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看陸越銘最近實在是心情不暢,于是沈小姐這天特地讓他和自己去楊家村,此時青云寨余黨幾乎全部覆沒,潘,楊兩村由于飽受這幾日的相爭之苦,也決定握手言和。所以去那里基本很安全了。
在臨行前,陸越銘外出置辦東西,結果走著走著,又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那人穿著一身唱戲的金盔金甲,別著一把又短又寬的大劍。正是那冒充他的潘家村潘二牛。
那潘二牛見真貨過來,臉上有驚恐之色,然而陸越銘就是瞟了他一眼,根本沒搭理他。繼續向前走著。陸越銘此時實在是沒有氣力去計較,自己吃了那么大的虧,連趁手兵器都被奪去,如今和那冒充自己的見面,結果反而是自己這個真貨沒了劍,實在是提不起精神。
潘二牛這種人察言觀色的本事都不差,看出陸越銘一臉喪氣的樣子,腰里也沒帶劍。但是也不敢上前搭話,只有等他走過去,然后和旁邊幾個狐朋狗友議論一番。
結果他們就在議論著,突然來了一個戴著斗笠,擔著柴的人,走近潘二牛,低聲問:“請問,大俠就是江湖上……那持劍天王陸越銘么?”
潘二牛忙挺直腰板,爽朗道:“正是,你找我干什么?”
那人四下掃了一眼,從懷里掏出一封信,塞給潘二牛道:“我家主子托我交給你的。”
潘二牛接過信,道:“知道了,回去告訴你家主子,我一定會去的。”他心想不管是正主的朋友請他吃飯,還是仇家找上門,這句話反正都適用。
那人就是兩行道人工冶平的弟子,受命下來送信的。其實賀婷玉交待過他,必須要等陸越銘一個人的時候才能送信,只是這嘍啰心虛,只想著快點完成差事,走人便罷,于是沒有細考慮。
而那潘二牛拆開信,拿著信紙倒轉了好幾次,也沒弄明白哪個方向是正的,他的倆朋友也表示都不認字。于是就把那信紙隨手一揉,塞在衣服里,想著要么拿來包買的小吃,要么拿來上茅房,總是有點用處。
等陸越銘來到楊家村,被沈小姐帶進了一間草房,里面住著一男一女夫妻倆,都是十四五歲的年紀,這兩人分別來自潘家,楊家二村,都是父母早亡,上山時互相傾慕。由于兩村仇恨,他倆只有偷偷相會,還好一直隱瞞住了。直到最近兩村和解,他倆也終于光明正大的成了親。兩人暫時在這家住下,這對新婚夫妻樸實熱情,尤其沈小姐也資助他們甚多,所以兩人款待豐盛,也讓陸越銘很是感動。
攀談了許久之后,沈小姐把陸越銘叫到一處,問道:“你覺得他倆是不是很好?”
陸越銘稱是,沈小姐道:“他們兩村的長老,完全被仇蒙蔽了心智,我想他倆可以走上一條新的路,以后誠懇樸實,與人為善,你覺得可以么?”
陸越銘猶豫著,沈小姐讓他照實說,陸越銘只能道:“我覺得……有些堪憂,他們從小就生活在……就是那種計較得失,與鄰為仇的環境里,這種戾氣,只怕已經烙在他們心口,難以去除,以后總會顯現。人年輕之時,總覺得自己可以免俗,但長大了總會發現,自己在他們所憎惡的環境中長大,心已經被浸透,只怕還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這一點看似容易打破,然而事實上,難如登天。”
沈小姐輕輕嘆了一聲,道:“不錯,我也看見過,但是眾生百態,總是有例外的,就比如當今圣上,未生于帝王之家,然而終坐穩了江山。確實這些是少數有的個例,但人要是一輩子都不信這種個例,那活著也未免沒意思了些。”
陸越銘也稱是,沈小姐接著道:“所以我叫你來幫忙當一下教書先生,就三四天,我請的那人還沒到。我想的就是讓這家人閑暇時讀一點書,不求中舉,只是知道一些圣賢之言,總是有好處的。”
陸越銘道:“沒問題。”
沈小姐嘆道:“其實青云寨那個蘇堂主,他本心也是如此,可惜做的差了。不過話說,等一下我就動身,有事要辦。”
陸越銘忙道:“那是不是危險了一些?你獨自去……”他心想別說沈小姐傷才好,就是沒受傷,這單槍匹馬的行走也不安全。
沈小姐道:“一個人反而好,你知道么?其實我離間青云寨的計策,那是靠了貴人相助才得以成的,我已經查過,隱隱知道一些,那人是誰我不清楚,但絕對非比尋常,我不得不沒表示。”說罷身手掏出一張紙條,攥在手里,自語道:“盡訪江湖三千友,遍走燕云十六州。果然好氣魄。”
這家人白天要忙著農作,只有傍晚閑時才有時間教書,陸越銘知道,沈小姐是想讓自己與這善良樸實的夫妻相處,化解心中執著,于是教書時也非常賣力。這對夫妻都很好學,那妻子也提出要聽課。陸越銘自然答應,他講書也不像平常的先生那樣,只讓學生死背,等天長日久自然理解,而是講一句,就詳細解釋一句,他表面耐心,心里卻很別扭,要教授他自己都不信的東西,這感覺實在別扭,他終究不是那大儒,沒法修煉到做這種行為仍能輕車熟路。然而那小夫妻根本沒有看出來,聽得津津有味,真的是經書所說“皆大歡喜,信受奉行”的樣子,他不禁心里一嘆,當年自己也是這樣,只是在書中學習那為人要謙和禮讓,不計小利,心懷寬廣之類,一離了課堂,周圍的人總是用言行告訴他,這些都是錯的,除了對他們有利的部分。現在見識也多了,究竟誰對誰錯,他自己也說不清,只是以后看到這兩者的矛盾之時,他懂得靜下心冷眼旁觀,不再想多了。
而這天晚上,不遠處的九龍山,賀婷玉正藏在草叢中,她那長刀攜帶不便,于是就把萬花夫人的短劍帶在腰間。前日那嘍啰送完信,回去路上越想越不對,于是自己改編了一些細節,說確實是四下無人時送到云云,賀婷玉也察覺到問題,但還是打算在這里先藏著看一看。
結果過了一段時間,真有一個人走了過來,仔細看著,那人穿的陸越銘的長袍,腰里別著四尺大劍,她心里冷笑,看來真的來了。于是走了出去,冷冷道:“姓陸的,你來了?”
那人猛一轉頭,看見了她,先是戒備,然后大步走上前。賀婷玉看著突然感覺不對,那長袍似乎破爛了一些,再仔細一看,那人的臉……正是鐘離英的。
賀婷玉臉上的冷傲表情開始變了,而鐘離英上前,問道:“原來是你?”
賀婷玉忙施禮道:“原來是……寨主,剛才認錯了。”
鐘離英掃了她一眼,手一指她腰間,問道:“為什么我夫人的短劍,會在你手上?”
賀婷玉正想著怎么編話,鐘離英就罵了一句:“你這賊。”說罷拔出大劍就奔了過來。賀婷玉根本不敢硬拼,扭頭便跑。
事實上,陸越銘這一晚也確實上山了,比賀婷玉還早了一會兒,然后就走上了另一條路,所以兩人沒碰面,陸越銘在山上找了許久,終于在一處荒涼的墳包前停下,打燃火折子,仔細看著那一塊薄石碑上的字,冷笑了一聲,道:“你怎么埋這里來了?很好,我說過要把你挫骨揚灰,今日為守信而來。”說罷把手里的榔頭用力一揮,那石碑立刻斷成兩截。
陸越銘又一下一下的刨著土,很快挖出了一個甕,看來這人是火葬的,陸越銘舉著那個甕,走到旁邊的山坡邊,往坡下走了走,舉起那個甕,咬牙笑道:“古有伍子胥鞭尸楚平王,今日我也效仿之。”說罷把那個甕往空中一拋,猛地一腳踢出去,那甕頓時粉碎,碎片和骨灰飛下山坡,散了一地。
陸越銘腿上有上,這一腳也讓他一個踉蹌,坐到在山坡上,他咬牙爬起來,對著那揚灰的方向,滿臉邪笑道:“當年你橫行的時候,可曾想過今天么?”
就在這時,他突然聽見身后有動靜,一回頭,只見一個少女在上面的羊腸路上跑了過來,跑過去的時候,還瞟了他一眼,這天月光明亮,他能看清楚,那人正是賀婷玉。
接著后面又傳來腳步聲,他趕忙把身子俯下去,沒看見那人相貌,只聽見那人喝了一句:“別跑。”他心里一震,這聲音他認得,正是那鐘離英。
等這兩人的腳步聲遠去,他也忙直起身,放輕腳步追了過去,他如今萬不是鐘離英的對手,但是他也決不能讓自己的大劍再一次和自己擦身而過。先跟上去,接下來看著辦吧。
另一邊,賀婷玉邊跑邊想著對策,鐘離英當年可是做飛賊的,輕功了得,自己是別想甩掉他了,如今之計,只有先把他引到山上議事廳內,讓本打算對付陸越銘的機關來對付他,不知道這機關是不是只能用一次,但也顧不得這么多了,還是先度過眼前這危機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