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涼,陵州。
爆竹聲中一歲除,
春風送暖入屠蘇。
千門萬戶曈曈日,
總把新桃換舊符。
華燈初上,鎮上正是熱鬧非凡的時候。一條穿鎮而過的運河,河埠碼頭上擠擠挨挨的停泊著漁船,舢板。
清澈結凍的河面上時有數葉高舟破冰而來,穿過古老的石橋。在看兩岸,青石鋪就的古道旁,酒樓茶莊,糧行錢莊,綢鋪客棧,商號林立。一歲新除,熙來攘往的人群,襯托出西北城鎮恍若江南的繁榮景象。
屋外,零星的煙花在夜空中綻放,照亮了漆黑的一角。
小賈姑娘坐在窗邊撫腮拄頭望著戶外絢麗的煙花,時不時張開血盆大口打了個小小的哈欠。
老人用腳推開了柴門,左手提著一壺沒啥酒氣卻滋味甘甜的葡萄釀,右手里則是一包裝著半只燒雞,半斤豬肉,一些零星鹵菜店里算是贈送小菜的油紙包,似乎是一位家里有女嗷嗷待哺,剛帶著飯菜遲遲晚歸的老父親。
小賈姑娘見到進屋的老人后,便起身接過老人兩手里的東西,又從小灶里取出一塊溫熱的醬牛肉,從小灶邊的壁櫥里拿出一個小火爐兩雙筷子以及幾個碟碗擺在一張刻著三個名字的小桌上,將酒溫上,將菜分好。
“舊年去新年好,這是今年的壓祟錢。”老人落座,沒有先動筷,而是從洗得發白的儒服里取出一小包用紅紙包裹的銅錢遞給小賈姑娘微笑道。
小賈姑娘雙手接過銅錢,恭敬地向老人道了一聲“謝謝”,便將銅錢放進一個不起眼的小皮包,小皮包里本來就干癟癟的,除了一兩個銅錢外就只有幾根樣式各異的發釵,多加一小包銅錢也看不出起來多少鼓囊。
“老賈的牛肉還是那個味道,夠地道,吃了幾年依舊吃不厭,”老人夾了筷牛肉,就著葡萄釀吃了贊道。
“嗯,”小賈姑娘面無表情,只是點了點頭,老人動筷后她也就開始吃了。
等桌上的酒菜吃完,兩人都沒有再對話,兩人本就是沒有親緣的陌生人。就跟之后小賈姑娘與徐鳳年說的那樣,她是一名殺手,老人教她武藝只不過是預付了殺人的酬金,她既然已經接受了交易就不會反悔。
何況她自認拿不出還給老人的違約金,所以她有必須要完成任務的義務,除非,除非她死了。
……
……
北莽,南燕京。
自八國遺老,春秋士子洪嘉北奔之后,北莽便有了兩京四府,南北對峙,如龜纏蛇的格局。這些人,個個窩里斗得血光四濺,這也是拴制衡術的皇帝陛下樂見其成的場景。
兩京分別是北方的北帝城,即是離陽王朝嘴里的北莽王庭,靠南近北涼邊境的是南燕京,吸納了許多八國遺民。各控兩府,獨立于八州以外,北御帳官與南面朝官,雙方一旦碰上,大抵就是北邊動粗南邊動嘴的火爆畫面。
離陽大內有位春秋三魔的人貓韓貂寺作為太監總管,兩手紅蟒敢剝天象之皮,硬生生把宦官閹臣的武力值上限從明面上拔高到望而生畏的地步。
于是,南燕京舊皇城里新從北帝城貶來了個入宮前原姓馬名觀觀,如今被稱做老觀子的老太監,有一手堪比二流刀客的去勢刀法就顯得稀疏平常了。
這老太監年輕時也曾在北帝城里服侍過多位皇子公主,警言慎行了大半輩子,好不容易爬上了管事的位置,只可惜臨老了糊涂了竟不知變通。在北帝城宮里遇到位正受御寵卻不是世子的親王之子,執意要稱其為公子而不是其他,被那位俊俏的王子懷恨在心,特意在主管太監面前說了句老觀子“老狗狂嚎,有理無禮”的評價。
結果本就沒有啥朋黨幫稱的老觀子,馬上就被主管太監隨手平調暗貶到南燕京這兒的后膳坊養豬的地方,當一個清理豬棚,倒豬糞的豬倌兒。
可憐的是老觀子當個豬倌一個月沒到人就沒了,據傳他是之前在北帝城拐人入宮,逼人去勢上癮了,當了豬倌兒還不安分,拿把剪刀想對種豬動手,結果被一個專門教人養豬的老漢當場見義勇為踹進豬槽里溺死了。
可笑的是沒人知道老觀子臨死前,他曾跟自以為是老漢的一個清秀學徒,實則是老漢唯一的兒子惡意地蠱惑過一句,“養豬沒錢途,憑你的姿色相貌,別學(xie)了,進宮吧。”
……
……
離陽,劍州,歙江東,徽山。
牯牛大崗,軒轅世家,大宗內庭。
一名中年人越過了高墻,又很是小心地收斂腳步,悄無聲息地緩緩移動,他先是警惕地四處張望,確定沒有異常之后才慢慢的向著唯一一間有燈光發出的房間走去!
他貼在墻壁上,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地戳破窗戶的油紙,透過那個小孔觀察里面的情況。
大概是因為偷窺到了自己的獵物了吧,中年人的身體猛然打了一個哆嗦。涼涼的夜風兒輕輕地吹過,穿過了小孔,飄入了房間之內。
整個房間布置得十分的溫馨,以白色為主色調,并附以其他顏色,搭配得相當恰到好處,一看就知道布置這間房間的人是一名女人了。
只見一名看起來年約只有二十七、八歲的女人坐在椅子上細心地縫補著一些衣服,她的秀發向后高高地盤起了一個發髻,雪白如玉的粉頸裸露在空氣之中,被涼涼夜風兒輕輕的撫過,美婦人縮了縮衣著單薄的身子。
她只是穿著一件素白色的衣裳,外面披著一件外衣,因為是坐著的關系,所以看不清她的身材有多高。
可是,單單只看她那并攏傾斜著的修長雙腿便可以猜測得到,美婦人的身材是那樣的高挑。
從她的面前看來,卻是一張不施任何胭脂水粉的俏臉,臉上的五官姣好,濃眉杏眼,小巧的瓊鼻,古典形的臉蛋之上,櫻桃小嘴輕輕地閉合著。
她的案上正擺著一張俊秀男子的肖像畫,畫紙微微泛黃,明顯有多年被人仔細觀賞,輕柔撫摸的痕跡。
而在屋頂下面,那名中年人此時正從懷里拿出一根小小的竹管,他把竹管慢慢地插進小孔之中,往房間之內輕輕地吹出里面的神秘粉末。
做完這一切后,他又小心地收好竹管,而后又四處張望了一翻,最后躲到一處比較黑暗的角落邊上,似乎要等到藥效發作才動手。
只不過今晚他的運氣似乎不是特別好,剛等美婦人昏昏欲睡,凌亂衣裳,掙扎著癱倒在床上,他將要半推開房門時,外墻門外卻忽然傳來一陣不合時宜的咳嗽聲和一對父女的對話聲。
“咳咳,青鋒你娘今天似乎身體欠佳,麻煩你幫為父去里面瞧瞧。”
“哦,是嘛,我這就去。”
中年人于心底暗罵一聲,“壞事的廢物”便快速收拾好自己的蛛絲馬跡,從另一邊高墻處離開內庭。
他頂多只敢做做偷香竊玉,想著欺負下臟透了的女人再添些污穢也不會聲張的小勾當,還沒那個熊心豹膽敢當面夫女前目犯。除非有一日他真得當上了軒轅一家之主,甚至還要在軒轅老祖軒轅大磐的默許后,他大概才會徹底撕破自己的人皮嚎叫出聲。
但中年人不知道,那個戴了十幾年內庭美婦人親手送他的大頂綠帽,牯牛大崗上公認最廢物的兄長,從中年人剛靠近高墻時便被他看在眼里。
“唉,千年軒轅家,沒救了。”
中年書生望著自己的親弟弟匆忙離開自己夫人房間的背影,長嘆一氣,手中一本寫滿道德文章的手抄書一頁頁漸漸化作齏粉,被那夜風一吹而盡。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