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四次日落
七月的到來暑假也正式開始,李巾凡回到老家后找了份兼職,早出晚歸的工作一天也沒能和江何說上幾句話。
等到第一份兼職下班,還要趕去便利店兼職第二份工作。
而江何同平常一般,家和醫(yī)院兩點一線,像在和時間賽跑,爭分奪秒地緊張。
李麗的病情在一點一點變化,人消瘦的比以往更快,身上的骨感過于明顯,下肢長久不動,肌肉萎縮的像支枯樹杈。
江何時常在想,老天讓她重來一次的意義。
重新開始么?不一樣的人生道路么?
她不明白,也不再敢奢望。
她現(xiàn)在只想,治療最后能有一個好的結(jié)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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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巾凡連續(xù)了一個月的工作,把休息時間攢到一起。難得的休息日,一覺醒來已經(jīng)是晌午,他慵懶地抓了抓頭發(fā),隨后給江何發(fā)了條微信。
李巾凡:我醒了寶貝。
接著坐在床邊出神,緩沖起床氣。
一分一秒過去,李巾凡再次拿起手機,屏幕上通知一片空白,一條消息也沒有。
他皺著眉點開微信,看了眼江何頭像,瞬間急了,江何真的沒有回消息。
李巾凡又給她發(fā)了一條微信:寶貝在干什么?
過了一會,依舊沒有回。
李巾凡平時對什么事都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態(tài)度,隨意懶散,麻煩的事一概不想做,就連自己也經(jīng)常健忘,不愛回消息。
但他這人,尤其雙標,只允許自己不回別人消息,卻不允許別人冷落自己,一旦受到冷落,就會瘋狂的引起別人注意。
李巾凡按耐不住性子,繼續(xù)發(fā):還不回?你特么2G網(wǎng)?
消息石沉大海,一聲不響。
另一邊,江何還在醫(yī)院等化驗結(jié)果,手機頻繁震動的大腿發(fā)麻。
江何掏出手機,看了眼是李巾凡的電話,便接了起來。
她還沒開口說“喂”這個字,李巾凡就已經(jīng)開始控訴她不回微信的下流行為。
“666啊,在聯(lián)合國開會?我的消息都不回?你準備回誰?手機沒用拿去換不銹鋼盆。”
“……”江何被他的氣勢震懾到。
那頭還在持續(xù)輸出:“行,還不理我?我特么是狗不理?”
江何莫名被逗笑:“你罵誰呢?”
“喲呵,吱聲了,輪到我了?”
“快輪到了,別急。”江何也戲精上身,陪著他演。
李巾凡嗤笑一聲,“所以平時我秒回你,知道為什么嗎?”
“因為喜歡我。”
“別給自己臉上貼金,行?”李巾凡挑著眉,吊兒郎當?shù)兀耙驗槲蚁矚g玩手機。”
“……”
“我在等我媽的化驗結(jié)果,人多嘈雜,開了靜音沒注意到。”江何解釋為什么不回消息,沒忍住打了個哈欠,“等最后一個療程結(jié)束,想好好睡一覺,身體好乏。”
“什么時候出結(jié)果?”李巾凡沒再追究,語氣正經(jīng)起來,溫柔道,“等開學前幾天,我們?nèi)レ`谷玩唄?打工好累,正好放松一下心情。”
“靈谷?”
“嗯。”
江何愣了一下,想起前些日子,半夜失眠碎碎念,和他提了一嘴想去靈谷塔散心,沒想到,他倒是默默地記在心里了。
“好啊。”江何說,“那我們得存錢了。”
“不用存,我有。”李巾凡笑道,“哥現(xiàn)在高低是個李總,叫聲哥不過分吧?”
“傻逼…”江何毫不猶豫的罵出聲。
“……”這兩個字,徹底噎住李巾凡,不怒反笑道,“你知道我最喜歡你哪一點?”
江何:“哪一點?”
“人都覺得我冷冷的,只有你知道我有病。”
“……”
“那我該慶幸還是該哭?”江何無語,單是不看他那張雅痞范的臉,如果一個男生這么傻逼,她絕對不會和他處對象!!!甚至會覺得他精神不太正常!
“怎么?”李巾凡故意揚聲,一字一句地,“有了哥還不知足?得到了就不珍惜?”
江何懶得跟他扯,正好護士在叫家屬拿報告,“報告出來了,一會和你說。”
李巾凡再見還沒來得及說,江何匆匆掛了電話。
拿上報告,江何翻開仔細檢查,紙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在戳她的心臟,她翻到最后一頁,結(jié)果評估下的六個字。
目前治療無效。
僅是這六個字,瞬間讓江何兩眼冒星,天昏地暗了。
一記重拳,砸在她心口。
江何有點站不住腳,她突然不明白為什么。
穿越時空回到現(xiàn)在,不就是為了拯救母親嗎?可為什么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她開始質(zhì)疑自己。
江何把報告拿給主治醫(yī)生,醫(yī)生看完只和她說了一句:“盡早轉(zhuǎn)到首都。”
江何問:“剛開始藥物療效不是挺好的嗎?”
“是挺好的,你母親膝蓋處的癌細胞擴散到腿部以及上肢,藥物治療加大劑量會對你母親身體不利。”醫(yī)生詳細的解釋,深嘆了一口氣,“醫(yī)院真的盡心盡力了,盡快轉(zhuǎn)院還有時間,醫(yī)療資源有限,我們沒辦法。”
江何道了謝后離開,沒再多問,走的時候把報告收起來,不打算告訴母親。
晚上等江鴻來了醫(yī)院,江何和他談起這件事,堅決地讓江鴻帶著母親轉(zhuǎn)院,時間寶貴,浪費每一分鐘就是母親在敲鐘等待死亡,她絕對不能眼睜睜的看著親人再次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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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zhuǎn)眼李麗已經(jīng)轉(zhuǎn)院去首都醫(yī)院一個月了,由于需要有人在家照看驛站,這個重任就落到了江何肩上,在家守了一個多月的驛站。
開學前三天,李巾凡約好了江何去靈谷旅游散心,還沒到時間,李巾凡怕她忘記,基本是一日不落的給她倒計時。
兩人本來約好在靈谷車站見面,李巾凡不放心她,便來懷中接她一起去靈谷。
前往靈谷的火車上,好久沒影的樊菲忽然給江何打來了電話。
“春夏!!”樊菲渾厚的嗓音過于久違,嚇了江何一跳。
“樊女神,下次獅吼的時候能否告知奴婢一聲呢?”江何一臉無奈的訴求。
坐在身旁的李巾凡明顯聽到了手機里的聲音,莫名熟悉,偏頭好奇地問江何,“誰?”
江何作出“噓”的手勢,示意讓他別說話。
樊菲笑的很賤,一茬接著一茬問:“最近干嘛呢?回老家沒?”
“暑假一直在家,現(xiàn)在已經(jīng)踏上了學校的不歸路。”江何說,“我聽你媽說你暑假沒回家?”
“沒回,體驗基層人民生活去了,”樊菲忽地想起一件事,迫不及待的告訴她,“誒春夏你猜我前段時間看見誰了!”
“季茨林!!”樊菲特意加重了季茨林三個字。“我操,他居然在首都醫(yī)院實習!”
江何笑了笑,沒有任何吃驚地表現(xiàn):“他不是在清華嗎?他學醫(yī)?”
“是啊!我和他聊了幾句,人家在醫(yī)院提前實習,清華就是不一樣,大二就開始實習。”
江何也沒說什么,嗯了聲。
他那樣的高度,是凡人不能觸碰到的。
這種神仙,仰望就好了。
樊菲繼續(xù)說:“我給你寄了我和我對象的喜糖還有送你的禮物,到學校記得拿。”
“?”
江何沒反應過來,“什么喜糖?禮物又是什么?”
“我對象給我買了個鉆戒,畢業(yè)后準備結(jié)婚,提前給你們發(fā)喜糖。”樊菲說,“禮物自己拆開看。”
江何懵了,努力回想了下,有些不確定:“不會吧?我記得余浪和你沒好這么長時間啊?”
樊菲岔開話題,著急的掛斷電話:“你信號太卡了,掛了!”
江何:“……?”
掛完電話,李巾凡臉色肉眼可見的不太好,江何挽著他胳膊,察覺出一二,將腦袋靠上他的肩問:“怎么了?”
李巾凡伸手撫了撫江何的臉,語氣散漫:“有點困。”
“還有三個小時才到,睡會吧。”江何把耳機塞進他耳中,隨之周杰倫的歌聲涌入耳道。
兩人闔眼安靜地聽了會歌。
正播放著的,是《暗號》。
李巾凡嘴里跟著律動哼,直到歌曲升至高潮。
“你說你想逃開松手
愛太累愛得不自由
因為我給不起最簡單的承諾
你停止收訊號我開始搜尋不到
到底有誰知道是幾點鐘方向
你才會收到暗號”
李巾凡頓了頓,睜眼望著正靠自己胳膊邊熟睡的江何,陌生又熟悉的感覺讓他攥緊了指節(jié)。
仿佛這句歌詞在敲擊著他,內(nèi)心深處的羞愧與失落無限放大,他慌了。
他向來以樂觀的模樣去與人相處,從未表露過內(nèi)心的淡漠悲觀。
那通電話,徹底讓他亂了陣腳。
想到這,李巾凡才清醒的將自己的位置擺正,陷入自我懷疑的沼澤,像五年級那會一樣,被羞恥感占滿感官,頭有千斤般重往下墜。
她成績優(yōu)異,是所有人眼中的乖乖女三好學生,努力上進,熱心善良,接觸的朋友都是清華大學的圈子,再不濟也是一本大學,往后遇到人比他優(yōu)秀更多。
而他自己,家庭破裂,爹不疼娘不愛的,要錢沒錢,學習一塌糊涂,也沒有耀眼的成績,身邊都是一些酒肉之交,成天吃喝玩樂,未來一片堪憂。
李巾凡皺著眉,神色凝重,自卑心理快要將他淹沒沉底,緊張感像一條風箏線,快將他的喉嚨割破。
他甚至都不敢與她作比較。
想滿足她一個愿望,需要沒日沒夜的工作才能攢夠錢。
李巾凡不再敢往下想,有那么一點后悔,后悔高中三年沒好好學習,后悔沒考上優(yōu)異的大學。
江何睡得很熟,李巾凡小心將她挪到自己的靠墊上,起身去列車吸煙室抽煙。
只有一支煙的時間能讓他內(nèi)心平靜,壓抑住另類的黑暗一面。
……
到了靈谷,兩個人出站隨便攔了個出租去酒店。
司機師傅很熱情的介紹當?shù)氐膫鹘y(tǒng)美食和景點,靈谷以山與山圍繞,地勢平坦氣候也涼爽,是夏季的避暑圣地。
最為出名的景點就是靈谷塔,群山綠蔭環(huán)抱,塔有九層66米高,每一層都以綠色琉璃瓦為披檐,走廊外圍著花崗石扶欄,下午三四點鐘在塔頂看日落,感受一場視覺盛宴。
到了酒店房間,已經(jīng)下午一點多鐘,江何累的癱在床上,明明什么也沒干,只是做了個火車而已,竟這般累人。
李巾凡把行李收拾好規(guī)放在櫥柜里,拿出酒店拖鞋讓江何換,“先換鞋。”
江何懶得去動,一身的疲憊:“不想動了,你幫我換。”
李巾凡愣了下,隨即歪著腦袋低笑了聲,“江何,你挺會指揮人。”
江何側(cè)著半邊身子,胳膊肘撐起重重的腦袋,溫聲細語地說:“我媽說,愛你的男人會替你做任何事。”
“我媽也說,”李巾凡走到床邊,若無其事地將身子壓下去,一只手在她側(cè)腰處輕輕摩挲,“愛你的女人不會為難你。”
“?”江何見他如此,摟住他的脖頸,調(diào)皮地在他唇邊輕舔,帶著撒嬌的語氣一點一點攻克,“那你愛不愛我?”
李巾凡被她折磨的沒法開口,想迎上她襲來的薄唇,下一秒江何卻躲了過去。
李巾凡輕笑一聲,摸透她欲擒故縱的把戲,翻身向上,將她壓在身下,粗暴地吻她。
江何配合著他的深吻,剛閉上雙眼進入狀態(tài),李巾凡隨即抽離,露出一個痞壞的笑,嗓音略帶低沉:“我媽還說,不要對愛你的人耍手段。”
“?”
江何臉一紅,順勢蔓延到耳根,心中的小九九被人發(fā)現(xiàn),一言不敢發(fā)。
李巾凡嘆了一口氣起身,彎著腰將她的鞋襪脫下,換上酒店的拖鞋,嘴里還在念叨:“大小姐,真服了你。”
在酒店休息了一會,下午三點兩個人收拾了半天東西,準備出發(fā)去靈谷塔看日落。
靈谷塔離酒店不遠,十幾分鐘的路程就到,江何一下車就被眼前的風景震撼到,之前在圖片上看到的靈谷塔和現(xiàn)實完全不同,圖片上的塔看著極小,而眼前這個龐然大物,抬頭一眼望不穿天際。
買完票進去,幸好人少不顯得擁擠,有了空間也逐漸感受不到夏末的悶熱。
李巾凡牽著江何的手,在塔一層的佛像前跪拜,點完香火跟著人群上了二層。
一上二層,人多了起來,連站腳的地都沒有,原來大家都早早地趕來搶個好位置,等著日落。
到了第五層,觀影的絕佳樓層,好位置早就擠滿了人,李巾凡攬著江何,小心的將她護在懷里,費了好大勁才擠進走廊位置。
等了好久,天還未黑的痕跡,烈日灼光從四面八方瀉下,透過薄霧籠罩的梧桐樹縫,襯的塔周流光溢彩。
再抬頭時,天已漫紅,空闊無際的蒼穹暈染上金色光彩,路人紛紛驚嘆,拿起相機記錄這一幀的感嘆。
李巾凡讓路人幫忙拍照,薄暮之下,余光晚霞,兩人十指緊扣,愉快的對著鏡頭比耶。
拍完江何看著手機里的照片發(fā)怔,在一起有三個多月,與他的合照竟只有兩張。
照片里李巾凡的頭發(fā)被風吹的不忍直視,配上他的臉卻意外的合適,有一種凌亂不羈地零碎感。
是記憶里的他,也不完全是,江何和他在一起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并不是時常冷漠,內(nèi)心深處偷藏著一顆溫柔的種子。
可她記得,李巾凡不是一個不愛拍照的人,當年他和秦夢嬌在一起,每隔幾天就會發(fā)朋友圈秀恩愛,雖然只是發(fā)了照片,沒有配文,但江何心里,仿佛被什么東西揪住一樣,很痛。
夕陽慢慢下沉至地平線,將醉人的云霞扯下天域,江何怔怔看著天際出神,深吸了口氣惋惜:“日落好美,好想讓它落的慢一點。”
聞言,李巾凡拽著她就往上層爬,江何在他身后狼狽跟上。
到了第六層走廊,見到了四分之一的太陽正在緩緩下降,停留了兩分鐘,光暈被遠處的山景擋住,李巾凡拽著她繼續(xù)往上爬塔,每上一層,就能見到一次日落。
就這樣循環(huán)往復,爬到塔頂止步,兩個人十指相扣椅在塔欄上,感受著夕陽最后的余溫。
江何還在不停喘氣,李巾凡腿長跨階梯兩個一爬,輕輕松松,而她為了跟上他的速度需要使出吃奶的力,一口氣憋到了塔頂,累成傻逼。
“看夠了?”李巾凡扯著嘴角,看向眼前可愛女人,柔聲道,“開心嗎?”
江何點點頭,溫軟的嗓音要將他的心融化,“開心。”
“我們看了四次日落。”李巾凡眼未移,眸子閃了些溫煦。
江何側(cè)頭對上他暗邃熱切的眼眸,心尖一顫,臉上莫名有些熱。
她笑問道:“看日落你開心嗎?”
李巾凡逆著霞光,淺笑著,臉頰漾起的酒窩為他平添了幾分稚氣,“很開心。”
和你看日落,很開心。
能讓我平靜的感受到內(nèi)里的悲傷逐漸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