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盛夏時分，上海的夜晚余熱未散，在燈火通明的寫字樓里，依然有不少留下來加班的上班族。

　　在大廈二十二層的開放工位區，顧夢瑤還在忘我地工作。

　　對于廣告公司來說，加班是每日工作的常態。倘若哪個廣告人不加班，那就不是一個合格的廣告人。

　　用老板的話說，“只有腦子壞掉了的人”，才會做廣告。

　　進入這個行業五年，顧夢瑤熱愛廣告，為創意而燒腦，在她看來是件很酷的事。尤其是看到自己親手制作的廣告創意被客戶采納，并大范圍宣傳時，更是成就感滿滿。

　　眼下，她正在忙一個很重要的項目，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直到物業發出將要關閉大樓的通知，她才關閉電腦，收拾東西，走出大樓。

　　夜晚，她站在樓下，看著遠方高樓聳立，抬頭仰望那隱藏于高樓后面的幽幽月光，長長地舒了口氣。

　　只有在這一刻，她才能暫時地放松。

　　當初從英國研究生畢業后，她就進入了奧萊這家全球五百強的知名廣告公司，從職場新人默默進階，如今已是一位能獨當一面的廣告人。

　　等車的功夫，手機振動，她接通，那頭的人聲平和：“瑤瑤，下班了嗎？”

　　她疲憊的眼中浮現一絲柔和的笑意：“嗯，媽，我在打車，半個小時到家。你先睡吧，不用等我。”

　　“好的，路上注意安全。”

　　電話掛斷，一輛出租車停在她面前。上了車，她靠在座椅靠背上，疲倦地閉上雙眼，直到手機鈴聲響起，屏幕上赫然顯示著劉佳妍的名字。

　　接起來，劉佳妍甜美的嗓音隔著話筒傳來：“大美女，在忙什么呢？”

　　顧夢瑤望了一眼窗外的燈火霓虹，疲倦地笑了笑：“剛下班，在回家路上。”

　　“這都十點多了，你怎么才下班？最近又有大項目在忙嗎？”

　　“嗯。”顧夢瑤點點頭，“你呢，忙什么呢？”印象中，劉佳妍已經有半個月沒來過電話了。

　　電話那頭，劉佳妍的聲音懶懶的：“沒忙什么，有件事，我想跟你說……”

　　“啊，什么事？”

　　顧夢瑤有些詫異，劉佳妍很少這么正經，除非是遇上搞不定的事，譬如個人問題……于是她眼眸一閃，意味深長地笑道：“不會又是因為那個叫，孫維的男生吧？”

　　劉佳妍說：“不是……”沉吟片刻，答：“是林棟。他給我打電話了。”

　　“……”

　　林棟，好熟悉的名字。

　　雷奧汽車的聯合創始人，美國歸國的汽車工程博士，汽車圈的大人物。

　　同時，他也是劉佳妍的初戀男友。

　　最后一次從劉佳妍口中聽到這個名字，還是在讀本科，當時劉佳妍痛哭流涕地說，以后再也不想提到這個名字。

　　后來，果然劉佳妍秉承諾言，完全把這個人從她的世界里摘除干凈。

　　她以為劉佳妍已經把他完全忘記。

　　想不到這個人，在十年之后，再次闖入劉佳妍的生活，攪動她的心湖。

　　“他，為什么……聯系你？”顧夢瑤還沒完全從震驚中緩過勁來。

　　“那你打算怎么辦？孫維知道這件事嗎？”

　　劉佳妍苦笑了一下，“不知道。我只是奇怪，他如今風光無限，完全不是當年的那個樣子了，干嘛突然想要見我？這種行為是不是有點……可笑？”

　　顧夢瑤沉吟片刻，說：“別想那么多，或許他只是覺得，分手不代表永遠不見，還可以做朋友。”

　　“不可能！”

　　劉佳妍反應激烈。

　　“既然你已經放下來，見見也無妨。”顧夢瑤冷靜地說出自己的想法，“就像面對一個和你不相干的人。”

　　心里的坎，只有選擇面對，才能真正邁過去。

　　默了片刻，劉佳妍才緩緩地點點頭。

　　掛了電話，顧夢瑤望著窗外的燈火霓虹，腦海中突然浮現出林棟的樣子。

　　林棟，無論這個名字在時間的長河中消失多久，始終是劉佳妍心頭上的一顆痣，永遠無法抹除。

　　02

　　出租車駛入小區，在樓下停住。顧夢瑤開門下車，一抬頭，猛然看見一輛熟悉的車停在單元門前，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倚靠在車旁。

　　夜色朦朧，小區里的路燈幽暗，即使憑借那人的外形輪廓，顧夢瑤仍然一眼就認出，她的直屬上司、奧萊首席創意官趙澤成。遠遠望去，他身材高大硬朗，外形俊朗注目，一身白襯衣、黑西褲，氣質高雅。

　　“嗨，Jerry。”顧夢瑤詫異地走過去，“您怎么在這，等我很久了嗎？”

　　她下意識地看了眼手機。這幾年來，她已經和趙澤成形成默契，但凡有要緊的事，她會隨時給他打電話，趙澤成亦如此。

　　可是手機上并沒有他的未接來電。

　　趙澤成開口道，“我剛才在這附近談事，想到你肯定還在加班，就順路來這等你，順便——給你帶了點夜宵。”

　　顧夢瑤這才注意到，趙澤成手里拎著一個冒著熱氣的紙袋。她道謝后接過來，打開一看，里面裝著熱騰騰的生煎包，氣味色澤都很誘人。

　　“最近加班辛苦了。”趙澤成將手放進褲兜，眼睛緊緊地盯著顧夢瑤。在昏黃的燈光中，她的俏麗的面龐被籠上一層淡淡的金黃色，散發一種恬淡美好的氣質。

　　顧夢瑤低頭淺笑：“為了順利拿下客戶，辛苦一些是值得的。”

　　他點點頭，沉吟道：“雷奧汽車的提案準備的怎么樣了？”

　　“還差一點，明天能做完，您現在要看下嗎？”說罷，她拉開挎包拉鏈，伸手去摸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電腦。

　　“不用了。”趙澤成較忙擺手。“你做的提案，我一直很放心。”

　　雖然雷奧汽車這個客戶確實很重要，但他犯不著為了這個這么晚親自過來。他來其實是想說別的事。

　　近來他特意查閱以往部門員工的休假記錄，只有她休假次數最少。去年的年假一次未修，全部挪到今年。

　　他想找個機會和她單獨說。

　　此刻，他低頭看她，昏黃的路燈照在她俏麗年輕的面龐上，顯出柔和的光澤，她的眼睛雖然透亮，卻透著無法掩飾的疲憊。

　　“Mandy，忙完這個項目，考慮休個假吧。”趙澤成沉吟道，“你很認真，也很努力，這些所有的人都能看到。所以……不要對自己要求太苛刻。”

　　顧夢瑤一愣，抬頭看向趙澤成深沉的眼睛，意識到他的態度是認真的，便緩緩點頭，“好的，謝謝您關心。”

　　“嗯。”趙澤成淡淡點頭，低頭看了眼手表，然后說：“時間不早了，那我就不打擾你，先走了。”

　　“好的，那您慢走。”

　　顧夢瑤站在路邊，目送趙澤成上車離去，直到他的車徹底駛離視線，才轉身上樓。

　　她居住在一棟老式的六層板樓，沒有電梯，只能徒步，爬到五樓家門口，她已經累得氣喘吁吁。剛從包里掏出鑰匙，門卻忽然打開，孟蘭方一臉擔心地看著她。

　　顧夢瑤叫了一聲：“媽。”

　　孟蘭方問：“怎么這會兒才到家？”

　　顧夢瑤笑，“剛才在樓下和領導聊了幾句。”

　　“哦。”孟蘭方略微寬心，頓了頓，又忍不住問：“最近怎么這么忙，平時經常這樣嗎？”

　　“也沒有啦。”顧夢瑤不想讓母親擔憂，連忙解釋，“只是最近項目比較重要，時間很緊，所以加班多了些，平時還好的。”

　　孟蘭方稍微釋然：“那就好，女孩子，還是要注意學會平衡生活和工作，別光顧著忙工作，影響了身體。”

　　“嗯。”顧夢瑤聽話地點頭，“知道了，媽，您放心，我自有分寸的。”

　　她脫了鞋，換上睡衣，便去衛生間洗漱，孟蘭方似乎還有話要說，一直跟到衛生間門口，立在那里，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顧夢瑤見狀問：“媽，怎么了？有什么事要跟我說嗎？”

　　孟蘭方緩緩點頭：“是，媽媽想問你，現在有男朋友了嗎？”

　　顧夢瑤一愣，搖頭笑了笑：“還沒有。”她覺得有些尷尬，又感到奇怪，畢竟孟蘭方很少跟她談及這個話題。從小，她就獨立自主，無論學習還是生活，鮮少讓母親操心，這還是多年來少有的，母親這么關心她的私事。

　　孟蘭方沉吟片刻，道：“我有個朋友，想介紹她兒子給你認識，你看要不要見一見？”

　　顧夢瑤呆呆看著母親，沉默半晌，才說：“媽，您要給我介紹對象嗎？”

　　孟蘭方點頭，神情堅決。

　　顧夢瑤思考一瞬，緩緩點頭：“好吧。”盡管她并不喜歡相親的感覺，那種陌生人的尬聊，讓她感到很不舒服，為了不讓母親操心，她還是勉強答應。

　　孟蘭方頓時釋然，臉上的憂慮隨之消散。

　　等顧夢瑤洗完澡，躺在床上，孟蘭方已經睡著了。伴著耳邊傳來的輕緩平穩的呼吸聲，顧夢瑤卻輾轉難眠。她再一次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父親來，掐指一算，父親離世距今居然已經整整十二年了。

　　這十二年，她從當初那個一臉稚氣的少女，成長為獨立的職業女性。可母親卻為了她，寡居多年，始終沒有再嫁。為了替母親分憂，她早早學會獨立，不僅在生活上充分照料自己，在學習上更加刻苦努力。她以高分考入上海一流名校，畢業后又選擇赴英國讀研一年，歸國后便順利進入奧萊這家大型跨國公司，從事自己喜愛的廣告行業。進入工作崗位，她表現突出，迅速在公司嶄露頭角，獲得趙澤成的賞識，職位平步青云，利用不到五年時間，就成為公司最年輕的創意總監。

　　盡管她竭力保持出色，可心里卻仍存有遺憾。那就是工作繁忙讓她缺乏對母親的陪伴。

　　自從上大學后她離開家，母親就獨自在南京工作生活。雖然她每周固定給家里打電話，可畢竟隔著距離，電話上只能簡單互通信息。

　　去年她在母親幫助下在上海買了房，本想著母親能偶爾過來小住，恰逢母親開學帶高三畢業班，教學任務重，計劃未能實現。

　　如今母親好不容易過來，她又不巧因為重要項目天天加班。回想方才趙澤成語重心長的那番話，她開始考慮自己是不是真的該放下工作，專心陪陪母親。

　　03

　　與顧夢瑤通過電話后，劉佳妍躺在床上，久久難眠。林棟突如其來的電話，徹底打亂她平靜的生活，攪擾了她的心緒。

　　分手多年來，她竭力地避開所有關于他的新聞和話題，可他的名字卻時不時地出現在同事的對話中，同學無意識的八卦中，甚至客戶相互的打聽中……讓她不堪忍受。

　　縱使時光荏苒，十年過去，她始終無法完全釋懷。更不用說他低沉平靜的聲音再次真切的響在耳邊，令她心煩意亂。

　　她越想越睡不著，干脆下樓，打開音樂，伴著音樂節奏在跑步機慢跑，隨著音樂加快，她的腳步也越來越快，汗水如雨滴大顆滴下。

　　忽然頭頂傳來母親周舒琴的聲音：“這么晚了，你怎么還不睡？”

　　她停下腳步，抬起頭氣喘吁吁地回答：“睡不著，跑會兒步。”

　　周舒琴站在樓梯臺階上，蹙眉看著她。她想說什么，可是張了張嘴，只是道：“別吵醒你爸。”便轉身上了樓。

　　劉佳妍暗暗舒了口氣，重新撥開跑步機按鈕，繼續跑步，直到徹底跑不動了，才重新上樓。

　　上床睡覺之前，她在浴室里沖個熱水澡，站在花灑下，隨著水流沖刷，她的記憶如同洪水，忍不住在腦海中翻騰。

　　認識林棟，是在大一那年。

　　初入大學，一切都很新鮮，最新鮮的莫過于加入學校的社團。當時她面試了好幾個，動漫社、輪滑社，還跟著顧夢瑤參加了攝影社。一次巧合的機會，她在學校公告欄看到辯論社的辯論比賽，便好奇地走進禮堂，坐在一群學姐學長身后，看向臺上的辯論選手。

　　從兩排辯論選手中，她一眼就注意到了坐在最邊上的林棟，在一群辯手中，他氣質斯文，相貌俊秀，最引人注目。

　　比賽開始，他最先發言。當他的聲音從話筒中傳來，她就被他完全吸引。

　　那是一段標準的如同播音主持的播音腔，低沉，悅耳，語速不徐不疾。

　　辯論賽結束后，她就沖到辯論社成員面前，躍躍欲試地報名加入辯論社。

　　她平時性格外向，不乏口才，經過兩輪面試后，如愿以償地加入辯論隊。

　　那時候，她渾身上下洋溢著青春的氣息，樂觀活潑的性格使她在辯論社頗受歡迎，可是始終沒能引起林棟的注意。

　　為了能接近他，她干脆跑去旁聽林棟所在工程系的公共課，故意和他班上的男生套近乎，惹得好幾個男生主動追求她。

　　這終于引起了林棟的注意。一天課間，林棟突然走到她面前，敲了敲她的桌子，第一次開口跟她說話：“劉佳妍，方便的話跟我出去一下。”

　　她的心如小鹿亂撞，跟著他出了教室，在僻靜的角落停下，然后聽到林棟嚴肅的聲音：“劉佳妍，我找你是想問你，以后可不可以別來我們工程系蹭課了？”

　　劉佳妍錯愕地望著他，不明白他為何突然這么要求她。

　　林棟抿唇咬了咬牙，默了半晌才說：“如果你不喜歡他們，就請別勾搭他們，拜托了。”

　　說完后他便轉身離開，丟下她在原地發愣，隨后流下屈辱的淚水。

　　再遲鈍的人都能明白他的意思，她痛定思痛，決定退出辯論社。可是適逢辯論社參加全國大學生辯論賽，辯論社里大四學長因為忙畢業沒時間參加，社長強力推薦她和林棟搭檔參加比賽，為了重要的集體榮譽，她只能咬牙堅持。

　　那個暑假，他們一塊訓練，在食堂吃飯，朝夕相處中卻讓她更加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對他的喜歡。

　　想不到那段時光，也成了他喜歡上她的契機，等比賽結束后，他就向她表白，兩人順利成了男女朋友。

　　回憶那兩年的時光，在大學的象牙塔中，他們一起上課、吃飯、上自習，日子過得簡單快樂，就像活在夢里一樣，直到林棟畢業出國，才將她殘酷地拉回現實。

　　后來，她按照父母的要求，大學畢業后就進入父親的公司，接觸公司業務，雖然心里不喜歡，可憑著聰明的頭腦，居然做的有聲有色。

　　與此同時，她在父母的介紹下，認識了現任男友，雖然比她小一歲，但家庭背景相當，兩人感情穩定。

　　如今，林棟的電話卻打破她原本平靜如水的生活，讓她的心情沉入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