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煙,這可沒什么好神秘的吧。但是,所有人對男人們抽煙習以為常,抽煙的女人們卻往往引人側目。
在這個故作開放的城市,女人們一旦和煙扯上了關系,哪怕只是幫朋友或者當舔狗為領導買煙,全都免不了會讓人多看上那么幾眼。
而那些抽煙的女人們呢,她們自己恐怕也沒有多少自在,也不真正想讓自己完全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寧愿躲在隱蔽一點的角落里吞云吐霧,也更加自在。
抽煙,對于一個女人來說,倒是更接近于是一種需要。
就像愛一樣,你其實分不太清楚,究竟是生理的多一點還是心理的多一點。就像一個人活著,心靈連同身體,共同稱之為活著,而無法去割裂地、絕對地只擁有其中某一樣。
無處不在的科學能夠給愛的需要以一種絕對客觀的定義與分析。但,很快,浪漫的我們的思維與感受會再次超越冰冷的科學解釋,超越諸如“荷爾蒙”此類干癟蒼白的字眼,沖破這一切科學所設置的重重迷霧,回到原始叢林,抵達沒有語言文字的荒原,一個人終于成為他本來的模樣,再也沒有來自于身體與心靈的所謂二元對立。
身體與心靈,只有當我們對自己的了解尚且不夠全面之時,為了方便作出淺顯易懂的自我說明之時,才會暫時地借用一下這兩個詞語。
真實的自我,輪廓絕非如此清晰,身體與心靈之間的邊界也沒有那么絕對。這是自我的張力。
吸煙就是自我張力存在的一個蛛絲馬跡。它表明,需要某一種額外的空間。
煙霧繚繞之間,放空的是大腦,放逐的是思想,霧里看花的檔口,一個出口被意外地發現了,額外的空間也繼而找到了。
活著就有需要,所有的需要構成了活著這個事實。當然應該明白諸如此類的需要,并各自區別對待。不應該視而不見,但是也不需要故意將它們放大。
李北軍坐在出租車上,身上殘留著煙味,腦子里一刻也不曾歇著。
今天的早些時候,小娜突然約他,讓他心里面有一種忐忑不安的感覺。是害怕嗎?恐怕倒也說不上是吧。她完全沒有必要做出一些讓他害怕的事情來,比方說,找李玲玲或者張萍攤牌,比方說,將和他之間的關系公之于眾,再比方說,告訴她的父母。
而且,退一步說,關于這些,他其實早就反反復復琢磨過了,并且基本上已經琢磨出了對策,所以也并不能真正讓他感到害怕。
他真正害怕的是,他和小娜在這一段關系里面久久地糾纏,然后不得不共同經歷他和李玲玲以及另一個人之間曾經經歷過的一切。最后,到頭來,讓他落到在李玲玲和小娜之間難以取舍、進退兩難的地步。
這才是他絕不允許發生的事情,他不允許他的人生再一次陷于被動的局面,以致于到頭來完全失控。
在飛麟包間里,李北軍和小娜之間隔著大概兩個人的距離坐下來。
小娜化著淡妝,一如既往。她透著光澤的額頭沒有被碎發擋住,干凈又明媚,沒擋住才真真是好極了。一雙眉毛的弧度彎彎的、流暢的,讓看到的人也開始忍不住笑盈盈的了。
濃密的睫毛在下眼瞼投射出一片陰影,放任眼睛的小動作而不動聲色。眼睛是七情六欲,涂了睫毛膏的那雙眼睫毛就是薄紗,隨風靜或者動,光影流轉,鼓動或者熨帖,顯露或者遮掩或者凸顯。臉頰泛著淺淺的紅暈,她可能在李北軍來之前自己提前喝了一點了嗎?
桃紅色的口紅涂在她圓潤飽滿的嘴唇上顯得十分服帖,仿佛她生來就是這樣。還沒端起酒杯,李北軍感覺他自己已經有點微微的醉了。
“李教授,能給我一支煙抽抽嗎?”小娜雙肘支在桌面上,頭偏向李北軍的方向。
她在靜靜笑著。若只是初相識的話,像那樣的一張美麗動人的臉龐,那樣一種笑的姿態,會讓人在一瞬間沉淪。
“你怎么知道我有煙?”李北軍說。
“你猜?”小娜說。
“好吧。我想起來了。”李北軍想起來了,有一次,他匆忙間把煙帶去了飛麟,小娜大概摸到過。“你怎么也開始抽煙了?”
“我要出國了。”小娜說。
李北軍面上不露表情,淡定地放下筷子。
“我今天可沒帶煙來。”他說這話時,腦中卻飛快琢磨著。她的這句話到底是否開玩笑呢?他不敢拿眼睛去看小娜,因為要是就在此時此刻與她對視的話,他心中所想所思會一下子全都暴露在她的眼前。
他定定注視著十人規格的圓桌和同等規格的菜品,故意令眼神渙散,不去注意哪一個特定的點。
他原本以為,當哪一天得知小娜要出國的消息的時候,他恐怕會感到惋惜。可當這一刻真的到來時,并沒有惋惜。甚至,他還有點期待。但為什么是期待呢?在這種情況下,他根本來不及也不敢去仔細自我剖析。
小娜一直不做聲,也許是在觀察他,也許是在等他接話。
“出國?你是在開玩笑吧?事先怎么沒聽你漏點風聲呢?”李北軍說。
“哈哈哈……教授就是教授,這你都看出來了。”小娜說。
好吧!看來,李北軍的期待果然還是得落空了。他全身再一次緊繃起來,不能夠得到放松。
眼下,張萍雖說要結婚了,但她的肚子里埋伏著一枚定時炸彈。小娜,她幾乎每天都在眼皮子底下轉悠,難免哪天不會出什么幺蛾子。再加上,他的后院,李玲玲再過兩個多月就要生了。原本豐富多姿的生活,現在卻讓他覺得一點一點變得擁擠了。
李北軍在心里面暗自發誓,如果現在再有老同學來挖他,就算是去國外,他也會去。可是現在,不會再有老同學來挖他了。在這十幾年時間以來,他那些下海創業的老同學都逐漸淡出了他的圈子。
他的圈子還剩下些什么呢?學校,家。這是他事業生涯開始時的選擇,而且這么多年來也從不曾為此而后悔過。然而現在呢?要不是出了這好些狀況,他恐怕仍然不會感到一丁點后悔。
稍后,二人去了飛麟旗艦店。老樣子。一切當然都還是老樣子,卻又有了些微妙的不同。
從飛麟出來之后,李北軍一直有點心不在焉的。直到步行回到了學校停車場,他才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就像平時那樣的精神抖擻。
開車,回家。
不知小娜今天有沒有看出他的心不在焉呢?“管他呢!最好讓她從此別再把時間浪費在我這老頭兒身上了。我有什么好呢?她又年輕漂亮,家世又好,圖我什么呢?哎,別人只不過是找了個不那么麻煩的人陪著玩玩兒而已,干什么這么想入非非!我有哪一點好呢?”
李北軍摸出鑰匙打開家門進去之前,又用力聞了聞自己身上的味道。
還好,李玲玲已經到臥室床上去了。他趕緊又沖了個澡,洗洗漱漱的,弄出一些動靜來。待走進臥室時,人也徹底清醒了,手腳也十分利索了。然而李玲玲已經睡著了。
“她是在我回來以前還是以后睡著的呢?”李北軍挨著李玲玲躺下,關了燈。李玲玲輕輕湊上來緊挨著他,拿一只手放在他的胸前,沒有出聲。李北軍握著那只手,也不出聲,漸漸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