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敵人還在舔傷口，安娜指揮連隊埋好地雷，啟動提前準備好的陷阱，從駐守區向后方撤退。對于敵人此次的目的：究竟是要深入敵后威脅恐嚇一番，還是配合前線封鎖道路，以便攻下邊境的兩座重鎮。
她想了許久，發現完全不可能去預測這種事，因為不論什么情況，都是羅多克王國無法接受的。
現下只有一個連隊，也無法改變戰場大局，將他們帶回安全的地方，就是自己這個連長最大的功勞了。
“向阿戈爾隆市前進，我們繞一繞，免得給敵人跟蹤的機會。”
“是！”
打定主意后，八十來個人的連隊就在密林沼澤中來回兜著圈子，隊伍里有從小生活在附近的村民，有他作為向導，既能避免迷路，又能走出迷惑敵人的線路。
六月，天氣開始變得炎熱，在這般環境下行軍極為消耗體力，還得在通過沼澤地帶時小心謹慎。
若不是讓士兵之間相互綁了繩子，腳上綁著寬木板，這林子里的泥潭不知道要留下多少白骨。
約莫到了中午的時候，連隊走出了林子，比預想快得多，寬敞的道路出現在眾人眼前，死里逃生的士兵們疲憊不堪，但依舊大聲歡呼了出來。
瓦爾特帶人仔細偵查了附近的地形后，安娜決定讓連隊尋找附近的高地歇息，等休息完畢后再繼續出發。
“別趴著不動，先把散兵坑挖好了再歇息，就算累死也得躺進坑里去。”
她心里的警報還沒停，得小心，免得被。。。
這心里的話未說完，從遠處的林子里又走出來一支隊伍，安娜急忙拿起望遠鏡看過去，是穿著米黃色軍裝的愛爾尼亞軍。
“隱蔽！挖坑時動作小點。”
繼續觀察下去，可以看見遠處那支部隊越聚集越多，少說有三個步兵連隊，再看他們的動作，是在自己這邊行軍。
“原來他們是這個打算。”
中央沼澤地區難以行軍，補給困難，但又適合滲透，只要能打垮擺在這里的部隊，就能深入敵后，想干啥干啥。
對方指揮官或許是出于謹慎，擔心羅多克方面有部隊已經撤回，便不再選擇突襲首都附近地區的計劃，而是派出部隊繞行截斷道路，包繞兩個邊境城市。
這個戰術和當初瓦朗德將軍在魯迪要塞的做法差不多，都是用小規模部隊通過難以行進的區域，給前線進攻降低難度。
“通訊班，回阿戈爾隆堡求援，剩余人，我們就地防御。”
撤退是來不及的，只能先留下來抵御。
借著敵軍收攏整頓的時間，安娜帶著連隊的人在道路側翼的高地上挖好了簡單的防御工事，現在只需等著敵人靠近，給他們來個突然襲擊。
約莫過了半個小時的樣子，敵軍成縱隊在道路上行軍，他們并沒有派出偵察部隊來檢查附近是否會有埋伏。
四百米。。。
三百米。。。
“各班組務必確保有擊殺，節約子彈。”
兩百米。。。五十米。。。
到了合適的距離了。
“開火！”
高地上瞬間爆發出猛烈的火力，僅有的兩挺重機槍在這種環境下如鐮刀般肆意收割著下方愛爾尼亞軍士兵的生命。
突如其來的襲擊讓他們變得驚慌失措，若不是有軍官的指揮下，他們估計已經開始崩潰了。
“上刺刀，沖鋒！”
安娜拔出腰間的軍刀，身先士卒地跳出掩護坑，向高地下的敵軍沖殺而去。
這樣做既可以節約彈藥，又能打斷敵人軍官試圖重整組織的打算。
她的腳步敏捷，又是接著下山的沖勁，待沖到一名愛爾尼亞軍士兵眼前時，他一臉焦急地扣著槍栓，可卻一直未扣動。
刺啦！
軍刀從他脖子上快速抹過，他捂著脖子嘴里發出咳咳的聲響倒了下去。
連隊其余士兵見連長如此英勇，戰力大漲，各個吆喝著舉起刺刀解決著身側的敵軍。
在極度混亂的白刃戰場景中，愛爾尼亞軍被打得抱頭鼠竄，而羅多克王國的軍隊則一直維持著最基本的班組秩序進行拼殺。
敵軍大敗而歸，丟下武器開始潰散，安娜見狀立刻下令停止追擊，收集彈藥，帶著連隊撤回了高地。
戰死5人，重傷3人，擊退了敵軍至少兩個連隊，留下了六七十人，戰損比很好看，但沒什么價值。
現在太陽剛走到頭頂上，離天黑還有整整六個小時。
她不清楚愛爾尼亞軍到底有多少人滲透過了防線，也不清楚還能不能堅持到晚上。
雖然連長此刻憂心忡忡的，但連隊里的士兵卻十分興奮，剛才那場戰斗不僅贏了，還打得干凈利落，傷亡很小。
所有的士兵現在從心里將連長視作了神一般的人物，他們堅信只要有她指揮，就能一直贏下去。
“我剛才捅翻了兩個，還用槍打死一個，已經可以發50第納爾的獎賞了。”
“想啥呢，照你這么說，機槍班組他們那些人打死十來個，豈不是得發枚獎章？”
“嗨，無所謂的，我們接下來肯定能打得更多的，也能賺更多。”
他們一邊交流著剛才的戰況，一邊深挖著掩體，將最起初搭設的散兵坑連成一體。
烈日炎炎的午后，小伙子們累得大汗淋漓，不過心情卻是愉悅的，加上挖掩體這事是為保命，都沒什么怨言。
遠在三十多公里外的阿爾格隆市，北方軍司令部里，在電話電報機響個不停，參謀人員進出頻繁的交流環境中，克雷斯特中將一臉陰沉地看著根據情報實時推算出的防線情況。
一個上午的時間，中央沼澤地帶兩個步兵團全部失聯，機動的騎兵旅被敵軍包圍，格魯恩沃德堡被滲透的敵軍切斷了后勤線路，至于自己所在的這座城市，想來離被切斷后勤也不會有多久了。
他現在十分想把駐守的兩個步兵團團長拖到靶場上，拿槍釘在他們腦門上，十分溫和地問：“你們是吃豬槽食長大的嗎？”
怎么可能會被突破防線后還失聯了呀！
一個上午，怎么TM得能在寬闊的沼澤地區被包圍殲滅的呀！
“報告，117步兵團下屬64連隊通訊員帶來了最新情況。”
克雷斯特聞之眼前一亮，臉上的陰霾一掃而去，雖然仍是一副冷漠臉，但大家至少敢大聲說話而不被訓斥了。
“報告將軍，我是64步兵連通訊班班長，因為通訊中斷，連長讓我來求援。”
“求援？你們在哪個地方？”
一路跑來的通訊班長喘了口氣，看著地圖，回憶著一路的景象，最后指著上邊的一個位置。
“剛徳村外的高地嗎，距塔剛徳鎮有十里左右，那里沒有部隊，讓我想想手上還能用的。”
克雷斯特在腦海中搜索了一番空出可用的預備隊，最后選中了城外駐守的一支騎兵連。
“帶這位小伙子下去休息，參謀長，讓第四師直屬營的騎兵連隊支援剛徳村外的高地，同時命令軍部直屬獨立連駐防塔剛徳鎮，配合當地民眾建立防御設施。”
“是，將軍！”
來自老朋友力薦的軍官給自己帶來了唯一一個好消息，他現在終于能松口氣了，正面的敵軍部隊并不多，如果能抓住機會打一個突擊，擊退敵人，就能向格魯恩沃德地區增派援兵解圍了。
回到剛徳村外的高地上，安娜得到了一支意想不到的援兵，來自后方防線三里的國民志愿中隊，一共有四十人，并且帶來了一些彈藥和食物補給。
中隊隊長是一個頭發灰白的老頭子，他曾經經歷過王室戰爭，隸屬于其中一支被一擊而潰的連隊。
“連長，請下達命令。”
“中隊長，那便請協助我們構筑陣地，并找出槍法精準的士兵加入我們，剩余的負責看守我們的撤退路線。”
“是，保證。。。咳咳。。。完成任務。”
老頭子的身體狀況看起來不是很好，但依舊一臉堅毅地接下了任務。
下午兩點四十分，高地沒有受到敵人的進攻，村莊被攻擊了，愛爾尼亞軍從高地后方的林子鉆了出來，切斷了高地和村莊的聯系。
安娜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支國民志愿中隊在沒有掩護的地形下，在村莊的房屋內和那些正規軍寸土不讓地戰斗著。
老式的后裝滑膛槍更適合拿來肉搏而不是射擊，槍聲響了沒多久后，在望遠鏡里，她看見那些來不及填裝的戰士揮舞著槍支和愛爾尼亞軍拼命。
他們連刺刀都沒有裝配，于是在砸壞了槍支后，便拿起草叉、菜刀、石頭以及牙齒啃咬的方式同敵人戰斗。
呆在高地陣地內的六七個槍法好的國民志愿隊小伙好幾次想離開回村莊支援，卻被村子里的一位老獵手——負責指揮他們的班長給攔住了。
“我們的任務是守在這里，下去只會丟掉地形優勢，被敵人分割吃掉。”
“可我們就眼睜睜看著他們去死嗎？”一位年輕的大概只有十五六歲的少年問道。
安娜聽到后走了過來，揪起他的衣領吼道：“是，我們現在只能看著，但是仇肯定會報，在待會的進攻中活下來，你就能有這個機會！”
剛訓斥完這個少年，一陣地動山搖的巨響傳入了耳中。
“炮擊，隱蔽，隱蔽！”
她吃了不少炮擊，這聲音簡直再熟悉不過。
得益于中午累死累活修筑的掩體，她和連隊的士兵可以躲在防炮洞里捂著耳朵，看頭頂上泥土不停落下等炮擊結束。
剛才那個少年被她拖進了一個防炮洞里蜷縮著，此時臉色蒼白地搭著哆嗦。
“小孩，怕個啥，炸不死你，有點男人的樣子，待會炮擊結束別縮在里面！”
“我。。。我才不是。。。小孩子呢，而且你也大不了多少！”
呵，安娜沒想到這孩子還有些嘴硬，想了想在他腦袋上輕拍了一巴掌道：“小子，看清楚我的軍銜，上尉，你得叫我長官。”
少年低下頭，不滿地嘟囔著：“是。。。長官。”
轟。。。
一發炮彈落在不遠處，差點將洞給炸塌，把人給埋在里邊。
兩人的衣服都變成了泥土配置，安娜笑著清理身上的泥土，順帶幫幫眼前這個有些愣的孩子。
嗶！
觀察位的哨聲，意味著炮擊已經結束，她一把拽起還在發呆的少年吼道：“給我找個掩體呆好咯，別死，聽見沒？”
他呆呆地點了點頭，抱著手里的槍走出幾步找了個位置趴好。
米黃色的愛爾尼亞軍如蝗蟲般朝高地上涌了過來，陣地上的機槍噠噠噠響著招呼這些他們。
安娜拿著左輪手槍，清理掉那些接近陣地的敵軍士兵。
噠噠。。。
左翼的機槍啞了，估計是沒子彈，也可能是槍管發燙再換槍管，不管是哪種情況，突然出現的火力缺口讓愛爾尼亞軍抓住了機會，一窩蜂地沖上了陣地。
“殺！”
于是，又一場血腥的肉搏戰在這高地上展開。
敵人太多了，安娜不知疲倦地揮砍，揮砍，軍刀卷刃了，就換刺刀捅，鏟子敲。
一個又一個士兵死在她的面前，漸漸地，這已經不是一場為了堅守陣地贏得勝利的戰斗了，只是很簡單地為了活下來。
在拿起工兵鏟又敲死一個后，安娜得了一息空暇，四處看了一圈，恰巧找見那個有些呆有些嘴硬的小子。
他小胳膊小腿的，沒啥力氣，現在被一個人高馬大的愛爾尼亞士兵壓在身下，死死掐住喉嚨。
他死命反抗著，呼吸越來越艱難，眼睛開始發黑，力氣變小，差不多就要被掐死時，那士兵的雙手沒了力氣。
“咳咳咳。。。咳咳咳！”
呼。。。呼。。。呼。。。
狠狠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后，少年睜大眼，看見那個訓斥自己的女軍官此時一臉殺意地將壓在身上的士兵踢下去。
“謝。。。謝謝。。。”他下意識地說著。
“拿著，你這小胳膊小腿的，打什么肉搏戰？”
少年拿起落在身上的那把槍，左輪手槍，接著一條子彈帶也落在身旁。
“看著我背后！”
“是！”
安娜話音落下，轉身又殺入人群之中，把看不見的地方托付給了那個小子后，她不再顧忌會被偷襲，殺得更加起勁。
砰！
砰！
就在她也覺得累得快死的時候，敵人終于退去了，他們沒膽子和高地上這群瘋子繼續打下去。
安娜本來想叫副連長統計傷亡，喊了幾聲后卻發現他已經陣亡了，沉默了半晌后，自己一個人，不，身后還有個跟屁蟲走遍了陣地。
陣亡二十三人，重傷十八人，尚有戰斗力者二十九人。
她有些疲累，就地一躺，望著天空中還未散去的黑色硝煙，心里有些愧疚，明明答應了要將他們帶回去的。
可現在，大家似乎都得死在這無名高地上了。
所有人都沉默地舔著傷口，收拾陣地，集中戰友的遺體，再也沒了中午那時的活潑歡喜。
沒過半小時，敵人又發起了進攻，根本就沒打算給他們喘息空間。
安娜想著這次該是會死在這里了。
“騎兵連，沖鋒！”
馬蹄聲響，她回過頭去，看見揚起的塵土中沖出一支精神飽滿的騎兵連隊，舉著槍，揮舞著馬刀闖入了戰場。
強悍的沖擊力將愛爾尼亞軍的進攻隊列攔腰斬斷，這支闖入的騎兵扭轉了戰局。
“64連隊，進攻！”
黃昏時刻，擊退敵軍進攻后，64步兵連剩下的士兵在騎兵連戰友的協助下撤出了陣地，回到了塔剛徳鎮。
在一輛馬車上，安娜知道了那個少年那般激動的緣故，剛徳村國民志愿隊的隊長是這小子的爺爺。
在下午的戰斗中，這支英勇的中隊全部戰死，只留下了他一人獨活。
殘忍的愛爾尼亞人正在對剛徳村進行報復時，騎兵連隊進入戰場解決了這些殘敵。
“呼。。。”
安娜嘴里叼著一根煙，狠狠吸了一口后，咳嗽個不停，不過的確緩解了不少壓力。
她從來沒想到會抽上這個過去自己非常不喜歡的玩意。
“來一支嗎，小子，怎么跟個悶葫蘆似的。”
閑暇之余，她順帶“調戲著”這個年輕的小伙子，嗯，這樣是不是有些對不起米莎。
似乎是為了證明什么一樣，少年接過了煙，點燃后狠狠吸了一口，同樣咳嗽個要死后帶著顫抖的聲線道：“。。。上尉，我。。。可以加入你的連隊嗎？”
安娜瞄了他一眼，生疏地吐出半個煙圈：“你可想好了，這條路，是一條很難走的生死途。”
“嗯，我要為爺爺報仇。”他咬著牙十分堅定地點了點頭。
“切，那就加入吧。”
她突然沒了繼續說下去的心思，腦海里閃過下午拼殺時的場景，那些年輕的愛爾尼亞軍士兵被她一個個親手殺死。
復仇。。。當初她參軍的目的是有為亞多夫復仇的打算，也有為自己當初差點被吊死出口氣的想法。
可是，殺死這些士兵，就是復仇了嗎？
安娜想不明白，搖了搖腦袋，丟掉煙頭，不再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