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始于何處呢?五年以前?十年以前?還是二十年以前呢?還是,莫非是從出生的那一刻起,一切的走向就已經是注定了?
據說在很久很久以前的那個時候,有一個奶奶喜歡大孫子,有一對年輕的父親母親卻生了一個女兒,生計壓下來,兩個大孩子養育一個小的嬰兒,還要時不時孝敬孝敬老人——仔細想想,可以連續想他個好幾個小時直到懷疑人生,可以想出來一部三十集的家庭倫理大戲,可以一直寫到手指僵直、手腕發酸。
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應該怎么去度過這樣的日子呢?肯定不會毫發無損的。而且,隨著年齡漸長,孩子越來越需要花錢和照顧,老人越來越需要照顧和花錢,那些不知不覺間已經成為了中年人的年輕人們依然還是沒能夠掙到越來越多的錢或者時間,這樣的日子應該怎么樣去繼續度過它呢?必定會遍體鱗傷的。有些傷是別人帶來的,有些傷是自己帶來的,有些傷既來自別人又來自于自己。
不這樣的話,還能怎么樣呢?錢就能夠解決問題,但是錢總不會從天上掉下來吧。所以,問題肯定是解決不了的,只有讓它淤積在心里面,就像一個或者許多個定時炸彈。時不時地炸了一個,傷了自己,或者連帶地也傷了別人。新傷加上舊傷,有時候是皮外傷,有時候傷及肺腑,反正是體無完膚的同時也身心俱疲。
是在這樣的環境里面生長起來的,所以,她肯定不是完好無損的。
那么,她所遇見過的其他那些人呢?應該,大致也不過如此了吧。想必就算他再好,也只不過是一時片刻的偽裝而已。肯定不是純粹出于欺騙,也許是出于一時的驕傲,也許是出于一直驕傲,也許是出于——其他的什么理由吧。
黃晶晶坐在窗邊,一遍一遍推演著她從小到大的成長過程。這其中肯定還有許多不誠實的成個兒分,肯定還有另外一些是她只愿意恪守在自己心里面的秘密。其他人呢?想必也是如此,甚至更甚的吧。所以,一個人究竟應該如何走進另一個人的心里呢?如果說,退一步說,一個人已經并不想走進另一個人心里的話,那么成天的日子該如何去心安理得度過呢?
她望一眼畫布。命運的軌跡,還真是——時間再往前,她會說出“奇妙”兩個字,但是現在,她只想到了“一言難盡”。
在故事最最開始的時候,一雙眼睛在渾濁黑暗中漸漸睜開。那雙眼睛,與其說是純潔、天真,更不如說是無知且值得憐憫。再因為另外的一些憐憫,這種無知與值得憐憫被傳遞了下去,一切方才得以繼續下去。
說句題外話,為什么要像設置謎題一般去說出一種事實呢?為什么不能夠就直接地說出來這一種事實呢?為什么卻要以暗示、比喻、繪畫等等這一切的形式來表現這一種事實?就直接地、簡明扼要地把它說出來,不好么?現實還不夠復雜以及晦澀嗎?如果,多年以前的話,她還會繼續問,人心與現實,哪一個才更為晦澀呢?
畫布上面,那一雙眼睛才剛剛睜開了一小會兒的時間。也是在睜開了以后,于是才得以看見,在渾濁的外部,此刻有什么東西正從昏暗的角落里面竄出來、緊緊吸貼上了肌膚、隨后又刮拉著肌膚呼嘯而過了。
那些東西的邊緣像堅硬的薄片一樣銳利,它們迅速侵入肌膚、再呼嘯而過,其表面折射出來的光只是在眼睛里一閃而過就黯淡下去了。那是從什么地方來的光呢?這時,這一雙眼睛才開始尋找起了光源的方向。她甚至都還來不及去注意一下薄片劃過肌膚的感覺。找不到光源和薄片劃過肌膚的感覺,哪一種更加令人痛苦呢?那么,當這二者兼而有之的時候呢?
在日后,這一過程也不會漸漸有所消減的,而只會一成不變。沒有絲毫的個人色彩,更不具針對性。
如何在靜止的畫布上去表現出來這一動態的過程呢?折射出來的光也只不過在一瞬間一閃而過,隨即消逝得無蹤無影,有關那些薄片本身的形態呢?與肌膚接觸的這一個時刻,那種觸感呢?這一畫面所能夠引起的聯想中的畫面是什么呢?
進而,如果是依托了某個人的想象力,這畫面恐怕還能夠肩負起傳遞聲音的使命。就是有這樣的一種聲音自黑暗中傳來、呼嘯而過,那得是一種什么樣的聲音,才能夠令一個人戰戰兢兢、望而卻步呢?她聽見了這種神出鬼沒的聲音,細小、尖利、持久,任她是如何躲藏、逃避、拒絕,這聲音都是無處不在、無法逃離,直到它一次又一次劃過肌膚,無休無止。
除此之外的、其余的畫面中的是什么呢?仍然是在混沌黑暗之中的永久掙扎。眼睛醒來了以后,接著是身體的其他部位、知覺、以及心靈。只是身體發膚遭受著這一切就足夠了嗎?當然不會的。當其他一切在這黑暗混沌當中漸漸成形、顯露出來的時候,它們會受到同等的對待。
還記得嗎,你曾經無比期待著睜開雙眼的這一個時刻嗎?現在呢?依然如此嗎?可是,還有退路嗎?
在黃晶晶的這個畫面當中,光當然不是主題,掙扎也基本算不上是一個主題,混沌黑暗才是那個真正的、唯一的主題。而且,始終是。
只是靠著在畫布的二維平面上簡單地分配一下比例,不能夠呈現出來這一主題。也許恰恰會適得其反,會讓看畫的人誤解了,反而去頌揚那種無畏的、無望的掙扎。然而,也不應當令一副身軀呈現出來崩潰或者破碎之姿——還沒有這么迅速,這過程可沒有這么簡單、輕易就導向了毀滅這一個最終結果。
這一個畫面所呈現的是一個過程,而非結果。過程才是緩慢的、無休無止的,而結果只不過存在于一瞬間而已。所以,筆下的畫面,應當比肉眼所能夠看見的這一切更為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