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著燈火的孤舟，在這傾盆的雨夜，猶如覆海中飄搖掙扎的微弱的光，隨時會熄滅的光。

　　船艙的前半截，燈火通明，人來人往，人語聲，低呼聲，偶爾的大叫聲，眾人忙成一團。

　　船艙的后半截，幾盞孤燈，毫無人息，與前艙的人仰馬翻形成鮮明對比。

　　門被悄悄的打開，身穿夜行服的刺客舉刀闖了進來，借著微弱的燈光，他愣住了。

　　沒人。

　　明明尾隨他，看著他進了房間，怎么會沒人。

　　有詐！

　　一道風聲從他身后傳來，他反手舉刀擋住了偷襲。

　　身穿墨色短打衣襟的劉懷仁冷目看著來人。這種時候能到這的人，一定是船上原本的人。

　　刺客松了松手，又握緊手中的刀。

　　劉懷仁想了下，這個身影，在上船的時候，他在王震的隊伍里見過，至少有三個人相似。東廠中也有人與之相似。一時他也判斷不出到底是哪方的人。

　　兩個人錯身交換了一下眼神，砍殺在一起。小小的房間裝不下兩個拼命打斗的人，很快，門被砍壞，刺客被劉懷仁一腳踢出了門。劉懷仁追了出去，立刻站住，門外居然有五名同樣裝束的刺客。

　　“真看的起我。”劉懷仁冷笑一聲。

　　五個刺客，相互配合，沖了上來。劉懷仁目光一沉，手中的刀轉了轉，閃身躲過面門的刀，磕掉從右側斬來的刀，看了眼幾人的位置，手腕一轉，主動舉刀逐個斬在對方的刀刃上。

　　嘩啦啦的雨聲似乎被斷刃掉落的哐啷聲給打斷了片刻。

　　劉懷仁將手中的半截刀扔了，隨之一笑。

　　五把刀斷了四把。繡春刀的某個點被寸勁擊中，就會刀刃斷裂。這件事只有他們上層幾人知道，正在研究如何改進。

　　五名刺客怔住片刻，斷了刀刃的刺客從袖中摸出匕首又沖了過來。

　　劉懷仁不緊不慢的從腰上抽出軟劍，劍身一抖，筆直的指向來人。

　　“看在一起共事多年的情面上，我已經處處留情，你們就此退去，我可以裝作不知道，若是在不知好歹，我要你們有去無回。”劉懷仁趁著說話慢慢的運氣。

　　劉懷仁暗想：真的是年歲大了，身體不如之前，只是纏斗如此一會兒，居然已經有了累的感覺。杖刑的傷口，隨著大運動，似乎裂開了似的，現在有點隱隱的痛。

　　五人互相看了看，有三人明顯有懼意。

　　“聽他胡言亂語，今日他不死就是我們死。”五人中似乎是領頭的刺客說。

　　“烏蘇玉，你家王大人還真舍得你。”劉懷仁憑聲音一下子認出剛剛說話的人。

　　其他四人皆向后退了一步。

　　烏蘇玉眼睛一瞪：“就算你認出我來又如何？難道你還以為自己能活過今晚？被你認出來，若是你不死，我們還能活過今晚？”他話說完，自己沖了上去。

　　其余四人被烏蘇玉點醒。今日若是這老頭不死，那么他們五人就算不被這老頭殺了，回去也會被滅口。只有他死，眾人才能得活。

　　四人隨后加入戰團。

　　劉懷仁手中軟劍招招刁鉆，很快在眾人身上留下深深淺淺的傷口。

　　“他快不行了。”一名刺客說。

　　“雷子明。”劉懷仁又認出一個人，這個人是東廠的。

　　“認出本大爺又如何，你還不是得死。”

　　雨還在下，毫無減小的跡象。風依舊很大，將雨水吹進廊檐。

　　幾人身上都濕透了。

　　劉懷仁覺得累極了，但是手下劍招卻不敢有絲毫懈怠。難道今日就要死在這里？

　　劉懷仁似乎看到了那個姑娘，那個會溫柔的呼喚他的姑娘。

　　烏蘇玉趁著劉懷仁走神，一腳將他踢到甲板欄桿處。

　　被欄桿攬了一下，劉懷仁清醒過來。以他的年紀，如此大的打斗，他明顯的感覺到自己體力的流失。

　　雨水瞬間澆濕他的全身，遮住他的眼睛。他摸了一把臉，再睜開眼一柄鋼刀帶著風聲出現在他面前。

　　軟劍扛不住大開大合的砍殺，劉懷仁抬起左臂，擋住了刀刃。刀刃將他的護臂皮甲砍開，嵌入手臂中才停住。他右手撩劍砍向那人的手，逼得那人趕緊抽手退開。

　　血混入雨水中，順著甲板流到河里。

　　雨水從頭到腳淋著六個人。

　　有些散碎的頭發被雨水胡亂的貼在臉上。

　　劉懷仁將手臂上的刀拔掉。幸好有護臂，傷的不重。

　　狼狽不堪的六人都在大口的喘息。

　　五對一的形勢，劉懷仁被圍在船欄邊上。向前是不死不休的刺客，向后是看不到底的澎湃河水。

　　烏蘇玉率先攻上去，接著其他四人也配合的圍攻。

　　劉懷仁握緊手中的軟劍，與眾人纏斗在一起。

　　“督主！”韓琦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遠。

　　“有刺客，速來保護督主！”韓琦大叫著，向著劉懷仁跑來。

　　前艙瞬間出來數人，向著后艙奔來。

　　刺客們加快攻擊，他們明白這是最后的機會。好不容易將劉懷仁磨到這個地步，若是韓琦到了，他們就徹底沒機會了。

　　越來越快，越來越密集的攻擊，讓劉懷仁有些應接不暇。大量的體力流失，還有傷口的疼痛，讓他的反應速度越來越慢。

　　重重的一腳踹在劉懷仁的胸口，讓他瞬間覺得喉頭發甜。又是重重的一腳，劉懷仁覺得后背好痛，接著失重感傳來。

　　欄桿被撞破，劉懷仁隨著破碎的欄桿摔落下去，瞬間掉到奔涌的河水中，消失不見。

　　眾刺客看了一眼，確認劉懷仁確實掉落，瞬間散開，分頭逃跑。

　　東廠眾人，隨著劉懷仁落水，幾個人飛快的也跳入水中。另有一隊人向著刺客追去。

　　冰涼刺骨奔涌的河水，瞬間卷著劉懷仁沖出去幾米。

　　劉懷仁在掉落的那一刻，他就將軟劍交到左手，右手握緊匕首。

　　軟劍不到最后一刻，他舍不得扔。

　　河水卷著劉懷仁在水中翻滾，將他撞向船身。他趕緊趁機將匕首狠狠的刺入船身。若是短時間沒人來救，他很快就會被河水再次卷走。

　　“什么！劉懷仁掉到河里了！？”王震大驚：“你們這幫廢物，船上有刺客居然不知道！還不趕緊去救！”

　　被罵的東廠太監趕緊轉身出去：“等下。”王震又叫：“我去看看！等你們這群廢物去救，劉大人都不知道進了哪個魚蝦的肚子！”

　　王震挪著他有些肥胖的身子，顫顫巍巍走在甲板上。

　　“哎呦！”他一腳踩在水上，滑了一跤，眾人趕緊亂哄哄的將他扶起來，檢查他的身體。

　　稟事的東廠太監也不敢先走，急的團團轉。

　　等到王震帶著眾人來到出事的地方，已經過了一炷香的時間。

　　“王大人！”正在指揮救援的韓琦趕緊過來回稟。

　　“怎么樣了？找到人了嗎？”

　　韓琦搖搖頭。

　　救援的眾人見到他來，都停了下來，等著他的指示。

　　“那刺客呢？”

　　“也沒抓到。”韓琦很沮喪。

　　“你們這群廢物！人，人救不上來，刺客，刺客抓不到！你們是不是在東廠待的太舒服了！”王震氣的大罵：“都愣著干嘛，還不趕緊撈人。”

　　“大人，水這么大，只怕人早就沖遠了。”王震身后有人小聲說。

　　“沖走了也得給我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尸！那是欽差大臣，他要是出事了，我看你們有幾個腦袋。”王震氣的跳腳的大喊大叫，停下的眾人又趕緊忙起來。

　　劉懷仁迷迷糊糊的醒過來，第一時間伸手抓了一下，軟劍就在手邊，他的心放下來，這才打量周圍環境。

　　這是一個很小的船室，一張硬榻，帶著水邊特有的濕氣氣味和隱隱的魚腥味。偶爾從外面很遠的地方傳來人聲。

　　他從榻上起身，受傷的左臂已經被細致的包扎好。還很貼心的給他換了衣服，貌似也洗了頭發。仗刑的位置已經不怎么痛，但是隨著他起身，還是突如其來的疼痛讓他出了一頭的汗。

　　一個很小的菱格窗戶半掩著，從那露出的一條縫隙可以看到被云霞映照得火紅的河面。

　　寬闊而又寧靜的河面上有小舟往來。

　　他從小窗的位置以及能聽到的聲音判斷，這里應該是官船的中下層，大概是船工船長生活的地方。

　　“吱呀”一聲，劉懷仁身后的門打開，韓琦走了進來。

　　“督主，您醒了！”韓琦驚喜的小聲說著快步來到劉懷仁身旁，接著跪下：“請督主處罰。”

　　“起來吧，有什么好處罰的。”

　　“我等奉命保護督主，卻讓督主陷入險境。”韓琦不肯起來，頭也不敢抬。

　　“怎么，還要我扶你起來？”

　　“不敢。”

　　“那就趕緊起來吧。”

　　韓琦這才站起身，眼眶有些微泛紅：“督主遇襲，我等居然未能發現。”

　　“人家故意安排好的，你怎么能發現。現在什么情況？”

　　韓琦趕緊上前把具體情況說了一遍。

　　昨日劉懷仁遇襲跌落官船，當時岑凈利、許小舟還有劉偉就跳下水救人。其中許小舟還差點被水卷走，但是他們三個都沒有找到劉懷仁。劉懷仁是被一個叫劉得寶的船工救上來的。

　　當時劉得寶正坐在窗邊看雨景，突然有個重物跌落，他還聽到有人貌似喊“督主”，他就跟著跳下船去撈人。

　　劉懷仁被他找到后交代了一句不要驚動任何人，悄悄通知韓琦后就暈過去。他就聽話的悄悄的把劉懷仁放到了這里，他自己的船室，之后混入救援的隊伍悄悄的告知了韓琦。

　　韓琦陪著王震演了半天戲，等到王震累了他才偷偷的過來，給劉懷仁處理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