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怒人怨,無可救藥。
武則天當不得滿朝重臣劾奏,只得詔令法司公議張昌宗之罪。崔玄暐弟崔昪時任司刑少卿,依律擬刑,當處以大辟。
宋璟聞此大喜,復奏當收張昌宗下獄。
太后辯道:昌宗已自奏聞,不謂謀反。
宋璟對曰:昌宗為飛書檄文所逼,窮而自陳,勢非得已。且謀反大逆,無容首免!臣知言出禍從,然義激于心,雖死不恨!
楊再思恐其忤旨獲罪,遽宣敕令出。未料宋璟昂然道:圣主在此,不煩宰相擅宣敕命!
滿朝君臣文武見此,無不失驚。武則天先是怒發如狂,臉色瞬息數變,最后終于恢復如常,竟破顏笑道:我聞陳子昂有詩曰《登幽州臺》,說甚“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然其只可吟唱此句,卻不能為之。若以此言委以卿身,倒覺甚是妥當,甚是貼切也!
眾臣聞聽此言,又復都松一口氣,便知宋璟終得活命,實屬不易。
太后既然已讓步,干脆大方到底,準可宋璟之奏,遣張昌宗親詣御使臺受審。
宋璟由此揚眉吐氣,至于庭堂,未及落座,便命帶張昌宗上堂,立而按審。
庭事未畢,忽聞堂前有人高聲喝道:圣皇陛下制旨下!
抬頭看時,正是后宮大內中使赍旨來至。宋璟只得止審接旨,原來武皇太后搶先一步,宣布特敕赦免張昌宗諸項各罪。
宋璟未料皇帝竟會使用特赦之權,不由搖頭嘆道:悔不效當年來俊臣,先擊碎此小子腦殼,徒負此恨悠悠!
只得眼睜睜看著張昌宗屁滾尿流,跟在中使身后逃出御史大堂。退堂以罷,太后乃使張昌宗往宋璟府上道謝,宋璟拒而不見。
來日武皇太后設朝,宋璟上奏,說朝中耿直御史太少,以至佞臣橫行無忌,需增能吏。武則天既保住情郎性命,自是當即稱善,便命眾卿向宰相舉薦賢才,以充任御史。
左臺中丞桓彥范、右臺中丞袁恕己:臣等共薦一人,乃是北齊名臣陽休之玄孫,現任詹事司直陽嶠,為人耿介,可為御史。
楊再思插言道:陽嶠其才足可勝任,卻不樂博射之術,如其奈何?
桓彥范冷笑道:公是為官擇人,豈必待其所欲!其所不樂賭博,尤須與之,以長難進之風,抑躁媚求之路也。
楊再思無語,于是附議,乃請擢陽嶠為右臺侍御史。
來年春正月,壬午朔,武皇太后病篤,制命大赦天下,改元神龍。為祈福延壽,又命凡自文明以來得罪下獄或流放邊地者,除揚、豫、博三州及諸反逆魁首之外,咸赦除之。
只因太后疾甚,麟臺監張易之、春官侍郎張昌宗居中用事,眾臣皆不得見天子之面,由是深以為憂,恐生易牙幽斃齊桓公之亂。
由是宰相張柬之、崔玄暐,中臺右丞敬暉、司刑少卿桓彥范、相王府司馬袁恕己聚議,共謀誅除二張。
張柬之密召右羽林衛大將軍李多祚,私謂:將軍自云今日之富貴,是誰所致也?
李多祚知其言外之意,流泣答道:乃高宗大帝也。
張柬之:既是如此,其時至矣。今大帝之子盡沒,只余太子及相王兩個,又皆為張氏二豎所危,將軍不思報大帝之德乎?
李多祚再拜說道:茍利國家之事,惟聽相公處分,末將不敢顧身,以及妻子!
言罷,復指天地設誓。張柬之大喜,遂與其定謀。
張柬之囑罷李多祚,復請右羽林將軍楊元琰入內,凝視其雙目問道:君頗記當日江中之言乎?今日之事,非輕授也。
原來張柬之當年便與荊府長史楊元琰相厚,曾同舟渡江南下,船至中流,語及太后革命以周代唐之事,楊元琰便慨然有匡復之志。及張柬之為相,遂引楊元琰為右羽林將軍。
楊元琰見問,亦割指出血為誓道:當年之事,無一日或忘。恩相若有用某之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張柬之甚是嘉慰,遂說以谫除二張之計;又授桓彥范、敬暉及右散騎侍郎李湛兵符,使皆為左、右羽林將軍,委以禁兵之權。
張易之兄弟聞說,大增疑懼。張柬之更以武攸宜為右羽林大將軍,二張乃安。
其后未久,姚崇自靈武出差回來,還至神都。
張柬之、桓彥范見到姚崇大喜,相顧而笑道:此公既回,大事濟矣!
遂以其謀告之,宋元之自是雙手贊成,更無異議。
桓彥范還至家中,以所謀之事訴于其母,流涕說道:兒將此身許國,只恐其事不成,累及母親,便為不孝之子耳。
桓母慨然道:自古忠孝不能兩全,我兒先國后家可也。
桓彥范由此拜別母親,出府邀上敬暉,夤夜前往北門,謁見太子李顯,密陳宰相張柬之所定計策。太子問其詳細,欣然許之。
神龍元年,正月癸卯日。
張柬之、崔玄暐、桓彥范發動,與左威衛將軍薛思行聯手,帥左右羽林兵五百人至玄武門;復遣李多祚、李湛及內直郎、駙馬都尉王同皎,皆率本部親兵詣北門迎接太子。
然而至此關鍵時刻,太子李顯復想起母親生平嚴酷,反生猶疑,不肯出宮。
王同皎泣奏道:先帝以神器付予殿下,橫遭幽廢,人神同憤,二十三年矣!今天幸北門南牙同心協力,共誅兇豎,以復李氏社稷。愿殿下前至玄武門,以副眾望。
太子答道:兇豎誠當夷滅,然上體不安,得無驚怛!諸公更為后圖。
李湛急得頭頂冒火,口鼻生煙,遂以言相激:諸將相不顧家族以徇社稷,殿下奈何欲納之鼎鑊!若欲罷休,請殿下自出止之!
太子聞聽此言,無語可答,心下暗自盤算:其實太后已當眾應允,必傳位于我,大局已定,無可更改。你等如此迫不及待,亦不過借殺二張為名,欲建擁立之功。若說本無不可,只是驚憂母親,使其彌留之際不安,卻陷我于不孝之地也。
王同皎見太子無語以對,以為默許,遂不敢怠慢,上前扶抱太子上馬,引領眾軍來至玄武門,與張柬之等會合,斬關搶入內宮。
武皇太后此時正在迎仙宮臥床養病,半昏半醒之際,張柬之等早已沖入宮內,立斬張易之、張昌宗于廊廡之下,并不費半分氣力。
復進至太后所寢長生殿,先環繞侍衛于殿外,然后引眾臣入臥拜倒。太后從榻上驚起,開口便即問道:作亂者乃是誰邪?
張柬之跪于榻前,叩頭奏道:張易之、張昌宗謀反,臣等奉太子之令誅之,恐有漏泄,故不敢以聞。稱兵宮禁,罪當萬死!
太后不理張柬之,見太子躲在眾臣背后,便喝斥道:我道何人如此大膽,帶頭作亂者,果然乃汝邪?二張小子既誅,你可速還東宮!
太子在積威之下不敢還口,起身便走。
桓彥范一把扯住,復對武皇則天說道:大事未決,太子安得便歸!昔天皇高宗以愛子托付陛下,今年齒已長,久居東宮。天意人心,亦久思李氏。群臣不忘太宗、天皇之德,故今奉太子明誅賊臣。愿陛下就于此時復傳位太子,以順天人之望,臣等方敢告退!
太后聞言不語,忽抬眼看到李義府之子李湛立在人叢之中,對其說道:汝亦隨太子誅殺張易之將軍邪?我于汝父子不薄,乃有今日之報耶!
李湛慚愧無地,怯嚅不能答對。
太后又謂崔玄暐道:今日在場眾人,皆因他人舉薦提拔以得進身,惟卿乃是朕所親自擢拔,亦在此反我之列邪?
崔玄暐答道:陛下大恩,不敢一時或忘。臣因此為國除賊,以報陛下大德。
武則天挨個質問已畢,早知多說無益,于是復臥于榻,回身向里,不理太子與眾臣。
張柬之引眾退出,命禁軍守衛宮門如前,隨即下令,盡收張昌期、張同休、張昌儀等,皆命拖出宮外斬之,與張易之、張昌宗共同梟首于天津南岸。
與此同日,袁恕己亦從相王李旦統率南牙兵馬整軍而待,以備非常;聞說玄武門事發,便收韋承慶、房融及司禮卿崔神慶等,將所有二張同黨系獄。
甲辰日,武皇太后制命太子監國,宣布大赦天下。以袁恕己為鳳閣侍郎、同平章事,分遣十使赍持璽書,宣慰諸州。
次日乙巳,正式傳位于太子李顯,復為中宗皇帝。
再次日丙午,唐中宗即位,宣布大赦天下,惟張易之同黨不予原宥。此前凡為周興、來俊臣等酷吏所冤枉獲罪者,咸令澄清昭雪,子女配沒流放者,并皆免之。
相王李旦加封安國相王,拜為太尉、同鳳閣鸞臺三品;太平公主加號鎮國太平公主。宗室諸王此先凡被流配籍沒者,皆許復屬宗室原籍,生者量敘官爵,死者予以追封贈謚。
丁未日,太后徙居上陽宮,中宗率百官拜詣,上太后尊號曰則天大圣皇帝。
由此李唐光復,武周國祚延續十五年后終滅,天下復歸安定。
神龍元年正月庚戌日,唐中宗李顯升殿,封賞神龍革命功臣:以張柬之為夏官尚書、同鳳閣鸞臺三品。崔玄暐為內史,袁恕己同鳳閣鸞臺三品,敬暉、桓彥范皆為納言,并賜爵郡公。李多祚賜爵遼陽郡王,王同皎為瑯邪郡公;李湛為右羽林大將軍、趙國公。
其余諸臣,官賞有差。
既賞功臣,復冊立妃韋氏為皇后,追贈皇后父韋玄貞為上洛王,后母崔氏為妃。
當初中宗為廬陵王時,在房州與韋后共同幽閉十四年之久,備嘗艱危,情愛甚篤。朝廷每頒賜飲食,韋氏恐其有毒,輒必先嘗。
中宗嘗與韋后私下設誓:他日若幸復見天日,當惟卿所欲,不相限制。
此番中宗再度稱帝,又冊立韋氏為皇后,韋后果然不忘丈夫當年所許誓言,更效婆母武則天行狀,立即開始干預朝政。
中宗每臨朝時,皇后必施帷幔坐于殿上,預聞政事,如同當年“二圣”故事。桓彥范見此上表亟諫,天子及皇后俱都不聽。
韋后生有一子二女,子為邵王李重潤,久視二年被武皇太后逼令自殺;女為長寧、安樂二公主。安樂公主生于遷徙途中,中宗特別愛之,先嫁予武三思之子武崇訓;武崇訓中道而死,再嫁武承嗣之子武延秀。因驕縱不法遠超二張,以至朝野內外,人人皆都切齒。
除嫡子李重潤之外,中宗另有庶子李重福,被封為譙王,并娶張易之外甥女為王妃。
韋后因愛子被張易之兄弟諂害而死,故對譙王極厭惡,因進讒于中宗道:重潤之死,重福為之也。焉可使其居于宮中,讓我與此殺子仇人朝夕相對!
唐中宗不能違拗賢妻之意,詔命將李重福貶為均州刺史,并令州司派兵防守衛護。
洛州長史薛季昶見武三思依舊在朝,并受重用,私謂張柬之、敬暉道:二兇雖除,產、祿猶在。二公身為宰衡,斬草不去其根,則遇春風時雨終當復生,且蔓延不可復制矣。
二人不以為然道:大事已定,彼猶幾上之肉,有何能為?前者所誅已多,今新帝登位,不宜復加殺戮。
朝邑尉劉幽求亦道:二張雖死,武三思等尚在,公等若存婦人之仁,終無葬身之地。若不早圖,后悔無及。
二人志得意滿,又皆不聽。二月十六日,中宗因兒婦親姻關系,復以武三思為司空、同中書門下三品,再次入閣拜相。次日又以武攸暨為司徒、封為定王。
上官婉兒為武則天所愛,百官表奏多令參決。中宗不舍,初拜婕妤,后拜昭儀,使專掌詔命,比之武皇太后時益加委信重用。
上官婉兒見武皇太后大樹已倒,為另尋靠山,竟與三思私通。又將武三思薦于韋后,得入韋后宮帷,一男二女混成一團。
武三思由此便得韋后寵愛,又可隨意出入禁中,中宗復加信用,每與其共議朝政。
這還不算,且使韋后與三思對弈雙陸,而自居旁為之點籌;且又以探視親女為名,屢次微服駕幸武三思府第,身邊只帶三五個隨從而已。
監察御史崔皎密奏:唐命初復,太后尚在,周之舊臣列居朝廷,復辟之心無一日或死。陛下奈何輕易私幸武氏府第,不察隱患?
中宗覽奏,不以為然。
崔皎見天子不理,復告之復唐五臣。張柬之亦有所悟,因而切諫道:太后革命之際,宗室諸李誅戮殆盡。今陛下反正,而武氏猶濫官爵,是抱虎而眠也,請損抑之!
中宗又不聽。張柬之撫床嘆憤道:主上昔封英王,時稱勇烈,吾等所以不誅諸武者,欲使主上自誅,以張天子之威耳。今反庸怯如此,奈何!
自武后秉政五十年來,殺戮之多,冤獄之繁,不可勝紀。神龍再革,便屢頒大赦,漸平冤獄。中宗即位當日,便在張柬之等人建議下,詔命大赦天下,為周興等所枉者咸令清雪,子女配沒者皆免,惟張易之黨不赦。
三月五日,中宗復特下制命,文明以來破家子孫皆復舊資蔭;蕭淑妃梟氏及王皇后蟒氏二族皆復舊姓;唯徐敬業、裴炎子孫不赦。
武三思忌恨五臣權重,便與韋后向中宗日夜進讒,謂張柬之及敬暉等恃功專權,將不利于社稷。因即獻策,可封敬暉等人為王,罷其政事,明升暗降,外示尊寵功臣,內實奪其權。
中宗李顯從其二人所奏,遂于神龍元年五月十六日下詔,以齊公敬暉為平陽王、譙公桓彥范為扶陽王、漢陽公張柬之為漢陽王、南陽公袁恕己為南陽王、博陵公崔玄暐為博陵王,皆罷知政事,賜以金帛鞍馬,只令朔望上朝。又恐人心不服,制降諸武官爵:梁王武三思為德靜王、定王武攸暨為樂壽王,河內王武懿宗等十二人皆降為公。
然降爵為虛,知政為實。武三思下令復修武皇則天之政,自此大權盡歸武氏,距中宗復辟僅四月時間。同月,以豆盧欽望專為右仆射,不預朝政。
自后專拜仆射者,但示尊寵,而非宰相。
武則天晚年善自粉飾,雖子孫在側,不覺其衰老。退位遷入上陽宮后,不再梳妝打扮,面容憔悴。一次中宗李顯入見,為此大驚。
武皇對兒子泣道:我從房陵把你接回神都,固是要將天下托付。而張柬之等五賊卻貪求事功,將我劫掠至此,亦使一世英明,毀于一旦。
李顯悲泣不已,跪地拜謝死罪。正因此事,使武三思等人寵用不衰。
神龍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武則天卒于洛陽上陽宮,年八十二歲。遺制去除帝號,稱為則天大圣皇后。
畫外音:神龍玄武門之變,雖云廢周復唐,終是以母傳子,與改朝換代不同。況武則天臨終自愿去除帝號,并與夫君高宗李治合葬乾陵,故此終唐之世,李氏歷代嗣君對此位武皇太后尊之不衰。執政五十載,稱帝十五年,并于死后復為唐朝國母,武則天實可謂天下惟一,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按下武皇天后駕崩,再說中宗李顯治國。
神龍元年冬,西域昭武九姓有使者來京,朝拜大唐上國。據說昭武九姓本為月氏部族,由粟特國分裂而成。月氏人原居祁連山北之昭武城(今甘肅張掖西北),因受匈奴壓迫西徙,雜居今中亞之錫爾河之南至阿母河區域。其中康、安、曹、米、何、史、穆、漕、鈸汗、烏那曷、伐地十一部落諸國,皆以昭武為姓,故合稱“昭武九姓”。
唐初諸國都求內附,以抗大食,高宗分置諸都督府,以國王為都督。其它大小各國或冊立為州,由唐朝任命國王為當地州刺史。
安西大都護府成立,四鎮、九姓及八都督、十六府州均隸屬之。昭武九姓地處中亞,道遠阻隔,加以吐蕃、突厥為梗,來朝不依其時。
神龍元年,伊拉克總督哈嘉智遣將入侵九姓國,九姓東奔內附。
庭州都護遣使入奏,說突騎施部可汗烏質勒自遣子遮弩入見,歸附天朝以來,一直開疆拓土,至今領地東北與突厥默啜為鄰,西南與西域諸胡相接,東南至西州、庭州,以及斛瑟羅舊地,皆歸其所有。唐中宗聞奏,只得承認其既成事實,乃詔封烏質勒為懷德郡王。
當時郭元振由涼州都督遷任安西大都護,與烏質勒推誠相處,融洽無間。烏質勒雖然雄心壯志不減,此時已經年老,當年威風已是銳減。
適逢天降大雨雪,郭元振率數騎隨從冒雪來訪,親赴烏質勒牙帳與其議事,立于帳前沐雪共語。二人因交談甚歡,竟忘記天氣酷寒。
郭元振立于雪中足不移步,因仗身強氣壯,內功精湛,亦未覺天冷時久。談至傍晚,郭元振策馬踏冰返回營寨。
烏質勒拱手道別,送出百余步而回。甫入牙帳,被帳內熱氣一撲,便不由打個寒噤,登時跌倒,不能起身。原來不覺之間,已被寒氣浸入骨髓。
于是油盡燈枯,當夜病卒于帳中。親兵報予烏質勒長子娑葛,訴說郡王暴崩。娑葛聞說父死,便疑是被郭元振毒害,由是大怒,就此勒兵將攻唐營。
消息傳至唐營,副使解琬大驚,便勸主帥:娑葛來意不善,萬難抵敵。烏質勒猝死,大帥無以自明,枉死無益,不如趁夜逃去,復遣使再向娑葛說明其父死因,是為上策。
郭元振道:我以誠心待人,何所疑懼?且今深入寇庭,逃將安歸?
遂堅臥其營,若無其事。明日素服往吊烏質勒,恰好路遇娑葛引兵前來,于是從容上前相見,并問:驚聞我兄昨夜仙去,前來相吊,賢侄不在家治喪,至此何為?
娑葛不料郭元振竟敢孤身前來,遂疑父死與其無關,順口答道:侄必知叔父前來吊祭家父,為示恭敬,故前來迎接。
郭元振乃隨其進入牙帳,修吊贈祭,痛哭甚哀,并滯留牙帳數十日之久,襄助治理喪事。娑葛感其仁義,不但盡釋嫌疑,更遣使進獻良馬五千,駝二百頭,牛羊十余萬具。
十二月二十八日,唐中宗下詔,以娑葛為慍鹿州都督,襲封懷德王。
神龍二年春正月,以吏部尚書李嶠同中書門下三品,中書侍郎于惟謙同平章事。更下制命:太平、長安、安樂、宜城、新都、定安、金城公主,并許開府,設置官屬。
字幕:太平公主乃高宗之女,武后所生;長寧公主乃中宗之女,韋后所生;安樂公主亦中宗之女,韋后所生;宜城、新都、定安三公主亦中宗之女,非皇后所生。金城公主乃章懷太子之孫,雍王李守禮之女,以將出嫁吐蕃,特置司馬。
當時張柬之等五王雖罷政事,然仍居京城,每于朔望之日入朝。武三思等人不自安,必欲盡出之于外。因先奏請將敬暉、桓彥范、袁恕己貶出京師,分別出為滑、洺、豫三州刺史。復將崔玄暐貶為檢校益州長史,知都督事,又改任梁州刺史。
張柬之自請返歸襄州養病,中宗從其所奏,使為襄州刺史,不知州事,給以全俸。
神龍二年三月,復左遷敬暉為朗州刺史、桓彥范為毫州刺史、袁恕己為郢州刺史、崔玄暐為均州刺史。更以刑部尚書韋巨源同中書門下三品,并敘入皇后宗族家譜。
因此之故,韋巨源便成皇后心腹重臣。
中宗復位,佛道雙舉。
神龍二年春,詔命將慧范法師等九名僧人并加封五品官階,賜爵郡、縣公;又將史崇恩等三名道士亦加五品階,除任國子祭酒、同正等職;佛門居士葉靜能加封金紫光祿大夫。
和尚道士齊聚朝堂,位列縉紳,可謂是千古奇觀。
更選左、右臺及內外五品官二十人,要求識治道、無屈撓者為十道巡察使,委以察吏撫民,薦賢審獄重任,每二年一換,按其功過而升降進退。
十道巡察使中,有易州刺史姜師度、禮部員外郎馬懷素、殿中侍御史源乾曜、監察御史盧懷慎、衛尉少卿李杰等一眾名士,皆都入選參預其事。
中書令韋安石罷為戶部尚書;戶部尚書蘇瑰升為侍中、西京留守。
安東都護唐休璟,于神龍革命后便被征回朝中,進拜輔國大將軍、同中書門下三品,封酒泉郡公,不久又加特進、尚書右仆射。
當時河北之地水災爆發,唐休璟兩次上表朝廷,請求引咎辭職,未被允許。不久改任中書令、京師留守、又加檢校吏部尚書,進封宋國公。
神龍二年,唐休璟上書要求致仕退休,中宗因其年過八十,下詔準奏。未料唐休璟只是虛辭以讓,其實不愿引退,更為求加官進爵;未料一奏便準,由此弄巧成拙。
又說少府監丞宋之問,當初及弟兗州司倉宋之遜皆坐附會張易之,被貶嶺南蠻荒之地。因難耐彼處荒寂,兄弟二人就便逃歸東都;宋之問藏在好友張仲之家中,宋之遜匿于光祿卿、駙馬都尉王同皎府內。
王同皎身為光復李唐功臣,疾恨武三思及韋后弄權,每與張仲之、祖延慶、周憬等好友言及,輒必切齒痛罵。宋之遜每于簾后廊下聞之,便將此事復告于兄長宋之問。
宋之問笑道:只說我兄弟再無出頭之日,未料如今大功從天而降,復又柳暗花明。王同皎,此全是你自尋死路,則休怪某恩將仇報!
于是便寫成一書,并將好友張仲之等人姓名羅列其上,遣弟子宋曇及外甥校書郎李悛,另有好友撫州司倉冉祖雍,偷向武三思告發王同皎謀反,欲以此立功自贖。
冉祖雍乃夔州云安人,名士冉實之子,進士及第。向與宋之問及王同皎交好,但官場蹭蹬,不得遷升。此時因受宋之問指使,更為求升官發財,故此自愿隨從宋曇自首告密。
武三思見書大怒,因唆使宋曇、李悛、冉祖雍投書銅匭密告:王同皎與張仲之、祖延慶、周憬相互勾結,潛結壯士刺客,欲謀殺德靜王武三思,繼而勒兵詣闕,欲廢皇后。
中宗覽其密奏,不由大驚,便命御史大夫李承嘉、監察御史姚紹之按察,楊再思、李嶠、韋巨源參驗此案。
李承嘉等既奉圣旨,又有告密書為憑,便即順藤摸瓜,先密捕張仲之及祖延慶,鞠審其與王同皎通謀造反情狀。
張仲之實乃一介文人,未通官場羅織門道,卻不否認謀反之罪,只侃侃而談武三思諸項不法罪狀。事連宮帷內幕,至其與當今皇后奸情之事,亦皆抖落出來。
祖延慶向與王同皎交好,并娶宋之問表妹為妻,此時未料反被姻親所賣,更無別說。
當時李承嘉、姚紹之、楊再思、李嶠、韋巨源俱都列坐公堂,及聞張仲之大說宮闈秘事,楊再思、韋巨源急忙將頭一低,假作睡著不聽;李嶠與姚紹之卻將驚堂木拍得山響,急命將其反手綁縛,送入監獄。張仲之被推送下堂之時,兀自駐足還顧,暢言不已。
姚紹之怒道:此賊滿嘴胡浸,還不與我加力撾之!
獄吏于是掄起大棒便打,擊折其臂。
張仲之大呼道:宋之問,背恩忘義之賊!你今負我,死后亦當訟之于天帝!
眾審官便依武三思指使,將王同皎等人俱都拿捕到案,定成謀反之罪,呈報天子。未過數日,詔命下達,命將王同皎斬首于都亭驛前,籍沒其家;張仲之、祖延慶一同被殺。
周憬并未同時被捕,及聞王同皎被殺,逃入比干廟中,對殿中神像大聲言道:比干乃古之忠臣,知吾此心!三思與皇后淫亂,傾危國家,行當梟首都市,只恨不及見耳!
說罷,自剄而死。王同皎謀反大案告破,宋之問因有首告之功,免除阿附張易之前罪;擢升為鴻臚主簿,再遷考功員外郎;后事太平公主,復又阿附安樂公主。宋之遜并與宋曇、李悛、冉祖雍一并除授京官,加封朝散大夫。
由此滿朝正直之士,皆都避其數人有若瘟神。(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