞬間將他淹沒。他狼狽地付了錢,幾乎是逃出了便利店,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大口喘著氣,陽光刺眼,他卻感到一陣陣發冷。最深的諷刺莫過于此:他比誰都清楚,許嵩的歌里唱盡了愛情的聚散無常、幻滅與成長,他以為自己早已洞悉了其中的真諦,卻唯獨無法接受,自己這平凡的愛情故事,最終也成了其中一首哀傷的注腳。
心理咨詢室的光線總是柔和得恰到好處。周巖坐在柔軟的沙發里,對面是一位氣質沉靜的中年女咨詢師。他語無倫次地訴說著失眠、痛苦、無法集中注意力,像個迷路的孩子在展示傷口。咨詢師耐心地聽著,目光溫和而銳利。
“周巖,”等他傾訴的浪潮暫時平息,咨詢師才緩緩開口,聲音像平穩的溪流,“失戀的痛苦,常常不只是因為失去了那個人。更深層的痛,可能源于一種‘自我價值’的崩塌。”
周巖茫然地抬起頭。
“你反復提到,‘許萱的男朋友’這個身份對你很重要。你在描述你們的關系時,大量使用了‘我們’這個詞。這或許意味著,在過去幾年里,你很大一部分的自我認同感、價值感,都緊密地綁定在了這段關系里,綁定在了‘作為她的伴侶’這個角色上。”咨詢師頓了頓,目光直視著他,“所以,當這段關系結束,你失去的不僅僅是一個戀人,更是你賴以確認‘我是誰’、‘我是否有價值’的重要坐標。這就好像一棟建筑,它的承重墻被突然抽走了,整棟樓自然會搖搖欲墜,瀕臨崩塌。”
承重墻……周巖咀嚼著這個詞,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原來他內心的廢墟,源于根基的坍塌。
“所以,”咨詢師的聲音帶著一種引導的力量,“你需要做的,是重新認識那個獨立的‘周巖’。不是‘誰的戀人’,不是‘誰的前男友’,就是‘周巖’自己。找到那些只屬于你,不依附于任何人存在的價值支點。這需要時間,也需要你主動去探索和嘗試。”
走出咨詢室,城市的喧囂撲面而來。周巖站在十字路口,看著形形色色的人匆匆走過。咨詢師的話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圈漣漪。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自己被困在了一個名為“許萱前男友”的牢籠里。要拆掉這牢籠,必須找到新的磚石。
他想起許萱曾調侃他毫無音樂細胞。鬼使神差地,他走進了一家琴行。角落里,一把深棕色的木吉他安靜地立著。他笨拙地把它抱在懷里,手指按上冰冷的琴弦,發出一個生澀而難聽的音符。琴行老板是個頭發花白的老者,聞聲抬頭,并沒有嘲笑,只是溫和地笑了笑:“剛開始都這樣,慢慢來。”
于是,周巖的生活里開始有了新的噪音。出租屋的夜晚不再只有死寂和輾轉反側,更多了斷斷續續、不成調的吉他聲。指尖很快磨出了水泡,又變成硬繭,每一次按壓琴弦都帶著清晰的痛感。這痛感,奇異地中和了心底那更深的鈍痛。他對照著網上的教程,笨拙地練習著最基礎的爬格子,一個簡單的和弦轉換需要練習上百次。汗水順著額角滑落,滴在光亮的琴板上。當某個夜晚,他終于磕磕絆絆地彈出《素顏》最開頭那幾句旋律時,一種久違的、微弱的成就感,像暗夜里悄然擦亮的火柴,短暫地照亮了他荒蕪的內心。
他報名參加了社區組織的志愿者活動,為獨居老人送菜、在核酸檢測點維持秩序。穿著臃腫的防護服,站在寒風里,聽著老人們絮絮叨叨的感謝,看著隊伍里一張張或焦慮或疲憊卻依然努力維持秩序的面孔,他第一次感到自己脫離了那個狹隘的、只裝著失戀痛苦的小世界,觸碰到了生活更粗糙也更真實的肌理。汗水浸濕了防護服內的衣衫,面罩上凝結著霧氣,身體疲憊不堪,但心里那個冰冷的空洞,似乎被這些微小的連接和付出,填進了一絲溫熱的沙土。
他甚至開始嘗試著,在電腦里新建了一個文檔。不再是寫代碼,而是笨拙地敲下一些零散的句子、不成調的旋律片段。他寫隔離時窗外空無一人的街道,寫練吉他時指尖鉆心的痛,寫志愿者活動中遇到的那個總愛講年輕時故事的倔老頭……寫那些無處安放的思念和緩慢滋長的、對自我的重新審視。文字生澀,毫無章法,但每一次敲擊鍵盤,都像是在廢墟上小心翼翼地清理出一小塊空地。
他不再把“忘記許萱”當作唯一的目標。當注意力從那個巨大的傷口上稍稍移開,開始投向吉他弦的振動、投向社區里需要幫助的老人、投向文檔里那些笨拙的自我表達時,那錐心刺骨的痛苦,竟真的像退潮般,一絲絲地減弱了。他依然會在某個熟悉的旋律響起時失神,依然會在深夜被某個記憶的碎片擊中,但那痛楚不再像最初那樣具有摧毀一切的力量。它變成了一種沉甸甸的、可以與之共存的東西,像一道愈合緩慢但終將結痂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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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的夏夜,空氣里重新漂浮起自由和躁動的氣息。許嵩重啟全國巡演的消息像一顆投入湖面的石子,在無數歌迷心中漾開漣漪。周巖看著手機購票頁面,手指懸停片刻,最終按下了支付鍵。這一次,不是為了追憶逝去的時光,不是為了某個約定,更像是給自己漫長而艱難的重生之路,一個鄭重的紀念。
演唱會現場,久違的人潮帶著熟悉的喧囂和熱浪。巨大的舞臺燈光變幻,將臺下攢動的人頭切割成明暗交織的色塊。當《如約而至》清澈如泉的前奏流淌出來時,周巖的目光無意識地掃過前排。剎那間,血液仿佛凝固了——那個熟悉的背影,即使隔著一段距離,他也能一眼認出。許萱。她還是習慣性地扎著馬尾,只是頭發比以前長了許多,柔順地垂落在肩頭。舞臺變幻的光影掠過她專注的側臉輪廓。而她的身邊,坐著一個陌生的年輕男人。兩人靠得很近,許萱的頭微微傾向他,他們的手,在座位扶手的陰影下,十指緊扣。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熟悉的銳痛瞬間襲來,幾乎讓他窒息。他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然而,那劇痛來得迅猛,退卻也異常迅速。緊隨其后的,并非預想中的崩潰或嫉妒,而是一種奇異的、帶著淡淡苦澀的釋然。像一塊懸了很久的石頭,終于沉沉落地,雖然砸起一片塵埃,但終究是落了地。他看著她放松的側影,看著他們緊扣的雙手,看著她在旋律高潮時微微晃動的肩膀,一種清晰的認知浮現出來:那個曾讓他痛不欲生、以為失去她就失去全世界的女孩,如今真的只是人群中一個熟悉的陌生人。她的悲喜,她的故事,已經與他再無瓜葛。
中場休息的燈光亮起,人群開始騷動。周巖幾乎是身不由己地站了起來,腳步像有自己的意識,穿過一排排座椅,徑直走到了許萱面前。
許萱正低頭和身邊的男生說著什么,抬頭看到他的瞬間,眼睛猛地睜大,里面清晰地閃過驚訝,甚至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周巖?”她的聲音帶著不確定。
“好久不見。”周巖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平靜得讓他自己都感到意外。他甚至還對她露出了一個微笑,雖然那笑容可能有些僵硬。
簡單的寒暄像一場精心編排的默劇。雙方都心照不宣地避開了所有可能引爆的地雷。許萱說她還在上海,換了家公司,語氣平淡,聽不出太多波瀾。周巖則提到了自己在學吉他,做志愿者,語氣同樣平靜。當許萱身邊那個帶著探究和一絲戒備目光的男生,被禮貌地介紹給周巖時,周巖只是平靜地點頭致意,心中再無波瀾。
“你呢?”許萱的目光落在他空空如也的指間,帶著一絲復雜的探究,“還……一個人?”
“嗯。”周巖坦然地點點頭。
“沒遇到合適的?”她追問,聲音里似乎夾雜著一絲難以分辨的情緒,是關切?還是別的什么?
周巖想起很久以前,他們曾一起嘲笑過父母輩擇偶觀的現實。那時許萱眨著眼睛說:“要我說,以后找對象,就找個我有點喜歡,也不煩的就行!要求不高吧?”周巖則笑著接話:“要求是不高,就怕這樣的人,我爸媽看不上!”兩人笑作一團。
此刻,這句遙遠的玩笑話浮上心頭。周巖看著許萱的眼睛,半開玩笑地,一字一句地復述:“在找一個我有點喜歡,也不煩的人。”他頓了頓,笑容里帶著一點自嘲的坦然,“但這樣的人,我父母不滿意。”
許萱顯然也想起了那個遙遠的午后和那個無心的玩笑。她愣了一下,隨即,一個真實的、帶著點釋然和復雜懷念的笑容在她臉上綻開。周巖也笑了。緊繃的氣氛在這一刻悄然松動。那些沉重的過往,那些尖銳的傷害,仿佛被這句穿越時光的玩笑輕輕揭過,只留下一點淡淡的、屬于青春的余味。
下半場的音樂再次響起,淹沒了所有言語。他們各自回到座位。《最佳歌手》的旋律回蕩在整個場館,數萬人齊聲合唱,巨大的聲浪像溫暖的潮水,將每一個人包裹。周巖跟著旋律大聲唱著,目光偶爾掠過前排那個熟悉的背影。這一次,他清晰地感覺到,胸腔里那顆曾經為她碎裂過無數次的心,平靜地跳動著,不再有撕裂的痛楚,只剩下一種平靜的告別。那個曾占據他整個世界的名字,那個曾讓他痛不欲生的身影,終于被時光沖刷成了一個模糊的符號,在喧囂的歌聲中,漸漸淡去。
散場時,洶涌的人潮像退潮的海水,裹挾著每個人流向不同的出口。周巖隨著人流緩緩移動。就在這時,前方的許萱忽然停下了腳步,在擁擠的人流中,她回過頭,目光穿越攢動的人頭,準確地找到了他。燈光昏暗,人聲嘈雜,他聽不清她說了什么。但她的嘴唇微動,那無聲的口型,周巖卻在一瞬間清晰地辨認出來——正是多年前那個櫻花紛飛的午后,音樂節喧囂聲浪下,她曾說過的那句:
“下輩子不要相遇那么早。”
這一次,沒有困惑,沒有追問。周巖看著她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平靜地、清晰地、微笑著點了點頭。
是的,如果真有下輩子,如果還能相遇,他希望是在彼此都已褪去青澀的莽撞,真正懂得了如何溫柔接納愛意,也懂得了如何堅韌地守護自我邊界的年紀。那時的相遇,或許才能承載起“永遠”的重量。而現在,眼前這個曾與他共享過最美好也最疼痛青春的女孩,終于徹底匯入了人海,走向與他再無交集的人生軌跡。而他,也終于擁有了獨自前行的勇氣。
坐進車里,周巖沒有立刻發動。他搖下車窗,初夏的夜風帶著微涼的草木氣息涌入,溫柔地拂過面頰。這風,像一只無形的手,輕輕拂拭著他心底積存已久的塵埃和最后一絲殘留的執念。他打開收音機,調頻里傳出的,恰好是許嵩低回而清澈的嗓音,在寂靜的車廂里低吟淺唱:
“有些愛像陽光傾落,邊擁有邊失去著……”
歌聲流淌,周巖靜靜地聽著。車窗外的城市燈火流淌成一條溫暖的光河。他終于徹底領悟了歌詞里那份深藏的況味。有些相遇,并非為了走向永恒的圓滿結局。它們更像生命長途中一段特定的風景,一個必經的驛站。它們存在的意義,或許就是用最熾熱的燃燒和最徹底的破碎,教會我們如何在疼痛中辨認自我,如何在失去后重新拾起前行的力量。陽光傾落,照亮前路,也終將消散。而旅人,唯有帶著被陽光吻過的記憶,繼續走向更遠的地方。
引擎啟動,車子匯入夜晚的車流。后視鏡里,演唱會場館巨大的輪廓漸漸遠去,最終消失在城市的燈火闌珊處。前方的路,被車燈照亮,延伸向未知的遠方。周巖握緊方向盤,目光沉靜地望向前方。他知道,那個只屬于自己的故事,新的篇章,才真正開始。

周申萬里
嗨,你過的好嗎?下輩子不要相遇那么早! 當你認認真真的想忘記一個人時,你會做什么事? 為了一個人,開車8小時,誰又沒做過呢? 不要笑這個似瘋似傻的人,他不想和你錯過就是一輩子。 當你喜歡上許嵩時,發現他寫的每句歌詞都可以映射到自己,大概是很多小女孩到女生再到為人妻,為人母,一路都喜歡的原因吧。 當她也喜歡許嵩時,一場疫情阻斷了,在許嵩音樂節見面的機會。你喜歡她的方式,可能不是她喜歡的。 最可悲的事情,她想要的你都有,而你的表達方式不對,物極必反。 不要太愛一個人,留點空間! 找一個自己喜歡的人,還是找一個喜歡自己的人,大概大家都在糾結這件事情吧! 找一個自己有點喜歡,也不煩的人,就結婚吧!而這樣的人,你父母不滿意。 既然這么糾結,那就選一個喜歡自己的人,這樣過的不太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