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街道上,兩個武人裝扮的青年并馬而行,一邊走一邊聊。
正是李應瑞和王守奇。
“岳王爺之事,你以為如何?”李應瑞問。
“不敢信,但又不能不信,允文兄沒有欺騙我們的理由。”王守奇道。
李應瑞看向前方,苦笑道:“是啊,允文兄沒有騙我們的理由,只是這事太過玄乎……猝然之間,讓人不敢相信。”
“九月大雨,確是玄乎,但我秦軍出征的各種弊處,以及對戰局的分析,我以為,允文兄說得極對、極是。”王守奇憂。
李應瑞點頭:“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允文兄的見識,我們不如。”隨即壓低聲音:“長捷,你有沒有覺得,允文和以往,好像有點不一樣。”
“或是岳王爺之力。”王守奇道。
李應瑞搖頭,欲言又止的說道:“我說的不是見識,而是……算了,不說了。”
隨后輕輕嘆:“如果真是岳王爺托夢就好了,得神明指點,允文兄肯定能見到撫臺大人,說不定還能見到孫制臺……”
走馬而行,聲音漸漸遠去。
晚間,李應瑞和王守奇回到家,向家中長輩提起秦軍出潼關的憂慮,結果,無一例外的都受到了長輩的呵斥。
……
另一邊,尤振武和翟去病急急回家。
“哥。你真的夢見岳王爺了嗎?”只是兄弟兩人,翟去病放開了顧慮,直接問。
尤振武平靜回答:“是不是岳王爺我不知道,但紫袍金甲的將軍,確是沒有錯的。”
翟去病興奮的握了一下拳頭:“岳王爺不會無緣無故的托夢于你,哥,天將降大任于斯人啊!”
尤振武“心虛”扭開頭,他不想欺騙,但沒有辦法,為了爭分奪秒,為了可能的逆轉,他不得不這么做。
見表哥還是憂慮,翟去病勸道:
“哥,雖然沒有見到撫臺大人,都任老大人也不聽,但也不必太掛念,反正你和左緒打賭之事,已經傳了出去,滿城皆知,等我榆林軍出征,到了河南,九月天氣真有變化,他們多多少少都會想到你的話。”
尤振武默然,翟去病所說,只是他的一個憂慮,但還有一個更大的憂慮,翟去病不知道,那就是,即便秦軍警醒,面對連日大雨,想要撤退,但面對騎兵為主的闖軍主力,能夠及時撤走嗎?如果不能,怕也是一場敗,更憂慮的是,如果歷史不可改變,那么接下來整個陜西就都將面對狂風暴雨……
見尤振武臉色稍緩,翟去病立刻湊近了,笑道:“哥,那撕紙還原怎么做到的,你教給我好不好?”
尤振武不理他,抬頭看了一下天色,臉色忽然嚴肅:“出來這么久,我估計,爺爺和三爺爺正等著我們呢,說不定板子都已經為我們預備好了。”
翟去病也醒過來了,驚道:“那怎么辦?”
“你怕了?”尤振武笑。
“怎么會?又不是沒挨過。”翟去病也笑,隨即又嚴肅:“不過我背上的銀子怎么辦?如果拿回家,肯定是保不住的。”
尤振武向前一努嘴:“你看那是哪?”
翟去病抬頭一看,前面正是榆林唯一的一家錢莊,廣盛源。
這廣盛源可不是一般的來頭,而是秦王的產業,因為有秦王的照應,所以才能在榆林立足,也才敢沾惹銀錢的生意,各地客商到榆林來做生意,遇有大額現銀不便攜帶的,都會存放在廣盛源。
當然了,都是大銀子,小銀子三五十兩的,他們是不收的。
除了票號,廣盛源還經營絲綢茶葉,是榆林有明的大商號。
“我們這九十九兩九,也不知道他們能不能看上眼?”翟去病拍拍包袱,還是走了進去。
……
在廣盛源存了銀子,得了一張銀票,翟去病交到尤振武的手中,尤振武拿到手中,仔細的看,發現銀票紙張精良,制作精美,背面好像還有防偽暗記,不由的驚嘆。
翟去病說,廣盛源這都是和晉商學的,不知道里面是什么道道?
……
剛到府門前的街道,就遇見了尤順,尤順滿頭大汗的奔來,臉上滿是驚喜:“少千戶,三公子,你們可算是回來了!我們滿城找了你們一下午了,快回去吧,老總鎮正心急著呢。”
尤振武點頭,和翟去病快步回府。
……
前院正堂。
束發方巾、寬袍大袖的尤見田站在堂前,正焦急的踱步,不時抬頭望向門口,直到尤順歡天喜地的跑回來,喊道:“少千戶和三公子回來了!”他方才是松口氣,舒展開了一直緊皺著的眉頭。
正堂里,兩個老頭,尤世威和尤定宇正在激烈爭辯著什么,聽到尤順的呼喊,立刻閉口不談。
但快步走進院子的尤振武卻是隱隱聽見了一些----兩個老頭爭論的乃是那一百兩的銀子,尤世威以為不當要,應還給左家;尤定宇則說,光明正大贏來的,愿賭服輸,為什么不要?如果是咱娃輸了,那左家會少要咱一兩銀子嗎?
進到院中,尤振武和翟去病先向站在堂前的尤見田行禮。
尤見田臉色嚴肅的瞪他們,壓低聲音說道:“你們可是闖了大禍了,咱老爺子不是那么好騙的!”
不待尤振武和翟去病回答,就高聲責怪道:“怎么這么晚才回來,知不知道家里人都快急瘋了?還步快進!”
尤振武心中明白,這是二叔在示警了,看起來,想要憑著“岳王爺”三字就輕易過關,并不是容易的事,向二叔行了一禮,他和翟去病一前一后的進到堂中。
堂中靜寂,兩個老爺子分坐正中和右首。
尤振武翟去病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禮,口中道:“爺爺,三爺,我們回來了。”
尤世威臉有怒意。
坐他右首邊的尤定宇也是一臉嚴肅。
兩個老頭都不說話。
正堂一時靜寂。
翟去病微微不安,眼角的余光看表哥,發現表哥依然鎮定,他心中也稍微安。
“嗯嗯嗯……”
終于,三爺好像是忍不住了,清清嗓子,然后問道:“你們兩,一天都干什么去了?”
尤振武也不隱瞞,將城門口送行,遇見左緒,左緒挑釁,其后和左緒打賭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說了--但沒有說賭天氣,只說了撕紙還原。
翟去病又補充一番,將左緒的囂張跋扈,欺人太甚的情態,形容的活靈活現。
尤世威黑沉著老臉,一句話不說,
“娘求的,左家就沒有一個好東西!”三爺尤定宇忍不住罵了出來,從左緒一直罵到左光先。
而當聽到撕紙還原之后,他忍不住問道:“娃,這太神奇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尤振武不答,只看二叔。
二叔尤見田明白,揮揮手,命令堂前左右的人全部退下。
只剩下自己最親近的人,尤振武這才回答道:“其實就是一個小伎倆。”說著走到旁邊桌前,拿起桌上的兩張紙,再回到兩個老頭的面前,藏一張,撕一張,為兩個老頭演示了一遍----演示的時候,他手心向內側,整個戲法的秘密,兩個老頭和二叔都清楚看見到了,站在外側的翟去病卻是看不到,急的他不行……
“原來是這樣。”演示完畢,二叔尤見田撫掌微笑:“妙啊,妙!”
尤定宇拍著椅子的扶手,哈哈大笑:“娘求的,若不是親眼見,還真是想不到,娃,這精妙的手段,是誰教給你的?”
“也沒有誰教,當時情急,被逼的沒有辦法了,臨時想不出來的。”尤振武回。
“好好好,娃真是聰明。換做我呀,想一輩子也想不出來。”尤定宇撫掌大笑,又說道:“左家上下從左光先以下,就沒有一個好東西,贏他一百兩是少的,以后有機會,再贏他一百兩,哈哈哈哈!”
尤定宇和尤見田都在笑,但尤世威卻始終沉著老臉,臉上的怒意,一點都沒有消沉。忽然一拍桌子:“旁門左道,丟人現眼!”
翟去病嚇的一哆嗦,尤定宇和尤見田也不敢笑了。
三爺尤定宇咳嗽了一聲,緩和了一下氣氛,目光看尤振武:“娃,你和左緒賭天氣是怎么回事?我聽說,你們賭的可不小啊,如果你贏了,他輸了給你一百馬,如果你輸了,你就和去病兩個人,當街跪下來叫他祖爺爺?這事,可是真的?”
尤振武坦然回答:“是真的。孫兒確實和左緒賭了。”
“你太莽撞了!”
尤定宇瞪著眼睛。責怪道:“天氣這個事,可只有老天爺知道,更何況河南已經旱了好幾年,怎么會忽然有大雨,娃,你這可是要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