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四皇子府。

　　碧空萬里。

　　今年的夏天似乎來的格外早，炙熱的晴光從屋頂上流瀉下來，瓦片如玉石生輝。

　　繞過后院的小池塘，往西北方向走上數(shù)十來步，就是一片小院兒了。

　　這里叫做沁秋齋，是府里不起眼的格格、侍妾們居住的地方。

　　顧幺幺跪在院子門外的一片空地上，手中捏著一片剛剛掐下來的嫩綠草葉，正聚精會神地逗弄地上的一群螞蟻。

　　眼看螞蟻大軍被草葉阻擋了方向，一片暈頭轉(zhuǎn)向，顧幺幺捂住嘴，吭哧吭哧地樂了起來。

　　聽著她沒心沒肺的笑聲，花園里路過的婢女們神情復(fù)雜地對視了一眼。

　　有人忍不住輕輕搖了搖頭。

　　這傻子……

　　可惜了這張臉！

　　侍妾顧氏雖然才年方十四，然而姿若驚鴻，一雙澄澈天真的眸子眸光流轉(zhuǎn)，格外惹人憐愛。

　　當(dāng)初剛進(jìn)皇子府的時候，這小姑娘就令不少人為之眼前一亮。

　　不巧的是，顧氏女剛剛進(jìn)府的第二天，四阿哥胤禛就奉父皇之命，跟著太子離開京城，前去災(zāi)區(qū)處理黃河水患。

　　主子爺既然不在府里，后院女子人人閉門自處。

　　但顧姑娘畢竟年紀(jì)小，還有些孩子氣，終究沒坐得住。

　　結(jié)果她出來在花園里透透氣的時候，不小心沖撞了賞花至此的側(cè)福晉李氏。

　　幾日之后，顧姑娘莫名其妙地從花園偏僻處的小戲樓樓梯上滾了下來，腦袋也因為撞在山石上而受傷。

　　事發(fā)突然，整個皇子府中，不少人都隱隱的有些猜想。

　　但又能如何？

　　美人無罪，懷璧其罪——美貌就是顧氏最大的罪過。

　　說回顧氏那頭——自從受傷之后，這可憐的小姑娘先是昏迷了一段時間，隨后好不容易恢復(fù)過來，便變得懵懂遲鈍，癡癡笨笨，仿佛幼童。

　　府醫(yī)看了兩三次，只說病人情志受到了刺激，好不了了。

　　嫡福晉烏拉那拉氏提到這事兒，也只能扶著額頭直擺手：“怪可憐的，小小年紀(jì)遭的都是什么罪？等爺回來了，稟明了爺再做處置吧！”

　　這事兒也的確尷尬。

　　若是顧氏真的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傻子，那也就罷了。

　　不過是個侍妾罷了，身份低賤，不能繼續(xù)留在皇子府里。

　　處置起來也不算什么事兒。

　　但偏偏顧氏這癡病——至少從目前看起來：除了時不時地犯傻犯迷糊，她也并不怎么惹事。

　　……

　　金烏西墜，暮色四起。

　　顧幺幺躺在床上，神色淡漠地注視著帳子頂。

　　假如一切順利，顧幺幺之前本來是能穩(wěn)進(jìn)自己心儀的學(xué)校，繼續(xù)攻讀調(diào)香，最后往調(diào)香師這條路上發(fā)展的。

　　但實驗室里這場爆炸，將一切都翻覆了。

　　幾天前。

　　“每種原料都有它的香氣特征——要了解和掌握各香料的性質(zhì)，只有靠不斷的記憶和實踐?！?p>　　“作為調(diào)香師，一生要接觸和應(yīng)用的原料有數(shù)百種，甚至數(shù)千種。所以，永遠(yuǎn)不要以為你們懂的已經(jīng)足夠多。”

　　“你們以后依舊會經(jīng)歷許多次失敗甚至崩潰的時刻。”

　　“調(diào)香師練的不僅是藝，而是心?！?p>　　導(dǎo)師的話語戛然而止。

　　灼熱而強(qiáng)烈的氣浪沖過來的時候，顧幺幺只看見身邊同學(xué)驚恐而愕然的表情。

　　一切發(fā)生的都太快了。

　　快到顧幺幺根本就來不及反應(yīng)。

　　醒來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躺在了康熙年間的四皇子府后院，穿越成了四阿哥胤禛的一名侍妾。

　　這侍妾還是個和她同名同姓的少女。

　　……

　　后腦勺又一次開始隱隱的疼痛，打斷了顧幺幺的思緒。

　　原主受的傷也不輕。

　　萬幸原主的身體還算年輕，恢復(fù)的也快。

　　顧幺幺又重溫了一遍原主的記憶，只記得那股從背后傳來的力量。

　　那一天，原主并不是自己不小心滾落樓梯的，而是有人將她推下了樓。

　　但是，當(dāng)顧幺幺想要再多讀取一些關(guān)于兇手的細(xì)節(jié)時，腦海中卻是一片混亂。

　　她明白：從受傷開始，原主就是真的癡傻了。

　　換句話說，原主留給她的開局就是傻子的人設(shè)。

　　顧幺幺：……

　　沒有人喜歡扮大傻子，但在如今這種全府人都默認(rèn)她成了傻子的情況下。

　　繼續(xù)演下去無疑是唯一的選擇。

　　也是最安全的選擇。

　　畢竟，從兇手下手的狠辣程度來看——想要讓兇手善罷甘休，并不容易。

　　可是如今，顧氏變傻了，那就大不一樣了。

　　就算有再美的容顏，四阿哥也不可能去寵愛一個傻子。

　　更不可能允許一個傻子懷上他的骨血，生下他的孩子。

　　……

　　“吱呀”一聲。

　　房門被不客氣地推開了。

　　是婢女雅詩進(jìn)來了。

　　看見顧幺幺懵懵懂懂地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雅詩微微轉(zhuǎn)過臉翻了個白眼，粗暴又直接地道：“再等等吧，晚膳黛蘭去提了?！?p>　　得，連稱謂都省了。

　　原主身邊伺候的婢女有兩個，都是十五六歲的年紀(jì)。

　　這個叫雅詩的是府里分配過來，伺候新侍妾的。

　　另一個婢女叫黛蘭，原本是這府里格格邊氏的婢女，照顧人很是細(xì)心體貼。

　　因為邊格格入府之前便和原主家里有故交，對于原主這個小妹妹也多有照顧，在原主出事變傻之后，邊格格生怕雅詩照顧不力，便求了福晉，將自己身邊的婢女黛蘭借去了原主那里。

　　原主只不過是個小小的侍妾，原本按照規(guī)矩，身邊是不好有這么多人伺候的。

　　也是邊格格苦苦哀求了福晉許久，福晉看邊格格素來老實，這才答應(yīng)了。

　　這會兒，伺候顧幺幺洗漱的本應(yīng)是黛蘭。

　　但是黛蘭去提膳了。

　　所以就輪到了雅詩。

　　顧幺幺正低頭想著這些，黛蘭忽然已經(jīng)從門外匆匆忙忙地踏了進(jìn)來。

　　她顧不得手里還提著的食盒，站在原地滿臉驚喜地喘著氣：“姑娘，了不得，四爺回來了！四爺回來了！”

　　……

　　正院里，四阿哥胤禛剛剛坐定。

　　暮色從窗格子里投射進(jìn)來，映照出了一張年輕的臉。

　　四阿哥一雙深邃而堅定的眼眸，眼尾微微向上，帶出一股冷意。

　　趁著四阿哥在喝茶，烏拉那拉氏大致地將這段時間府內(nèi)的事情說了一遍，順嘴也提了一句顧氏落水受傷，人變得癡癡傻傻的事情。

　　四阿哥走得急，倒是對顧幺幺并沒有太多的印象，但是聽到好好一個小姑娘，如今變成個大傻子了，他放下茶盞，還是皺了一下眉。

　　他往蘇培盛那里瞥了一眼。

　　蘇培盛心領(lǐng)神會。

　　畢竟是四爺后院的人，結(jié)果爺出門一趟，就出了這種事……

　　聽著怎么都不漂亮。

　　福晉烏拉那拉氏在邊上也看出來了。

　　她連忙微微向前俯了身解釋：“若是安心調(diào)養(yǎng)著，指不定哪一天能恢復(fù)。畢竟顧家妹妹年紀(jì)還小，一時間嚇著了——嚇懵了也是有的，等到緩過神來，說不定不用尋醫(yī)問藥，她自個兒便好了?！?p>　　烏拉那拉氏陪笑著道。

　　說到最后，她想到這并不是什么可笑的事情，連忙又收斂了笑容。

　　四阿哥的視線并沒落在福晉臉上，只是道：“福晉管家辛苦，前院送過來的東西不必急著打理，只讓人撿宮里后日慶賀緊要的，送去便是?！?p>　　說完了，他站起身，很隨意地一邊理了理袖口，一邊抬腳向外走去。

　　烏拉那拉氏后悔得在心里捶胸頓足了好幾遍。

　　好好的提什么顧氏的事兒呢？

　　……

　　從正院出來，蘇培盛一路小跑地跟在四阿哥身后。

　　天光正溫柔。

　　經(jīng)過沁秋齋門口附近時，四阿哥的腳下忽然一頓。

　　遠(yuǎn)處薄云漸收，暗香浮動，空氣里殘留著一絲說不出的淺淡香氣，猶如行舟花汀，倒影翩翩。

　　等到他伸手想要去捕捉的時候，那屢若有若無的香氣已經(jīng)消散了。

　　一路車馬勞頓的疲憊，仿佛都被這一縷香氣撫平了不少。

　　“是什么花？”

　　蘇培盛一愣——主子爺什么時候有這樣賞花吟月的好興致了？

　　吃驚歸吃驚，他還是很快地反應(yīng)了過來，對著跟在后面的小太監(jiān)就一揮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