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正廳,老太太特地吩咐架起的幾座暖爐,座椅茶幾擦拭得一塵不染,茶水皆是早早備好,張思邈幾人一來,丫鬟們當即奉上。
此等用心,張思邈卻一點不放在心上,老太太一問起,他絲毫不留情面,兩處質疑狠狠甩出來:胎兒為何如此大,莫不是通判府連個大夫都請不起?家中既有產婦,為何連產婆都不備,難不成故意草菅人命?
老太太掩面,羞愧難當,這個年紀還得為兒子后院事擦屁股。
她身側立著的房媽媽欲上前分說兩句,叫她攔下。
此刻,白廷大概清楚,為何這位張先生大部分時間住在郊外野谷。
非是情商低,遭人排擠;實在原則太強,不太能隨大流。
另一方面來看,這般高人氣到這個程度,可見這事到底多惡劣。
不過白廷留張思邈可不是為叫盛府沒面的。
他起身上前,行了一禮,“老太太不必自責,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先生一時直言,老太太切莫見怪,我等與先生前來,主要是將今日之事分說清楚,老太太可請來一應仆人,做個對質,免得日后生了閑話。”
老太太見眼前裹得嚴實的俊秀少年,心想這便是房媽媽口中,白家那位。
昨日剛從盛纮那聽到這位的事,今日盛纮一早出發海州,就有為了避開這位身上麻煩的意圖,她也奇怪,怎地自家與這位扯上干系?
“白公子這話真叫老身羞愧,幾位今日鼎力相助,請來張先生,叫我家順利衍了子嗣,老身銘感五內,怎會生出閑話?”盛老太太連忙起身,白廷父親太祖二代孫的身份雖尚未確定,但她本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心態,不敢亂了禮制。
白廷輕輕搖頭,“老太太言重,我家表哥前兩日還曾借住貴府,與長柏兄長也算有些交情,今日我不過順手之舉,哪有什么感激不感激的?”
兩人你來我往,一番寒暄,之后切入正題,白廷等人將下午所有細節一一道出,至于后續老太太如何處置,白廷等人看不見,也與他們無關。
他這番大費周折,除了叫林噙霜無可推卸責任到他們身上,也是把自己那點不合禮儀摘干凈。
“老太太,留步吧,今日貿然前來,還闖了貴府內院,待通判回府,我等必上門請罪。”
臨了,臨了,白廷惡心了把林噙霜,可能盛明蘭會因此遭些責罵,但不管看在已亡故的衛小娘,還是事實責任上,大部隊火力還是會集中在林噙霜身上。
這尺度實在難以把控,白廷若不是擔心林噙霜一把將鍋甩在那可憐的小丫頭頭上,更難聽的話他還沒說呢。
盛老太太來不及開口,白廷幾人上了馬車,路邊的袁文純甚是不舍地揮手,白廷臨走前,又塞了他五百兩。
白廷將張思邈接回白家,盛情招待了半日,又以重金相贈作酬謝,遭張思邈拒絕。
午后,將白家一切打點清楚,他帶了幾個護衛,趕往淮陰。
這一次,一路安全,再沒有什么伏殺暗殺,次日下午時分,順順利利抵達淮陰縣城。
白廷到底有個揚州頭號鹽商的外公,在淮陰的家說不上高門大院,也非粗糙陋室。
城東一片普通住宅區,最安靜所在,一座小院,不多復雜,簡簡單單的一重院落,灰磚灰瓦,并非青磚紅瓦,從門前便能瞧見院子后面光禿禿一片竹林,淡雅清凈,寧靜致遠。
下馬車后,敲了好久的門,無人應門,左鄰右舍卻有了動靜。
“廷哥兒,怎地今日才回?”
左邊小院門打開,出來那人叫劉松壬,是商賈,做布匹生意。
“劉叔,我家緣何無人?”
白廷邁步欲過去細說,那劉松壬一言不發,閃身進院,當即閉門。
這一連串動作急促又沒有預兆,看得他一腦袋問號。
沒一會,一個竹梯從劉家院墻內探出,又一會,劉松壬的腦袋緩緩冒出,他先是沖白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小心打量四周,才對白廷招了招手,示意白廷靠近些說話。
“主君。”
是人都覺有異樣,張烈出聲提醒,同時右手已經搭上刀柄。
一行五個護院,俱是有從軍經歷,除了每人配一把上好大刀,每人里面還套著件無袖軟內甲,白廷套了兩件。
北宋末年前,民間是不禁刀劍的,軟甲其實有些打禁制的擦邊球,明目張膽地穿肯定不行,白廷此舉也主要是做個添頭,最好是一直用不到。
“無妨。”
白廷揮揮手,上前幾步,停在劉家院墻三步外,省得靠太近,還得仰著腦袋。
“劉叔,到底怎么回事?”
劉松壬嘆了聲,小聲解釋起來,“四日前縣衙來人報,說你父親在萬紅樓遭人殺害,你家老錢領著小錢去認領尸首,可一去便沒回來,昨日,縣衙衙役領著一幫武夫,把你家幾個丫鬟婆子也帶走了,唉,廷哥兒,你父親是不是犯了什么事?還是得罪什么人?”
老錢是白廷家十幾年的管家,小錢是老錢的兒子,平日充個馬夫跑腿,他家還有兩個粗使婆子和一個丫鬟;武夫,是民間對大頭兵的蔑稱。
“說什么呢你?趕緊給我下來!”
劉松壬剛感慨完,院里響起一道吼東獅吼,接著劉松壬明顯被拽了下去。
這種避而遠之的行為不難理解,如果只是縣衙衙役,劉松壬還不至于如同躲禍水似的躲著他,可牽扯到淮陽軍….
院里頭罵罵咧咧,想來老劉頭是很難再與他提供情報,白廷緩緩踱步往家去,邊走邊思考。
四日前,正是他出發揚州那天,單從這時間上推理,白敬一等人確實嫌疑很大,因為當天他抵達江都時,也遭受了伏殺。
縣衙和淮陽軍拿了他家的仆人,也能理解,調查取證嘛。
但他總覺得,這事沒那么簡單。
“走,去縣衙。”
家也不回,趁著自己回來的消息還沒散開,白廷決定先去探探風頭。
所幸淮陰縣衙離這也不愿,趕在縣衙放衙前,張烈把帖子遞進去。
沒多時,縣尉王虎領著一幫快班衙役出來,風風火火的。
縣尉為縣衙三把手,主管緝捕、治安等工作,通常是正九品。
“何人是白廷?”
那縣尉眼睛跟裝飾品一樣,大大咧咧地喊著。
白廷心中生疑,上前一步,拱手回話,“稟縣尉大人,我是白廷。”
王虎點點頭,打量一番,確定與腦中信息無差,從腰后掏出一卷文書,換上一本正經的表情,“你父趙凊被害案已結,這是宗人府留于縣衙的結案文書,你可在此借閱,不可損壞,不可帶回。”
一般來說,人命案的結案文書,縣衙都會公示,以彰顯縣衙威信,同時震懾宵小。
“結案了?”白廷眉頭挑了下,接過文書,疑惑發問,“何人所為?”
那縣尉王虎眼中帶出莫名笑意,口中卻是不耐,“你看了即可知曉,何必多言。”
白廷愈發覺得不對,沉住氣,低頭,緩緩攤開文書。

卷簾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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