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真神星十億光年外的某地。
戰火熊熊,劫后余生。焦黑而荒涼的小鎮上,一個少年正跪在那片血淋淋的尸體堆中,翻找著生存的希望。
這是最后一處了,暮色將至,饑渴交加,再找不到干糧,就只能吃人肉了。
終于,在那染血的懷中,少年找到了一袋子的饅頭。在這未寒的尸身掩蓋之下,數日過去,那包子竟還留有余溫。
那些饅頭上邊兒,長得一些青得發黑的毛狀物,少年將之捧在手心里時,鼻中還能嗅到陣陣惡臭。然而,他卻是并沒有為此感到厭惡,反倒是猛地塞到嘴里頭,狼吞虎咽了起來。
酸味兒,臭味兒,在少年的口腔之中發散著,可他卻依然吃得有滋有味兒。在這片死氣沉沉的尸堆里頭,干糧,便是絕世的佳肴。
“咳咳……”
進食太過于急躁,干癟的酸饅頭終于是嗆住了少年的喉嚨。不及嘔出口中的糧食,少年一把抓起那用紙袋包著的“美味”,忙是向著身旁的一灘小沼洼而去。
那水洼里頭,滿是泥濘,可那少年卻如視而不見。只見他將手中的袋子置于雙腿跪坐的雙腿之間,兩手作瓢,捧起那泥水就往嘴里頭倒去。
泥水灌注,浸濕了那卡在少年咽喉處的饅頭塊兒。會厭開張,終究是讓那窒息物滑入了食道之內。少年向后倒仰而去,雙手平伸,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好……好吃……好吃……”
強忍著脖子里傳出的陣陣腫脹之痛,少年卻是面含笑意,用著含糊的聲音,氣喘吁吁地呢喃著。
天上是一片黑壓壓的烏云,時不時地便會傳來一陣雷霆的低吼。夕陽被那片黑暗壓制在天際的邊緣,那在裂隙中殘余的燦金色,幾近熄滅。遠處有一群嘎嘎亂叫的烏鴉掠過,驚恐的呼聲,好似急促的警鳴,預兆著暴風雨的降臨。
“下雨了,下雨了,有水喝了……”
呱呱的鳴叫聲打碎了美味的沉浸,少年忙是從地上爬起,抓起兩腿間夾著的袋子,便是向著一旁的小石屋而去。
“嚕——嚕——”
低沉的摩擦聲響起,那是少年推動大水缸的聲音。水缸中的水,早已干涸,便是一滴也沒能留下。一大片焦黑的印痕,留在那粗陶制作的缸壁上,那是火烤的痕跡。兩處的地面上,滿是烏黑的灰燼,唯有那光禿禿的石頭墻,頭頂上以及斷裂了一半的石制頂棚。
少年用盡最后的氣力,將那水缸推出到露天的位置,便是癱坐在水缸旁邊兒,喘著氣,吃起了手中的食物來。
“轟——”
正當此時,不遠處的一塊殘垣忽然倒塌,頓時是將少年的目光吸引了過去。塵土飛揚,那殘垣所在之處,籠罩起了一層朦朧的霧色。少年極目眺去,卻是在那片朦朧之中,發現了一道漆黑的身影。
天色昏暗,夕陽帶來的最后一道光明,已如搖曳的燈火一般,開始撲騰了起來。月色被那黑云遮擋,唯有偶爾閃爍的電光,能提供短暫的光亮。警惕地望著那一道陌生的黑影,少年忙是攥緊了手中的袋子,緩緩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黑天之中,忽然生起了一道極為耀眼的白光,頃刻間,便是照亮了整個大地。頻閃之間,少年終于是看清了那道黑影。
“轟隆隆——”
一道不曾有過的巨響,接著方才的白光,從黑云之中激蕩而出。這雷鳴震耳欲聾,驚得天地間的飛禽走獸一陣狂奔。
少年被那巨響嚇得蜷縮在了地上,他雙手抱頭,渾身上下都在瑟瑟發抖,好似他頭頂正懸掛著一道雷電,隨時都要劈落一般。
“嘩——”
大雨伴著那一聲巨響,傾盆而落,潑灑在了這片焦黑的小鎮之中。
濕涼的觸感將少年從恐懼中驚醒,他忙是帶著手中的一袋饅頭,躲進身旁的石屋中避雨。暗室昏暗,少年唯有面朝遠處忽明忽滅的殘光,方能平撫內心的恐懼。
那雨如堅冰所融,寒冷又刺骨,只一會兒的時間,便是將這片燃燒了幾日幾夜的熾熱,澆成了霜地。
擰了擰身上殘破不堪的衣服,一灘污濁的黑水從少年的指尖滑落。使勁兒地搓了搓濕漉漉的雙手,少年的身體,止不住地發抖。殘衣單薄,抵御不住這驟降的氣溫。少年唯有靠著蜷縮與顫抖,來護著身上幾欲消散的余溫。
大雨不知持續了多長時間,禁不住寒冷的少年,也早已昏迷了過去。待到清醒之時,天已放晴。
摸起身邊的一袋饅頭,少年便是咀嚼了起來,補充著快要散去的氣力。直至大半袋饅頭吃完,他的身體,總算再次煥發起活力。
唇干口燥,渾身發麻,少年摸爬著出了小石屋,趴在那溢滿的大水缸前,貪婪地汲取著生命的源泉。
“啊哈——”
一陣滿足的哈聲從他口中傳出,少年仰頭朝天,露出了愉悅的笑容。蒼藍的天空之上,掛有一道巨大的彩虹,令人視之,都不禁忘記了心底的憂愁。
干渴已解,饑腹猶空,提起手中裝著饅頭的袋子,少年便就要繼續進食。
忽然,不遠處的一道身影,卻是再次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是一個身著黑衣、滿頭蒼白的老者,昨夜墻倒,少年在頻閃中所見,正是此人。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少年緩步來到了那老者的近前。此時此刻,他總算是看清了這家伙的面容。
那是一個身材高挑的枯瘦男人,及腰的白發下,是一道道飽經風霜的皺紋。老者的肌膚,猶如枯黃的樹皮,幾乎看不見任何生機。若非他的胸口仍有起伏律動,少年定會以為,這不過是一個尚未倒下的干尸了。
“嘿,嘿,您能聽得見我說話嗎?”
或許是在這死寂之中待久了,渴求一個同伴,在看見那老者仍有生機之時,少年竟是對他生起了救護之心。
老者不語,胸口依然平穩地律動著,好似睡熟了一般。
抬手望了望尚未吃完的一袋饅頭,少年眼中閃爍著不舍的情緒,便是輕輕放在了那老者的身旁。而后,他又是站了起身,在一旁的廢墟里翻找了起來。
“你拿去吧,我不會吃的。”
正當此時,那老者忽然是開口說話了。
“誒!你沒睡著啊?太好了!”
少年聞聲大喜,忙是回過身來,向那老者露出一臉的悅色。
“哦?有什么好的?”
那老者聞言,微微地抬起了眼皮,將這少年打量了一番。
“你先別說話了,快些把這些饅頭給吃了,好補充下力氣。”
只見那少年拿起方才放在老者身旁的紙袋,伸進手去,便是掏出了一個滿是青毛的饅頭。
“你剛才在那兒找什么?”
老者瞥了那饅頭一眼,便是詢問了起來。
“哦,我是看看有沒有什么可以盛水的事物,去給你打些水來。這饅頭太干了,我怕你噎著。”
少年用那雙滿是污漬的手,小心翼翼地從手中的饅頭里掰出了一個小碎塊兒,便是向著老者嘴邊送去。
“拿走吧,我不吃。”
見那少年如此舉動,老者卻是將頭向著一側扭去,好似嫌惡一般。
“哎,你可別嫌臟啊,現在已經找不到其他吃的了。比起那些腐爛的尸體,這饅頭都不知道有多干凈……”
少年見那老者這番行為,眉頭微蹙,好似有些著急。
災難過后,在此地求生,甚是艱難。戰火將這片大地燒成了黑色的焦土,能找到這發霉的饅頭,已經是幸中之幸。少年深知這份糧食得來不易,便在那老者做出嫌棄之舉時,下意識地勸說了起來。
“不吃。”
未待少年說完,老者又將頭扭到了另一側,輕吐二字,打斷了少年的話語。
少年見他此舉,眉頭更為緊蹙,猶豫片刻,心中忽生一計。
“是了,那兒有一缸子的水,我拿去給你洗一洗!”
少年向著老者嘻嘻一笑,便向著那口大水缸奔走而去。一陣手忙腳亂之后,他又回到了老者身邊。
“洗干凈了,我可是很認真地去洗的,你快吃吧。”
少年再次將手中洗得白凈的饅頭掰開,送上一小片碎塊到那老者嘴邊。可老者依然是不領情,只將頭扭到一側,好似有意避之。
“來嘛,嘗一口,嘗一口……”
少年見狀,倒也不覺得厭煩,反倒是柔聲勸了幾句。他如此叨擾,老者索性是閉起了雙眼,不再理會那少年。
“嘿,你怎么像我隔壁的小孩那般淘氣。他阿媽喂他飯時,他也是這般‘不吃不吃’。”
似乎是耐性到了極限,少年不再勸說,反倒是雙手叉腰,數落一般地喃喃道。
“你說我像個小孩兒?”
似乎是被人觸碰了逆鱗,當那少年說出這番話語之時,那老頭忽然是露出了一副嚴肅的神情。而他那平放在膝蓋上的右手,更是本能地形成了爪狀,好似在用意念,牽引著什么。
“是啊,你不吃就是小孩兒,只有小孩兒才不吃呢!”
天真的少年,并未察覺到老者眼中的殺意,反倒像是騙小孩一般,激他來吃那饅頭。
老者眉頭微蹙,瞥望了一眼自己的右膝。
那兒只有一只微微顫抖的骨爪,更無其他異動。
“呵,你看我這副模樣兒,還有什么必要去浪費糧食呢?”
雙目再次閉合,老者冷笑一聲,唏噓嘆道。那話語之間,滿是無奈之意,好似一個生無可戀之人,在靜靜地等候著大限的到來。
“誒,你可千萬別這樣想,我看你可健康了!雖然你現在是瘦成了骨頭,但呼吸卻是平穩得很!我姥爺過世之前,那氣息啊是時高時低,每天都要咳血出來。倒不像你,在這里淋雨一晚上了,卻是連個噴嚏都不打一下,要我說啊,你這身子骨硬朗得很呢!”
少年看他如此,心中著急,急忙勸說,試圖喚起這老人的求生之意。
“可你如今連自己都喂不飽。”
老者淡道。
“沒關系啊,我不覺得餓。這些饅頭吃完了,我再去找找其他吃的。實在不行的話,把地上那些尸體剖開來吃也行……總之,咱們兩個人相互扶持,總會有辦法活的!”
蹲下身子,少年將手輕輕地搭在了老者的肩膀之上,便是繼續勸說下去。
似乎是少年的勸說帶給了那老人一些啟發,當少年說到最后一句話時,那老者的眼神,卻是變得迷離了起來。
“相互扶持……”
老者的目光逐漸變得呆滯,好似被勾起了一些回憶。少年見他開始有了轉變,心生歡喜,卻是不敢表露于色,怕打斷老人的這份沉思。
良久,那老人終于是再次清醒了過來,臉上浮現起一抹不曾有過的釋然之意。
“你叫什么名字?”
老者輕聲問道,語氣顯然是變得柔和了許多。
“我叫摩那!”
少年聞聲,趕忙回應,臉上盡是歡喜。
老者聞聲,倒也不語,便是伸手接過那洗凈的饅頭。
“我去把剩下的給你洗一洗,你要是渴了,就叫上我一聲,我把你抬到水缸那里去。”
見這老人終于愿意進食了,少年忙是拎身旁的紙袋,交代幾句,便向著那水缸奔去。
望著少年離去的身影,老者的嘴上,浮現起了一抹玩味兒的笑意。
“跟我相互扶持,倒是個有趣的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