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恢復雙手的喜悅中清醒過來,艾迪注意到了地上屬于舒克的“遺物”——一頂綠色麻線圓帽、一套亞麻衣褲、一雙半新的草鞋。
它們就這么靜靜地擺放在原處,如果不是內中空癟,遠遠看上去倒真像有個人躺在這里。
也許不應該說是人,但直至一分鐘前,確實還有一具尸體真的倒在這里。
艾迪正在思考如何處置這些東西。畢竟,他得盡可能地隱瞞自己與舒克之死有關系。不僅僅是幫規不得自相殘殺的原因,更重要的是,他絕不能讓人察覺到自身的特殊性。
能讓斷肢重生的本領,可是會讓不少人眼紅甚至喪失理智。
然而一件事情的發生,徹底打斷了他的思考。
只見一陣風吹過,原本在地上的衣物,如同細沙一般,一絲絲一縷縷地飄揚向空中,最后消失在望不見邊的天際。
艾迪望著夕陽如血,心中的喜悅不知何時換成了一縷沉重。
......
“太陽快要落山了,舒克竟然還沒有回來,該不會是出事了吧?”
雜亂的街道上,一間平平無奇的矮房子的門簾被掀開,一個長著黃褐色刺猬頭發的年輕男人看了看快要下山的夕陽,心中莫名地生出一點不詳的預感。
“一早聽說艾迪被尋上門的失主砍斷了手,舒克這小子就一直偷著樂,天天想著如何痛打落水狗。這次得到了艾迪的行蹤,匆匆就跑了出門,也不知道現在怎么樣了。”
刺猬頭男人摸了摸下巴,思考道。
“算了,管他呢,也許這個混蛋已經抓到了艾迪,正在拼死命地折磨他呢,這個時候要是被我找到了,壞了他的興致,可不得被他埋怨死。先睡個覺,煩心的事情明天再考慮好了。”
抱著這樣的想法,他打了個呵欠,放下簾子,準備先去睡個覺養養神。
......
貧民窟的糧食大部分靠外面運送,另外一部分來自各個幫會轄區的種植地。
在沒有打打殺殺的日子里,幫會成員們就會到種植地里打理一下種植的蔬果。
幫會預備成員,在收成結束后,需要上交八成的收獲。
幫會正式成員則只需要繳納五成。
米高曠了幾天的時間,來照料艾迪。眼看著艾迪已經度過了最危險的時期,傷勢開始慢慢恢復,剩下的就只有安心的修養。他便放下心,抽空去自己的耕地看看蔬果。
畢竟,如果收獲季到了,收成慘淡的話,這片原本屬于兩人的種植地,就有很大的可能被幫會收了回去。
況且,這次艾迪左手嚴重殘疾,帶來的影響不僅僅是臥床休養這么簡單。
這次的事情,甚至驚動了佐治會長,以及風組組長阿方索大人。
在這兩人的心中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往后在這霜狼會的地盤可就很難討得到好差事了。
更為嚴重的是,米高在事后隱隱聽到一些風聲,說是自己的頂頭上司,也就是積風大人,似乎也被扯進了這件事情當中。
想到這里,米高就不禁頓住鋤頭,嘆了口氣,將它倚在肩上,兩只手撫上了太陽穴的位置,重重地揉動起來。
如果說會長是以殘忍出名,阿方索大人是以冷靜出名,那么風組組長積風大人,則是以心胸狹窄出了名。
“多看我幾眼就是想對我不利,想對我不利的人就得早點鏟除。我今天不干掉他,明天就可能被他干掉。”
這句出自積風大人某次喝醉酒之后的經典臺詞,足以說明了一切。
“這幾天積風大人也并沒有找上門,以他報仇不隔夜的性格,若是真的得罪了他,艾迪斷手的那一夜,自己就該和他一起飄在河面上了。”
米高輕輕吐出了一口濁氣,在心里這樣安慰自己。
陽光漸漸藏入云中,四周隱約顯得昏暗,米高抬頭望望遙遠的天際,夕陽如血,時候已經不早。
他一把抓起鋤頭,扛在肩上,搖搖晃晃地朝著夕陽走去。
......
來到修好的小屋前,米高掀開破布簾子,彎下腰往里鉆去。
直起腰時,米高嚇了一大跳。
只見艾迪正坐在最里頭的草席上,眼睛直愣愣地盯著門口,像是早就在等待他歸來。
“怎么不好好休息。也讓傷口好好養一養。爭取早日康復。”米高放下手中的鋤頭,將它倚在墻角后,順勢就一個翻身,在艾迪旁邊的草席上躺成了一個“大”字。
艾迪沉默良久,就在米高有些忍受不了這詭異的氣氛,正要說些話時,他忽然開口了。
“米高,你見過魔術嗎?”
“見過啊,不是你和我一起在城里看的嗎?”米高翻過身,左手支起腦袋,詫異地看著艾迪,奇怪他怎么問起了這個。
“那你還記得魔術是怎么變的嗎?”艾迪盯著米高,用淡淡的語氣問道。
“我記得啊,就那個叫魔術師的家伙,左手空空如也,右手拿著一塊黑色的布,叫一聲:‘大家都準備好了嗎,見證奇跡的時刻到了!’說完,黑布往左手上一蓋,接著輕輕對著吹了口氣,接著掀開黑布,手上竟然就出現了一束鮮艷的玫瑰花。”
雖然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但是快樂的記憶總是不容易褪色,想起那一天跟艾迪一起看魔術的日子,米高心里不由得有些唏噓。忽然想到自己連著提了左手、右手,不知道會不會刺激到艾迪,又不免有些抱怨自己的粗心大意。
“你想不想再看一次那樣的魔術。”艾迪的聲音帶著一絲莫名的情緒。
“想,當然想。但我更想和你一起去看魔術。所以,好好休息吧,以后有機會,我們一起再去看一次那樣的魔術。”
米高終于找到機會,安慰起艾迪。
“不用等以后,我現在就給你變一個魔術。”艾迪原本盤腿靠墻坐著,雙手掩藏在大腿之下,加上天黑,屋里又沒點燈,竟讓人看不大清。
“你什么時候學會的魔術?我怎么都不知道?”米高這回是真的有些驚奇了,他很賣面子的坐起身子,倒要看看艾迪賣的什么把戲。
艾迪將藏在雙腿兩側的雙手漸漸地拿了出來,緩緩地舉到眼前,蓋住了自己的臉,模糊了表情。
他的左手仍纏著一層骯臟的布滿紫紅血污的繃帶,但是右手,卻是什么也沒有纏。
米高瞇著雙眼,一開始什么也看不清,過了好一會開始適應黑暗,隨后借著透過縫隙灑下的些微月光,他隱隱約約看到了艾迪的舉動。
纏了繃帶的左手,和露出五指的右手。
這算什么魔術??
米高壓抑不住內心的疑惑,正要出聲發問,忽然好像發現了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手?
五指?
右手?
五根手指的右手?!!
他漸漸張大了嘴巴。
這不可能!
他這里正吃驚呢,只見艾迪又將五指完好的右手搭在左手上,輕輕地,一層層地揭開了猶帶紫色血污的繃帶。
繃帶一圈圈地滑落。
米高眼前。
先是出現了微微顫動的指尖。
接著是自然彎曲的手指。
然后是厚實的手掌。
最后,繃帶完全滑落在地。
呈現在米高眼前的,是一只毫無瑕疵的左手!
一只完完整整的左手!!
如同再一次被阿方索踹中,米高腦子里有些暈,眼前甚至開始發黑。
“這、這、這,這一切不會是我在做夢吧?”
米高愣了一會,然后用盡最大的力氣,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耳光。
挺著腫成山丘的臉,他疼的直抽冷氣。
但看著眼前最真實不過的一幕,他又立刻笑得像個開心的傻子。
“贊美光明神,世間真的充滿奇跡!”
他在心里這樣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