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外套拉鏈半拉到胸口位置,頭發扎成一個丸子,鎖骨到脖頸都暴露在空氣中。
嚴一均坐到她身邊,側過頭,把女孩的清瘦盡收眼底。他眼波微動,不動聲色地問:“你在家干什么呢?”
“換衣服。”
“去跟他約會?”
“哪個他?”
林羽柔平靜地也轉頭看他,不氣憤、不因被扣帽子而難以置信。
因為這次不算扣帽子。
雖不算約會,但她確實要去見沈嘉禮。
嚴一均不怒反笑:“那天的男生,是誰?”
沒有想象中的爭吵,反倒讓阿柔心下一緊,她沒見過他現下這種眼神。
她不自然地往后坐了坐,照實說:“大學同學。”
嚴一均忽然起身壓了過去,將林羽柔圈在沙發上,他抬手撫了撫她臉旁散下來的碎發,順勢往下捏著下巴。
突然被推倒在沙發上,林羽柔對這個姿勢有些不悅,正想開口,嚴一均卻搶先說道。
“那就去找他。”
說罷,林羽柔來不及反應,唇舌就被侵占,熟悉的氣息席卷而來,男生的體溫熾熱得仿佛要將她融化,但她心底里卻只覺冰冷。
這一刻與夢境重合。
暑假尾聲,她正和冷珍兒逛街,嚴一均發信息說晚上見一面,于是她匆忙回了家,但剛從電梯出來,就被人從后背環抱,那是在便利店吵過架后第一次見面。
感應燈熄滅的瞬間,一陣力量將她推向冰涼的墻面,無從抗拒。他強勢地流連在她唇舌間,繾綣不已。
不舍地放開她后,隨著人的活動,感應燈再被喚起,林羽柔只看見一個背影消失在樓梯轉角。
之后她逃似得離開了江城。
一陣溫熱觸碰上她的腰間,把感覺拉回當下。
林羽柔像忽然從夢中驚醒,抬手推開了嚴一均。力道不大,卻決絕。
他俯身看女孩眼眶濕潤,好看的一雙眼里浸著清淚,將落未落。
嚴一均捏著她手腕,把人拉起,幫她將滑下肩頭的衣領整理好,又把拉鏈往上拉到盡頭,沉默地起身離開。關門聲輕輕的,讓林羽柔高三以來所有情緒開了閘。
眼淚止不住,打濕了衣襟,她沒有抬手擦,閉上眼放聲哭著。
她早該推開他的,
在那天晚上他湊近的時候,
在散步牽手的時候,
在同學間托她幫忙送零食的時候,就應該說“不去,我跟他不熟。”
而不是一次次地把便利店當成避風的角落,更不該將他當做逃避生活的借口,又在愧疚時允許他親近自己。
飛鳥和魚不同路,何苦在池塘邊歇腳時給禁錮在水中的魚虛假的希望。
嚴一均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江洲路,來時他心里翻涌著許多話。
為什么你不告訴他我不是路人?
為什么不跟我走?
能不能記住你身邊還有一個我?
可盡管他翻涌起浪花,欲要沾濕她的羽翼,要她記住自己。
飛鳥也早晚要離開。
冷珍兒給她夾了一塊酸菜魚,顯然在情緒翻涌后她沒有胃口。
林羽柔眼眶微紅,臉上憔悴不已。剛才冷珍兒打電話想喊她出來吃飯,對面的哭腔把她嚇了一跳,用肚子想都知道是那個嚴一均了,但不敢提。
她緩慢地吃著,冷珍兒遞來一包紙巾,包裝上印著一男一女兩個小人,在粉紅愛心泡泡的環繞中咧著嘴,一對小情人,浸在幸福中。林羽柔瞥了一眼,沒接。冷珍兒隨后也注意到了這個圖案,嚇得立馬收了回去,抽出紙巾再遞給她。
“謝謝。”
林羽柔接過來攥在手里,在嘈雜人潮里收拾著情緒。
“對了,”冷珍兒從包里拿出那個紅色蝴蝶結發飾“我買的時候沒注意看,這不是發夾款的。”
飯吃得差不多,林羽柔放下筷子,伸手拿過就塞進包里,看也沒看。
見她起身,冷珍兒趕緊上前挽著林羽柔的胳膊,陪著她慢慢散步,剛病完又傷到腳踝,現在的林哥看起來像林妹妹。走出嘈雜的飯店,冷珍兒小心翼翼地說道:“之前莫梓瞳跟我說過……”
“說什么?”
“說他……其實也有女孩子在身邊。”
聞言,林羽柔冷笑一聲:“我知道。”
他的八卦從沒少過。
莫梓瞳和錢昊常回江城,自然和這邊的老同學來往密切,有一次還親眼撞見過嚴一均和一個女生舉止親密。
林羽柔從沒在意過,莫梓瞳給自己發來大段語音的時候她也只是聽一聽,一笑而過。
“其實,你不喜歡他,對吧?”
林羽柔深深嘆了口氣,點點頭。
她的愧疚源自于對嚴一均的利用,明明可以是好朋友,卻因為自己晦暗不明的態度將兩人的關系變得曖昧不清,到今日她仍覺得自己傷害了一個“好朋友”。
但倘若林羽柔能知曉他的私心,或許不會有一絲愧疚。
“觀眾朋友們,大家好!年關將至,不知大家的愿望有沒有實現?……”
嚴一均待在里間打游戲,店里傳來老爸那老舊收音機的聲音,在他眼里那只是一個礙事的廢物,有什么好寶貴的?
“不知道新的一年,大家有沒有什么珍貴回憶?……”
看來今晚這個電臺的主題就是“美好愿望”一類的,嚴一均的耳機里傳來幾個哥們嘰嘰喳喳的討論。
“我可下了啊,陪女友。”
“有異性沒人性啊”
“去看煙花啊?”
嚴一均陰陽怪氣道:“別妨礙人家約會。”
“阿嚴,一起啊?”
“不去。”
說完,就看到隊友一個接一個離線,他丟下手機,躺倒在沙發上,抬手搭在眼睛上。
愿望?他也不知道算不算實現了。
J:我出門了。
林羽柔看了一眼消息,拿著蝴蝶結在頭上比劃了幾下,最終還是塞進包里。
太浮夸了。
她早早就來到了約定碰面的地方,沈嘉禮還沒來,她跑進一家咖啡店,不顧旁人的目光開始補妝,整理發絲。
江城的氣溫貼心地只在晚上降下幾度,讓女孩們可以穿裙子,也制造機會給男孩們脫下外套給女孩披上。
林羽柔糾結了半天,還是沒有穿裙子,她不斷地提醒自己,這只是一次普通同學間游玩,不是約會,她不想顯得自己太刻意。
江邊的風柔柔的吹拂著,一陣一陣,撩動女孩們的長發,為路上的一對對戀人增添了幾分浪漫。
沈嘉禮找了個位置坐下,不遠處有一些三十歲左右的男女在擺弄音響設備,看樣子是駐唱的歌手。
他看見林羽柔遠遠地跑來,于是起身給她把椅子調整了一下位置,兩人坐著都是面向著江邊。
“等很久啦?”林羽柔坐下,稍微把椅子往沈嘉禮位置轉了轉。
“也沒有,”沈嘉禮笑笑,把一杯飲料推向她。“這里的店員我認識,我就提前過來跟他嘮嘮嗑。”
林羽柔捧著飲料喝了一口,口味正好合適。
“所以是你的朋友推薦你來這邊看煙花的?”
“是啊,如果去放煙花的點扎堆,就擠人頭了。”
沈嘉禮伸了個懶腰,似乎非常舒適地癱坐在椅子上。
“在這里看,還能看得更完整。”
兩人說著話的間隙,一個店員小哥捧著一份小吃拼盤走來。
小哥眨眨眼:“兄弟我走后門給你送的。”
沈嘉禮隨手拿起一塊炸雞,咬了一口,香脆的碎屑掉落在他黑色的衛衣上,林羽柔立馬在包里翻紙巾。
“你這雞肉不會是賣剩下的吧?不新鮮了都。”
“誒誒,你這話說的。”小哥快速瞧了林羽柔一眼“我還能壞你好事嗎?”
說著,小哥又轉身去服務其他人,留下林羽柔尷尬地笑著。
“擦擦。”
“謝了。”沈嘉禮接過紙巾,攥在手里,隨意彈了兩下衣服,并不太在意這點小問題。
好像也聽不懂朋友的調侃。
林羽柔咬著吸管,卻并沒有喝下多少飲料,從那天偶遇開始,她就很想問:你為什么放了我飛機?
沈嘉禮適時咳了幾聲,她馬上松開了被咬扁的吸管,問道:“你好些沒有?我聽說感染過后,會有很長時間的后遺癥。”
“沒事,我恢復得可好啦。”
沈嘉禮咧開嘴笑了笑,又喝了口奶茶。
“我是讓炸雞噎的。”
林羽柔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哇!”
隨著周圍女孩的一聲驚嘆,遠處的天空炸開了五光十色的煙花。
兩人抬頭望去,看漆黑的夜幕下綻開絢爛的花色,仿若一盞盞柔和彩燈,映照在他的柔軟的皮膚上。
光在他的側臉上變換。
明晃晃的,勝似這月光皎潔。
“快點拍呀!”
鄰座的女孩突然起身,碰了林羽柔的椅子,這石子路本就不平穩,她歪了歪身子,下意識想要躲。
跟在女孩身后的男生也笨手笨腳的擠過去,嘴里不斷抱歉。
沈嘉禮被這聲響拉回視線,見林羽柔望著那對小情侶,于是說道:“我幫你拍照吧。”
林羽柔舉著手機一直在拍煙花,并沒有像其他女孩一樣不斷自拍,她更想一直和他坐在一起欣賞這難得的風景。
“你站到路上呀,快點,等會還有一輪煙花。”
沈嘉禮接過她的手機,指了指自己面前的路面。
林羽柔不害怕面對鏡頭,但一想到鏡頭里的自己被沈嘉禮捕捉到所有細節,突然變得局促起來。
林羽柔愣愣的舉起剪刀手,身后煙花炸響,沈嘉禮舉起手機咔嚓咔嚓拍了好多張。一輪煙花后,林羽柔看到手機后他皺了皺眉,似乎思考什么。
“居中一點更好看。”
說著,他調整了一下手機位置,他的臉被手機遮住大半。
臉好小。
林羽柔看著他自言自語的時候,不自覺彎起嘴角。
“誒誒!”
剛才的小哥跑了過來,從后面碰了一下沈嘉禮的肩膀。
“喊我來嘛!我給你倆拍。”
說著,那小哥把小桌子挪開,把林羽柔的椅子放在沈嘉禮旁邊。
“來來來!”
“你干嘛呀,我又不愛拍照。”
沈嘉禮臉上還是笑著,但林羽柔顧不得他的回絕,順水推舟坐到了他身邊。
“別搞,我拍照只會比耶啊。”
沈嘉禮舉起手在胸前比了個隨意的剪刀手,臉上的笑意浮現幾分羞澀,沒注意身邊的女孩把距離拉進。
“你怎么笑得這么傻……”
“麻煩!這邊也幫我們拍一張!”
說著,小哥被其他客人拉了去幫忙拍照。
沈嘉禮起身幫林羽柔把手機拿回來,又把桌子搬了回來。
林羽柔挪了挪椅子,低頭時快速瞥了一眼那小哥,掩下一抹淺笑。
謝了哥們。
兩人中間又隔開了距離,林羽柔也吃起了炸雞塊,手機放在桌面上,屏幕顯示著剛才兩人的合照。
沈嘉禮也瞧見,漫不經心地調侃自己:“確實笑得挺傻的。”
“怎么會!”
林羽柔喜滋滋的拿著手機,點了收藏鍵。
煙花秀接近尾聲,人潮漸漸散了去。
嚴一均還是靠在欄桿旁沒動,他也并不是多想看煙花,只是不愿意和父親待在一起。
這位置看煙花,不太舒服,要一直仰著頭,還看不完整。
但到對面咖啡店還要一段路,眼前來來往往全都是一對對的小情侶,這場景讓他煩躁地撓了撓頭,打算去最近的網吧待個通宵。
“誒誒!小哥哥。
他側頭找聲音來源,一個嬌小的女生跑到自己面前。
“幫我們拍張照唄!”
嚴一均不是個熱心的人,一般情況下他都會拒絕這種請求。
他沒有應聲,默默接過對方的手機,舉了起來。
倒也不是突然發善心,而是鏡頭里的女孩和阿柔有幾分相似。
給女孩和她閨蜜拍完照,女孩接過手機查看照片,他還是停在原地沒離開。女孩抬頭想要道謝,卻被他盯得臉上一熱。
女孩囁嚅著開口:“謝謝你……”
“沒事。”
他冷漠地丟下兩個字,就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