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玉皇大帝已經帶著黃軒來到了宮殿大門處,只見他大手一揮,巨大的門便緩緩打開了,發出一陣轟隆聲。
隨著門的打開,宮殿外的景象也逐漸出現。但眼前的景象卻使黃軒大驚。一眼看去,腳下,是萬丈虛空,這宮殿竟處于一片浮云之上,前方是一片寬廣的白色的云。
“于吉,來把這孩子送過去。”黃軒身后的玉皇大帝突然說道。
玉皇大帝那一聲“于吉”仿佛帶著某種無形的敕令,話音還在宏偉殿門間回蕩,遠處那奇異的“水聲”便驟然清晰起來。
黃軒循聲望去,只見宮殿門外那廣袤無垠的白色云海,并非如他所想那般平靜。在離他們約莫百丈遠的云層深處,一團清冽的“活水”正破云而出!那水并非凡間江河的渾濁,而是純凈剔透到了極致,宛如流動的、凝固的月光,又似天地初開時最本源的一縷靈泉。它無聲地奔涌著,違反常理地逆流而上,體積在翻騰中迅速膨脹、塑形。
黃軒看得目瞪口呆,幾乎忘記了腳下的虛空。那水團翻滾著,拉伸出四肢軀干的輪廓,水紋蕩漾間,細節飛速顯現——飄逸的云紋寬袍,雪白如銀絲的長發長須,最后,一張鶴發童顏的面孔在水波中心凝聚成型。那面容紅潤飽滿,不見一絲皺紋,雙目開闔間,卻蘊含著一種看透滄海桑田的深邃與寧靜,仿佛兩泓深不見底的古潭。
水聲戛然而止,最后一縷水汽融入袍袖。一個活生生的白發白須老者,便這樣憑空立在翻涌的云海之上,衣袂飄飄,周身仿佛還縈繞著淡淡的、濕潤的仙靈之氣。他朝著玉帝的方向,深深一揖,姿態恭敬卻不顯卑微:“陛下,于吉奉召前來。”聲音清越,如同玉石相擊,在這空曠的云巔格外悅耳,卻也帶著一種非人的空靈。
玉帝微微頷首,目光轉向身邊還有些發懵的黃軒,語氣平和卻不容置疑:“此子黃軒,身負機緣,然凡胎未褪,不宜久留天庭。煩勞仙師送他回返人間。”
“謹遵法旨。”于吉抬起頭,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第一次落在黃軒身上。黃軒只覺得一股溫和卻無法抗拒的力量掃過全身,仿佛連靈魂都被輕輕拂拭了一下,既無惡意,卻也讓他無所遁形。他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手心微微出汗。
“小友,隨我來吧。”于吉臉上浮現一絲極淡的笑意,沖淡了些許仙人的疏離感。他寬大的袍袖輕輕一揮。
黃軒腳下原本堅實如玉石的地面,忽然變得柔軟而富有彈性,緊接著,一朵凝練如實質的“云朵”自他足下生成,托著他緩緩升起,離開了宮殿門檻那令人心悸的萬丈深淵邊緣。這云朵并非純白,而是帶著淡淡的、流動的水藍色光澤,觸感溫潤微涼,異常平穩。
于吉足下也生出一朵更大的水云,他身形飄然而起,落到黃軒前方。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兩朵水云便如同兩片輕盈的羽毛,載著他們朝著茫茫云海的深處飄去。玉帝高大的身影佇立在恢弘的殿門前,目送著他們,金色的帝袍在流動的云氣中若隱若現,很快便模糊成一個遙遠而威嚴的剪影,最終徹底消失在無邊的云靄之后。
巨大的宮殿連同它所代表的無上權威被拋在身后,黃軒心中緊繃的那根弦終于稍稍松弛,隨之涌起的,是強烈到無法抑制的好奇與震撼。他站在水云之上,小心翼翼地低頭望去。腳下是真正的“天淵”——無垠的云海翻滾如怒濤,層層疊疊,或如潔白的棉絮堆疊,或如奔騰的銀色駿馬,陽光穿透某些較薄的云層縫隙,灑下道道輝煌的金柱,照亮了云海中偶爾浮現的、閃爍著七彩琉璃光芒的瓊樓玉宇一角。那些建筑驚鴻一瞥,風格各異,有的莊嚴肅穆,有的玲瓏剔透,有的甚至如同巨大的仙禽異獸盤踞,顯然并非凡俗工匠所能想象。遠處,更有巨大的浮空仙山,其上瀑布倒懸,靈植蔥郁,仙鶴成群翱翔,清越的鳴叫聲穿透云層隱約傳來。他甚至看到一條鱗爪飛揚的青龍虛影,在極遠處的云層中一閃而沒,留下悠長的龍吟余韻。
“這…這就是天庭…”黃軒喃喃自語,聲音在廣闊無垠的天地間顯得如此渺小。他貪婪地汲取著眼前的一切奇景,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能吸入那精純無比的仙靈之氣,四肢百骸都傳來難以言喻的舒暢感,連日來的疲憊似乎一掃而空。然而,心底深處卻始終縈繞著一絲不真實感,仿佛身處一場瑰麗至極的幻夢。
“小友覺得如何?”于吉的聲音在前方響起,溫和依舊,卻仿佛直接在黃軒心頭響起,并未被呼嘯而過的天風吹散。
黃軒回過神來,連忙恭敬回答:“仙師,晚輩…只覺得目眩神迷,如在夢中。此等景象,人間絕無僅有。”他頓了頓,鼓起勇氣問道,“敢問仙師,我們這是要去往何處?人間又是哪一方天地?”
于吉并未回頭,水藍色的云氣在他身周緩緩流淌:“天庭廣袤,星羅棋布。我們此刻正穿行于南天門外的‘流云渡’,算是天庭與人間的緩沖界域。至于人間…”他袖袍再次輕拂,前方厚重如墻的云層竟如同水幕般向兩邊分開,露出一條深邃的通道,“你所來之處,乃東土神州,中原腹地,此刻應是…冀州境內。”
隨著云層分開,下方的景象驟然清晰。不再是純粹的天庭仙景,而是一幅巨大的、緩緩流動的“山河畫卷”!山脈如巨龍蜿蜒,江河如銀帶穿梭,廣袤的平原、起伏的丘陵、星羅棋布的城池村落,都盡收眼底。只是距離實在太過遙遠,一切都顯得微小而模糊,如同沙盤上的模型。黃軒努力辨認,試圖找到自己熟悉的家鄉輪廓,卻徒勞無功。一種強烈的渺小感與疏離感再次襲來。
就在這時,于吉操控的水云似乎觸碰到了某種無形的邊界。前方的云氣驟然變得稀薄,光線也黯淡了幾分。一股難以形容的“濁氣”混雜著人間煙火的氣息,隱隱透過云層傳來,與天庭那純粹的仙靈之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讓習慣了清新空氣的黃軒微微蹙眉。
“注意了,小友。我們即將穿過‘天人之界’。”于吉的聲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水云的速度陡然加快,仿佛一顆墜落的流星,卻又被一股柔和的力量包裹著,并非失控地墜落。四周的景象開始劇烈變化!不再是清晰的山河畫卷,而是光怪陸離的景象在飛速流動的云氣中閃現、破碎、重組:
他看到金戈鐵馬,戰火燎原,無數士兵在沙場上舍生忘死地搏殺,喊殺聲震天動地,濃煙遮蔽了天空;轉眼間,畫面又變成了一片寧靜祥和的鄉村田野,農夫耕作,牧童吹笛,炊煙裊裊升起,一派田園牧歌;緊接著,是繁華喧囂的鬧市街道,商販叫賣,行人摩肩接踵,酒樓茶肆間傳出絲竹管弦與豪邁的笑語;畫面再變,卻是荒蕪的戈壁,風沙漫天,枯骨半掩,一支疲憊的商隊在艱難跋涉;又或是幽深的山林古剎,暮鼓晨鐘,青燈古佛,僧人虔誠誦經……
這些景象并非實體,更像是某種倒影或信息的碎片,如同走馬燈般在黃軒眼前飛速掠過,帶著強烈的情緒沖擊——戰爭的慘烈、田園的安逸、市井的喧囂、荒漠的孤寂、禪林的空靈……人間百態,悲歡離合,濃縮在這短短穿越界限的瞬間,猛烈地沖擊著黃軒的心神。他感到一陣劇烈的眩暈,仿佛靈魂都被這龐雜的信息洪流撕扯著。
“抱元守一,勿被幻象所迷。”于吉清越的聲音如同定心清泉,瞬間驅散了黃軒腦海中的混亂。他連忙閉上眼睛,深深吸氣,努力回想自己是誰,來自何處。
眩暈感如潮水般退去。當黃軒再次睜開眼時,刺目的陽光讓他下意識地瞇起了眼。
腳下水云的藍色光澤已然消失,變成了普通的、略顯灰白的云氣,托著他懸浮在離地約百丈的空中。那股精純的仙靈之氣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混雜著泥土草木氣息和一絲淡淡塵埃味道的人間空氣。陽光雖然依舊明亮,卻似乎失去了天庭那種不染纖塵的純粹感,帶著暖意,也帶著凡俗的燥熱。
他低頭看去。腳下是一片開闊的荒野,遠處有低矮的丘陵輪廓起伏。稀疏的樹木點綴其間,一條蜿蜒的土路通向視野盡頭的一個小鎮,鎮子升起幾道細細的炊煙。幾只不知名的鳥兒在低空盤旋鳴叫。正是人間午后時分,寧靜,平凡,與剛剛經歷的天庭奇景和穿越界限時的光怪陸離相比,顯得如此“真實”而……平庸。
巨大的落差感瞬間攫住了黃軒的心。就在片刻之前,他還站在九霄云外,目睹著仙宮玉宇、神龍見首;而此刻,卻已重返這塵土飛揚的人間。那一切,真的發生過嗎?難道真的只是一場離奇的夢境?
水云緩緩下降,最終穩穩地停在荒野之上的一片柔軟草地上。黃軒的雙腳重新踏上了堅實的大地,那熟悉的觸感卻讓他感到一陣莫名的虛浮和不適應。他抬起頭,望向那碧藍如洗、點綴著幾縷白云的天空,目光仿佛要穿透那層天幕,再次看到那隱藏在云層之上的瑰麗世界。
于吉仙人也已落下,站在他身旁幾步遠的地方,依舊是那副仙風道骨的模樣,只是周身縈繞的那層水潤光澤似乎也黯淡了些許,仿佛沾染了人間的塵埃。
“仙師……”黃軒張了張嘴,一時竟不知該說什么。感謝?疑問?還是傾訴心中的震撼與迷茫?千言萬語堵在喉頭。
于吉看著他臉上復雜難言的神情,似乎早已洞悉他的心思。他捋了捋雪白的長須,目光投向遙遠的天際,聲音平和卻帶著一種穿透時光的悠遠:“小友,天庭一游,于你而言,是機緣,亦是考驗。所見所聞,銘記于心即可,不必執著于真假虛實。世間萬物,存在自有其理。”
他頓了頓,目光重新落回黃軒身上,眼神深邃:“陛下親自接引,其中深意,非你此刻所能盡悟。然天命加身,避無可避。前路或有坎坷,或有奇遇,皆在你心之所向,行之所為。切記,莫失本心,莫忘來路。”
這番話如同箴言,重重敲在黃軒心上。天命?本心?他咀嚼著這兩個詞的分量,感覺肩頭仿佛壓上了無形的重擔,卻又隱隱生出一絲奇異的、被選中的使命感。
“晚輩……謹記仙師教誨。”黃軒鄭重地躬身行禮。
于吉微微頷首,算是接受了他的禮數。就在黃軒以為仙人即將離去時,于吉卻忽然伸出手。他那寬大的袍袖中,并無他物,掌心卻憑空多出了一件東西。
那并非什么光芒四射的寶物,而是一塊約莫半個巴掌大小、通體呈溫潤青白色的玉佩。玉佩造型古樸簡潔,邊緣圓融,中心微微凹陷,表面沒有任何繁復的雕刻,只有幾道天然形成的、如同水波流淌般的淺淡紋理。它靜靜地躺在仙人掌心,散發著一種內斂而純凈的微光,觸手可及之處,似乎帶著一絲沁人心脾的涼意。
“此物,贈予小友。”于吉將玉佩遞到黃軒面前。
黃軒一愣,有些受寵若驚,連忙雙手接過。玉佩入手溫潤細膩,那股清涼之意順著手掌蔓延,竟讓他有些紛亂的心緒瞬間平靜了不少。他仔細端詳,玉佩材質非金非玉,似石非石,極其特殊。
“仙師,這……”
“不必多問。”于吉打斷了他,眼神中帶著一絲黃軒無法理解的復雜,“權當是故人相贈的一份念想。貼身佩戴,或可……在緊要關頭,為你擋去些許塵世風霜。”他特意加重了“故人”二字,卻并不解釋是誰。
故人?黃軒心中疑竇叢生。他在天庭認識誰?玉帝?顯然不可能。難道……他猛地想起夢中那個模糊的身影,那個指引他踏上“登天路”的聲音?會是祂嗎?
不等黃軒再追問,于吉已然轉身。他的身影開始變得朦朧、透明,仿佛由清澈的水流構成,正緩緩融入周圍的光線之中。
“緣起緣滅,自有定數。小友,珍重。”
話音裊裊,如同風中消散的薄霧。于吉的身影徹底化作一縷帶著水汽的清煙,無聲無息地升騰而起,沒入那高天之上的流云之中,再無蹤跡可尋。
荒野之上,只剩黃軒一人。微風拂過草地,帶來青草和泥土的芬芳。午后的陽光暖暖地照在身上,驅散了些許來自高空的寒意。四周一片寂靜,只有遠處隱約傳來的幾聲鳥鳴和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他低頭,怔怔地看著手中那塊青白色的玉佩。玉佩安靜地躺在他掌心,溫潤的觸感和那幾道如水波般的紋理如此真實。這絕非夢境!天庭的宏偉,云海的壯闊,仙人的風采,那穿越界限時目睹的人間百態,還有玉帝那深邃的目光和于吉最后的話語……這一切,都是真實發生過的!
一種難以言喻的悵惘和興奮交織著涌上心頭。他不再是那個普通的鄉村少年了。他窺見了世界的另一面,一個凡人難以想象的宏大而神秘的世界。玉帝口中的“天命”是什么?于吉所說的“故人”又是誰?這塊看似普通的玉佩,又藏著怎樣的玄機?
黃軒抬起頭,再次望向那片高遠莫測的天空。藍天白云依舊,仿佛亙古不變,但他知道,在那看似平靜的天幕之后,隱藏著另一個波瀾壯闊、仙神往來的世界。而他,黃軒,一個來自冀州鄉野的少年,剛剛從那個世界歸來,并且被賦予了某種未知的使命。
他握緊了手中的玉佩,那清涼的觸感似乎給了他一絲力量。荒野的風吹動他有些凌亂的衣衫,也吹動了他那顆不再平靜的心。
前路茫茫,是福是禍?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的人生軌跡,已然徹底改變。他不再是仰望天空的凡人,而是曾在云端俯瞰過人間,并且被那至高存在投下目光的“特殊”之人。
黃軒深吸了一口人間熟悉又陌生的空氣,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遙不可及的天穹,仿佛要將那份震撼與神秘烙印在靈魂深處。然后,他轉過身,目光投向遠處那條蜿蜒的土路,以及土路盡頭升起炊煙的小鎮。
他邁開腳步,踏著堅實的土地,朝著那人間煙火的方向走去。胸前的衣衫內,那塊來自仙人的玉佩,緊貼著他的肌膚,散發著恒定而微弱的清涼氣息,像一顆落入凡塵的星辰,也像一枚通往未知未來的鑰匙。
風,掠過荒野,卷起幾片草葉,打著旋兒飛向遠方。少年單薄的身影在廣闊的天地間,顯得渺小,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被命運選中的篤定。云海仙蹤已成過往,人間之路,才剛剛鋪展在他的腳下。而懷中的玉佩,則無聲地提醒著他,那九霄之上的世界,并非虛幻,并且終有一日,或許他還會以不同的身份,再次叩響那扇巨大的天門。
黃軒的手,不自覺地按在了胸口玉佩的位置,步伐逐漸堅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