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三日就立冬了，但那天傍晚卻刮了一場狂風，狂已不足以來形容，那是一場暴風，一場妖風……

　　折了十幾來棵樹，吹斷了的樹枝滿天，掀了各人家的瓦，吹起丈把高的沨水打翻了幾艘小船……

　　那天天黑得比以往更早，街上空無一人，連耗子都躲了起來，只剩下了風裹著漫天的葉，還有那抹梨白……

　　那抹梨白惶惶立于街上，他在尋風，他知道那是風，但是風，你現在又在哪呢？

　　四面的風發出呼呼的哀吼聲，風無處不在，他記得她說過的她無處不在，但是她不在……

　　她說她要上茶館去聽書，你聽的是哪門子的書？犯的又什么糊涂事？

　　“她聽到的是妖禍人間的書，天降懲戒的言，一夜妖滅的謠。”他扇子一收，難得的正經，“是智謠先生的新書。”

　　好一個妖禍人間，好一個天降懲戒，好一個一夜妖滅哪，他嘴角竟擠出抹笑來，卻笑得像那將衰的花。

　　“這就是那一夜的妖滅，你相信嗎？”在梨白的襯染下，那朵將衰的更加艷麗奪目。

　　“終究她是只妖”他執扇的手往他肩上一靠“只是只妖……”

　　一百年都過去了，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又有多少人還知道呢？

　　他終究還是沒有找到風，但他卻看見了火。火光漫天，黑暗完全抵不住它的來勢洶洶，它在狂風下更顯耀武揚威，夜化為了它的滾滾濃煙，渲染了半邊的天，而那個角度正是——林家倉庫。

　　那里存放了上萬匹絲綢布料。說來也巧，前不久林家家主不知從哪攬了筆大買賣，也不知是誰家竟要得起那么多上好的雪蠶綢，總之林家把大部分的現錢都已轉換成了雪蠶綢，存放在了倉庫里。林家是做絲綢生意的，現在絲綢都已化為灰燼，隨著火焰躥上了半空，又被風卷進了夜色里。

　　一怒天下傾，她怒了！

　　你這是要用兩千多年的道行來換這天下的傾覆？

　　當真值么？

　　次日，第一縷陽光灑落前，風止住了。止住了就再也沒有吹起過……

　　風散了，不見了蹤影。風，不死不滅，遇垣則散，難道這“垣”便是人間的城垣？

　　你本已潛心修道兩千余年，再不過數十年，你便能將這畢生妖力散乾坤，脫胎換骨得凡身，一朝化形享一世為人。奈何劫數難逃、命該如此，一時貪念便使這千年根基功虧一簣，為人執念幻化泡影。這便是你的宿命？是妖的宿命？

　　沨水也恢復了平靜，沨水旁的柳樹被折了腰，最后那點綠也被刮了個干凈，留下光禿禿的枝。

　　而斷柳下空蕩蕩的，連風也沒有……

　　那抹梨白的身影像是這個冬天的第一飄雪。

　　那個老頭子呢？

　　在這沨水旁，柳樹下，你第一次失了約……

　　“你說的是誰？

　　“坐在柳樹下的那個瘸子呀！

　　“什么兩百多的老人啊？我老王今年也才七十八，你別看那老頭白發須須，那都是他活該老得快，他比我還小上兩歲哩！

　　“咦！你這看著也挺正常一小伙子怎么就和那老頭扯上了呢？我可告訴你啦，那老頭可不太正常，年輕時就不務正業，坑蒙拐騙卻是無所不能。看見他那條腿沒有？就是年輕的時候欠了人家錢不還，叫人給打的！

　　“哪去了？死啦！早死啦！臭在屋里好幾天才讓人給發現，你說他也真是，年輕的時候娶了個媳婦，叫什么來著？噢，好像花蜜，長得漂亮人又能干，他卻非要說人家是妖，你說這世上哪有什么妖啊！不過是騙小孩的把戲罷了！可他倒好硬是活生生的把人給打死了，這下誰家的姑娘還肯嫁給他呀！弄得現在一把年紀了還孤苦一人、無兒無女，連個收尸的人也沒有。

　　“埋哪了？諾，沨水對面有座無名小山，隨便挖了兩腳土給掩了，也不知道有沒有被野狼給叼了去……”

　　砍柴回來的老人，背著捆過冬的柴火走遠了，最后連淡淡的影子也看不見了。像想是現在已回到家中卸下蓑衣，與妻兒老小圍著火爐不知在講著些什么，或許是這一路砍柴的見聞，或許還有那個被埋在了沨水對面的瘸子……

　　那抹梨白還立在原地，耳側是沨水緩緩地流去的聲音，在這沨水的對面是你的尸骨。你被埋在了沨水對岸，不知那邊是不是也有著這樣一棵柳樹相伴……

　　“你終究是沒有告訴我那一夜妖滅。是不知道，還是根本就是沒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