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刻的安穩,卻不過如白駒過隙,一閃而逝。
服完藥后,背部依舊疼,但昏天暗地的感覺,稍微緩解了。不到一刻鐘,這片刻安逸因阿誠的記憶被魔幻獸入侵而終結。
閉上眼休息的我察覺到阿誠的氣息開始混亂,我不敢再眷戀片刻安逸的時光,急忙睜開緊閉的眼睛,強迫自己進入清醒狀態。
我向阿誠走進,每靠近一步,心里越發地沒底氣??匆娏俗趩稳松嘲l上的阿誠,眼神空洞,眼珠周圍縈繞著一層薄如蠶絲的紅暈。這壞事怎么比好事靈驗?
不疑有他,眼珠周圍的那層紅暈正是魔幻獸在讀取記憶的特殊記號,也就是被魔幻獸讀取記憶者才會出現的標志。我得阻止魔幻獸才行。我將右手食指與中指并攏置放在自己的眉間,讓自己進入到冥王識海里。
進入到冥王識海的我看見冥王正站在我身前。他滿是疑惑道:“您剛才不是在休息嗎?怎么起來了。”
我不耐煩地瞥了這一眼假的幻象,犀利的眼神如刀劍刺穿其偽裝,消失在我眼前了。
在那幻像消失后,阿誠醒了,一陣狂風向我襲來,我的神識因阿誠醒來而被軀逐出其識海,回到自己身上了。
因是被強行驅逐出識海,神識回到身體后的我,吐出一口鮮血,原是干凈的地上也被添了一抹不規則的紅色。
我進忙抹去嘴角的血漬,關心道:“還好嗎?覺得怎樣?”
沒等我聽見回答,阿誠再次被魔幻獸讀取記憶。
冥王再次眼神空洞,眼珠子出現紅暈。再次被“讀檔”的阿誠顯得更為呆滯。這一次,我再次進入到阿誠的識海,只為找到魔幻獸,將他驅逐,才能斷下魔幻獸的行動。
我回到雙人沙發上,靈魂出竅進入到阿誠的識海里。
與上次不同,這一次,我注意到阿誠識海里的景象被一根根線條牽引,那一根根線條綁在了那一道道門把上。那些沒有纏在門把上的線條就像神經一樣,偶有藍色熒光在其中穿梭流淌,呼嘯而逝。每一次經過,就像流星一樣把周圍的燈再提亮直另一個亮度。被提升至另一個亮度的光,并非刺眼的存在,而是能從中感覺到一絲溫暖。
這上下左右被線索聯著的門并無規律,而是象被打亂了次序一樣,有些漂浮在上,有些漂浮在下。閉上的門被上了鎖難以打開而那些半掩著的門像是被人從外偷窺了一樣,只要在門框外就能從虛掩著的門縫中看見阿誠的記憶。
循著那毫無規律的方向,我走到第一扇半掩著的門。
第一扇門,我看見的是年幼的阿誠被欺負的場景。有人厭棄數落著他,還有人把雞蛋砸在他身上。僅僅因為“藍龍現,魔神出”這句話,就把他定位會為害六界的魔神。周圍原是五彩繽紛的場景,瞬間褪去。站在眾人唾棄中的他,渾身無光。褪去五彩繽紛的周圍還有黑白的景象,可他身上只剩下暗淡無明的黑。
小小的身體因被食物砸了顯得臟亂,他強忍著不哭,可眼淚卻因為委屈而不受控地流下,只能擦在衣袖上。他不過是個孩子,為何要承擔大家的厭惡,要背負他人因恐懼而產生的厭惡?哪怕是早已親眼目睹過這樣的場景,可還是會不忍心。我好似記起了當時心疼這孩子的感覺,也因為這事,在蕭清請托之下,我才會應下照顧這孩子的責任。
第二扇門,是他第一次吃烤紅薯被燙著了的場景。那時的我在后山挖到了些紅薯,便來了興致,夜里,帶著阿誠在戶外生火烤紅薯,順便教他如何在野外生存。至少識得紅薯,會生火,會烤紅薯,會了這生活技巧,日后流落在荒野,也不至于挨餓受凍。
沒想到對成人剛好的溫度,對孩子卻顯得不那么剛好。我沒想到他稚嫩的手,與我們久經歲月皮糙肉厚的手不同。在他從我手中接過半顆紅薯后,不是開心地笑,而是因為太燙而驚慌地把紅薯從左手拋到右手,再從右手拋回左手,幾次三番,來回折騰。那小手都紅透了,所幸后來沒事,要不可就糟糕了。當時的我只能靠大笑來掩飾這尷尬的意外。與第一扇門不同的是,這一次,第二扇門的景象是彩色的。
第三扇門,是充滿悲傷恐懼,未知前路的灰色?;疑@個色彩很妙,它既有暗淡無明的黑,又有那微弱的光,可那光就像是把一個原先鮮活光明充滿希望的未來一點點地浸染吞沒?;疑?,雖是灰暗,可又隨時都會再次因為光的到來而逆風翻盤,重拾希望。
在這扇門,我看見他因我受傷卻無從下手的場景。唯獨有色彩的便是胸口的那鮮紅的血色。當時的他極其害怕,擔憂我會死了,一直在旁邊哭泣。我只好安慰他說別擔心,死不了。我沒想到這小小的孩子倒是挺會心疼人的,也不枉費我因他與六界大放厥詞。難怪那天他在舊校舍的禮堂內看見我胸膛上鮮血會這般的模樣。原來是小時候只記得我胸膛上的血,被那場景給嚇著了。下次,爭取不在那位置受傷才行,要不這成了陰影可就難辭其咎了。
第四扇門,是彩色的。這是阿誠第一次與我一同去完成任務的場景?,F在才發現,那一次的他長高了不少,他的身高已經到達我肩上了。少年的模樣,臉上都是柔和輕松歡快的,就像個去幼兒園的小朋友。那一次的他高興得為雙人組命名“亡神組合”。那一次的任務,不算難,所以我便打算帶他一同去歷練。當然,第一次的任務是到人間抓拿危害百姓的熊妖。
熊妖,體型巨大,棕色濃密的毛絨,顯得他更為巨大。尖銳的爪子,暗紅的眼,是食人過多后,魔化的跡象。雖然有些殘忍,但我還是狠下心來應允阿誠獨自與熊妖交手,自己在有需要時才會出手。
那小子,初生之犢不怕虎。不僅三兩下把熊妖打得大叫,還依靠智取,把能放倒巨獸的迷藥注射到其身上,把它給迷昏了。這一次的任務,就這樣輕輕松松被阿誠完成了。
第五扇門,與先前的那道門成了鮮明的對比。我看見他聽見旁人在那竊竊私語,說他是冥神的“跟屁蟲”。他強忍住不上前理論,而是自己默默承受這事。自此,他便不再跟著我。我以為他的叛逆期,我以為的他因得以我為尊而出走三年,而鬧了情緒,原來是心里難受了。這臭小子,什么也不說。
第六扇門,他離開的那三年,過得不那么好,也沒太壞。過得不好,不僅僅是風餐露宿,以天為蓋,地為廬,還是和自己過不去的內耗。所幸的是,后來的某一天,他想通了,立誓要成為能獨當一面的人,在那以后,無論是功法還是心智都迅速進步。人們常說,人會在某一天突然長大,我想,這便是人們說的那一天吧。
之后,他與我的關系,就像個上司和下屬的關系。禮貌又有進退,不再像以往那樣會與我無所不談。后來,他繼承冥王后,又疏離了。成為冥王后的他忙于政務,再也不能隨心所欲地來去自如。就像有一把鎖鏈牢牢地將他拴在了冥王的位置上,越發地嚴肅冷峻,與每個人都有距離感,就差把生人勿近的字眼貼在額頭。
他像只刺猬一樣,封閉了自己的心,沒有人能走進他的心。
第七扇門,倒是個夢幻的色彩,是人們在描繪戀愛時的狀況,也就是粉色泡泡。映入眼簾的是云羅在冥界照顧阿誠時的場景。
他們四目相對,含情脈脈的模樣,幸福得快要溢出屏幕了。不得不感嘆命運的安排總是那么巧妙。所幸,這一次,他遇見了溫柔的云羅。她的溫柔融化了阿誠封閉的心。漸漸地,阿誠愿意與云羅多交談,就像在凍結的心,特意為云羅開了一扇門,讓她走進心里。
這世間的事,好事都是能以一句話來概括,那便是“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雖然有時這句話在他人面對挫折時說出來挺不恰當,不合時宜,可再多十年,二十年,再回首,那便知道當時為何命運會如此安排。
我繼續往前走,看見了一顆像保齡球一樣圓滾滾的粉色身體,張著翅膀,手里拿著一支棍棒一樣的褐色物體,在那一扇門前,念念有詞。隨即,當棍棒揮向門時,粉紫色的氣體從棍棒輸出,原是纏在門把上的線松開了。
“吧嗒!”清脆的開門聲傳來,原是緊閉的門開了。為阻止,我緊急施法,紫色鎖鏈從我食指與中指指尖如洪水一樣奔騰而出,將魔幻獸的翅膀和身體給捆綁住了。我輕輕往身上一拽,魔幻獸被拽到我身前。
紫色,是魔神的象征,但為了絕對捆綁制住魔幻獸,那邊只有魔神。只是,為防止節外生枝,我還是在鎖鏈上施展幻術,讓魔幻獸看見的是冰藍色的鎖鏈。
魔幻獸罵罵咧咧道:“松開!你這王八快放了我。”
王八?倒是新鮮。我好似第一次被光明正大地罵王八。王八長壽,姑且就不與你計較了。
魔幻獸小小的身體像是吃了炸藥一樣,不難發現,此刻的他是不安的。
我面無表情地俯身問道:“在找什么呢?”
在看清了觀燕的樣貌后,魔幻獸驚訝道:“是你......觀燕?你是怎么進來的?”
魔幻獸那驚訝的表情,就像是自家被偷了一樣,明明是他自己未經他人允許擅自讀取阿誠的記憶,怎么在賊喊抓賊?
我沒空為他答疑解惑,畢竟在這個不知何時會被送往另一處,又或者不知何時會有人闖入的地方,每一分,每一秒都顯得格外珍貴。
我自顧自地推敲道:“你進入冥王的記憶,讀取他的記憶,是想在他記憶里找些什么?窺探些什么?怎么看,開了一扇又一扇的,總不能說是你閑來無聊打開的吧?”
我挑了挑眉,帶有些挑釁地試探道:“還沒找著想看的?”
看著一臉倔強不說話的他,我用溫柔的聲音威脅道:“不說是吧?也行,那我給你兩個選擇。一,滾出去,不管你以后會不會想起今日之事,你都得把你看到的往肚子里咽并且你和你的同伴們不能再胡作非為,要不然下一次殺無赦!二,如果不滾出去,我能讓你永遠都看不到外面的世界,讓你徹底地從這世間消失......我是說,從這六道永遠消失?!蔽姨匾饧又卣Z氣,強調了永遠消失四個字。
魔幻獸怒道:“你以為我怕你嗎!”沒脖子的他使勁地把頭往上伸,像是在挑戰觀燕僅有的人性。
我不再說話,冷著臉,收緊了他身上的鎖鏈。因為鎖鏈被使勁收緊,他那圓滾滾的身子被鎖鏈勒緊而像贅肉一樣,在每處鎖鏈與鎖鏈的空隙中,凸顯出來。
被勒得緊的魔幻獸,快要窒息了卻還倔強道:“你......要殺......就殺了......我吧!”
“很好?!弊罱K,我還是沒下手。原是收緊了的鎖鏈微微松到了不緊不松,卻又能束縛魔幻獸的力度。
快窒息的魔幻獸,再次活了過來,大口大口地呼吸。
可誰曾想,下一秒,魔幻獸突然在我眼前像個氣炮彈一樣瞬間霧化,粉紫色夢幻的氣體在我眼前散開了,把我熏得看不清眼前。
據記載,非自然死亡的魔幻獸,會像氣炮彈一樣炸了。是誰?是誰殺了他!
只是,當時的我并不知道,魔幻獸非自然死亡并非是純粹的死亡而已。隨著霧氣侵入,他的死亡為往后種種埋下伏筆。
見魔幻獸已然不在,粉紫色的煙散去后,我也退出阿誠的識海。
之后,阿誠在我的輕聲呼喚中醒來。
我問道:“沒事吧?”
還沒緩過來的冥王處于懵的狀態,但他還是微微搖頭,回道:“沒事。”
這一次的冥王是被喚醒的,而上一次的他是自己醒來的。怎么連醒來時的狀態都不同?
“吧嗒!”沒等我們緩過來,別墅的門被人從外部打開了。
我傳音道:“有機會,就逃出去。好好地活著,記得我跟你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