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照西沉,晚霞將天際染成血紅。
她手執長槍,靜立于瑟瑟秋風中,銀色戰袍被血跡污濁,眼神卻依然剛毅。望著血色的天邊,她的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接著又輕嘆一聲——這天下的河清海晏,她終究是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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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第一次見到他。
那時,他還是太子。年紀尚幼的他正在御花園中吟詩,皇后就坐在旁邊靜靜地聽著。皇帝牽著她的手,將她帶到他的面前。而他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似乎對她完全沒有興趣。
“皇后,這是夙家派來的孩子。”皇帝將瘦瘦的她輕推到皇后跟前。
“哦?是個女孩?”皇后垂眸仔細打量著她。
“夙大將軍說,這個孩子是這一代中最出彩的。”皇帝扶著她的肩頭。
“夙大將軍的心真是硬,這么好的一個小女兒,不留在身邊寵著,竟舍得交給皇家……”皇后抿唇輕笑,繼而叫過一旁背詩的兒子,“這是你姐姐,以后要天天陪著你的,可不準欺負她。”她看著他,而他卻只微微點了下頭,并沒有抬眼看她。
那一年,她9歲,他8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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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進了宮,她便要時時刻刻待在他身邊,直到每晚他睡下,她才會有自己的空間。他讀書練字時,她坐在桌子另一側背兵書;皇帝給他講述天下之事時,她在一旁靜靜地聽著,用心記下當今東越的局勢,以便她提早布置戰策以備不時之需;他練劍習武時是她最開心的時候,那時,她會提著劍與他對練,并耐心地給他改正不規范的地方。
他的性子很倔,總是不愿開口叫她“姐姐”,她也很少主動與他說話。他們之間的交流少之又少。
一天,他們練劍時,他的劍不小心刺傷了她。
他慌了,扔下劍跑過來:“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你疼不疼啊……”
她臉上毫無痛色,看著他慌亂地關心自己的樣子,她心里劃過一絲甜意。
她受了傷,劍自是不能陪他再練。他沒了人陪練,便也索性丟了劍,天天圍著她轉。
她的性子向來清靜,也不喜有人過多地打擾她,如今他天天跟著她,她自然不適應。
他覺得她受了傷之后,變得更加安靜了。平時的她,除了練劍,其他時候就像個透明人。現在,若不看她,便不知道那里還有個人坐著。
終于,他忍不住開口:“喂,你叫什么名字?”
她正在背兵書,聞言抬了抬頭:“屬下原名夙愿。”
“原名?”他開始圍著她轉圈圈,“哦,你的意思是,我要重新給你起個名字嘍?”
她沒有說話,繼續專心背書。
他沒得到她的答復,便當她默認了:“既然你這么沉默,那我就叫你‘阿穆’好了。”
她翻兵書的手一頓,抬頭看他。
?“怎么了?你不喜歡嗎?那我換一個好了。”他有點失望,在她身側坐下,雙手托腮皺眉糾結起來。
“不用了,我挺喜歡這個名字的。”她唇角勾出一絲笑意。
“你笑了。”他見她笑,很開心,“你笑起來真好看。”
她輕輕應了一聲,目光又落在兵書上,心里卻笑得如花兒一般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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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七年過去。
“孩子,來。”皇后來到東宮她的住處,牽著她的手走到庭院中,在石桌旁坐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邊。
“不知娘娘找屬下有何事?”16歲的她,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舉止大方得體卻又不失英氣。
“孩子,你已經到了該嫁人的年紀,你的父母已為你訂下了夫家,是朝中王太傅的嫡長子,也是現在的禮部侍郎。”
她僵了一下。
“禮部侍郎為你夫君確實是委屈了你,不過王家與夙家一般,都為開國元勛,你嫁去王家,也算門當戶對。”
“過兩天有個宴會,王太傅一家都會出席,你正好也趁此機會見見他。”
“你怎么了?”他敏銳地覺察到了她的失落。
她看著他,七年,她看著他從當年那個幼稚的孩子一步步長成眼前氣度不凡的翩翩少年,忽地就紅了眼眶。
“我的父母已為我訂下了夫家。”
他沒有說話,在原地愣愣地站了一會兒,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轉身離去。
宴會。
她不安地坐在他身側的小座上看著前來請安的人們。
一位四十余歲的大臣帶著一家妻兒上前請安。她隨他一起還禮,抬頭卻見他側頭輕瞥了她一眼。
那大臣家的兒子一襲青衫,舉手投足間充滿了儒雅的氣息,此刻正用饒有興趣的目光打量著她。她禮貌地抿唇一笑。
“那便是禮部侍郎,你未來的夫婿。”待他們離開,他輕聲說。
她去端茶杯的手一下頓住,轉頭不可思議地看向他。
他一笑:“我當然知道,母后都告訴我了。”
席間,皇后讓她為眾人展示她過人的武藝,她本是不愿意,但看到他鼓勵的目光,她還是接過了侍女遞來的佩劍。
她獨創的飛花劍法,剛柔并濟,令人賞心悅目卻有著極強的殺傷力。她的劍法之快,可以讓樹上飄下的花瓣久久落不到地面,令對手眼花繚亂。
他看出一些人眼中的不屑,便低聲吩咐侍女取來花瓣撒向大殿中央舞劍舞得忘我的她。
她一襲素雅簡單的白裙,周身飛舞著久久不肯飄落的淡粉花瓣,場面美之又美。
很快,殿內便響起了如雷的掌聲。
她提劍回到位子上,沖他感激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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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讓她不被王家人看輕,皇帝將她封為朔陽郡主,賜給她一座園林般的府邸作為郡主府。
她的婚禮,由皇家和在朝中頗有威望的夙家聯合籌辦,極其盛大,無比奢華。
那一日,京城萬人空巷,百姓們擠在街邊,觀看這紅妝十里的送親隊伍。
隊伍最前,是腰上系著紅緞、威嚴的御林軍和夙家將士;其后是一身紅衣的樂隊,吹打著喜慶的樂曲;而后,是龐大的婚禮儀仗,儀仗后是由八名夙家將士抬著的大紅喜轎;再后,便是明黃鑾駕,里面坐著皇帝皇后。
他一襲正裝,騎于黑色駿馬之上。身后的喜轎上,她鳳冠霞帔,看著前面身形模糊的他,心里暗暗嘆了口氣。
送親隊伍最后近百人抬的嫁妝令百姓驚嘆不已:這足以證明皇家對她的重視。
她的兄長駐守邊關不能回歸,他便將她抱下了喜轎。
“他不靠譜。”突然,他說,“他配不上你。”
“嗯?”她怔了一下,微微抬頭看向他,卻見他目視前方,面無表情。她又偏頭向站在府門外臺階上的新郎看去。仍舊是那興趣滿滿的微笑。
新郎牽著她的手,帶她邁上長長的艷紅地毯。
他坐在小臺的座位上,目光緊緊地跟隨著她。
“吉時已到——!”禮儀官抄手高喊。
一對新人站到臺前。
賓客席某處有一絲躁動。
她自是覺察得到,只是礙于婚禮已經開始,她不便有任何動作,但已做好了防衛的準備。
她沒有注意到新郎眼中閃過的那一絲不自然。
“一拜天……”禮儀官帶著祝福的笑容高喊,卻被一支從席上飛來的短箭嚇失了聲。
她快速閃到一旁,同時抬手打向那箭。短箭偏離方向,刺進了雕花立柱。
席上喧鬧起來,皇家和夙家更是憤怒:竟有人敢當著他們的面公然行刺新娘。
她扯下蓋頭,冷眼看向某處:“既然做了,也就沒必要躲藏。”
那個角落里近五張桌子的人都站了起來,撞翻了不少凳子。
新郎看見領頭的妙齡姑娘,皺起眉頭。
那伙人提了劍沖來,賓客們驚叫著東躲西藏。
同時,院西的一間廂房沖出一隊御林軍。他抽出腰間的軟劍,躍至她身前。
“王懷鐘!你想造反嗎?!”皇帝震怒,猛地起身指著一旁還沒有反應過來的王太傅。
“皇上息怒啊!臣,臣也不知有此事啊!”王太傅顫抖地叩頭。
另一側,新郎拽過領頭的姑娘:“你想干什么啊?我不是說了嗎,等娶了她就把你接進門。”
“你說不會虧待我的,如今她成了正妻,不就壓我一頭?!”姑娘也不開心,“她是朔陽郡主,身份地位高了我不知多少倍!你讓我怎么不擔心?!”
“她不過是一個下人,郡主的名頭只是因為要嫁給我才安上的,她終究只是下人,這等身份,你還怎么擔心她會壓你一頭!”新郎的口吻略帶鄙夷。
他聽了這話,心中怒火更盛,推開姑娘,一拳將新郎打倒在地,居高臨下地輕蔑地看著他,抬劍:“爬起來跪著。”
新郎狼狽地雙手撐地跪在他腳前,頸上架著他的軟劍。
“好了兒子。”皇后安撫了她,走過來冷冷瞥了新郎一眼,“這種人,你父皇會親自處理的。”
這場婚禮,被新郎的小情人如此驚天動地地一鬧,自然不能再繼續。這被世人稱道的男文女武、如此般配的婚姻,終以皇家親自出面為她退婚而結束。新郎被皇帝革職,流放北疆,永世不得回京;他那情人因行刺皇室之名處死;王太傅一家上下也因此事受到牽連,好在皇帝念及王太傅為太子導師,太子也替其求情,饒過一死,王太傅降了兩品官職,接任禮部侍郎,全家禁足一月。
退婚后的她,異常輕松自在,頂著個她并不喜歡的“朔陽郡主”的名號,繼續留在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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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她經常會看到他和一個女孩子待在一起。他們練劍時,他也時常心不在焉。最重要的是,他們之間的交流越來越少。
幾年前那場失敗的婚禮的經驗告訴她,他心里有了牽掛,而那牽掛的人,正是那經常和他在一起散步的女孩,當今丞相的小女兒。
她心里瞬間有了失落。
終于,他來找她了。
“太子殿下。”她畢恭畢敬地行了禮,請他坐下,然后奉茶。
“阿穆,你怎么了。”他有些好笑地看著她。
“不知太子殿下找屬下所為何事?”她笑笑。
“你應該知道我很快就要迎娶慕雪晴為太子妃……”他品了口茶。
她身子一僵。
然而他并沒有察覺,接著說:“所以你再留在我身邊不合適。正好你也快到了上朝的年齡段,如果你想,我可以去和父皇說,父皇應該會破例;或許你也可以再訂婚,找一個歸宿,但是我也許不會同意,因為我認為沒人能配上你。”
是啊,除了你。她默默想著,心里卻已痛得失去了知覺。
“太子殿下,屬下會考慮并且親自去同皇上說,而且您也不必擔心屬下會賴著不走。現在,您或許可以去見準太子妃了,她馬上就要找過來,您現在出去,也免得準太子妃生疑。”她起身抱拳,“慢走。”
“好,那你好好考慮。”他點了下頭,走了。
房門一關,她便如同失去了依靠一般癱坐在凳上,失神地望著茶杯。
她早該知道他總有一天會娶親成家。她一直騙著自己,他也喜歡她。但到頭來,終究是自己的一廂情愿罷了,原來他的心從來不曾屬于過她,否則也不會訂了親就決絕地趕她走。
只是,他之前的溫柔以待,到底是真是假呢……
翌日。
她正要找皇帝遞辭呈,準太子妃便找了來。
她照舊行了禮,請了坐,奉了茶。
“我想殿下應該來找過你了。”準太子妃也毫不含糊,“我馬上就要嫁給殿下為太子妃,所以我不希望,也不喜歡有人再干涉我們的生活,你就是其中之一。我知道你和太子殿下從小一起長大,也算青梅竹馬,但是你要清楚,你和太子殿下不可能。你只是區區下人,而殿下將來要登上皇位,成為九五之尊,你根本配不上他。所以趁我和殿下還未成親,你趕緊離開,不要再來礙我的眼。”
她靜默著。
“你聽沒聽我說話,從殿下身邊賴著不走,真是有失夙家顏面!”準太子妃的聲音尖銳起來。
她頓了杯子,怒道:“請你放尊重點,我們夙家不是你能拿來說話的。我建議你在與殿下成親之前,好好學習皇族的規矩,以免失了皇家顏面。”
“哎呀,怎么,你還要吃了我不成?!”準太子妃被激怒了,一下子站起來,“我可是未來的皇后,你這么對我說話,就不怕我殺了你?!”
“你殺不了我。殺了我,你就得罪了我們夙家。你知道得罪夙家的下場是什么。”她給自己倒了杯茶,“慢走。”
“你!”準太子妃氣急敗壞,伸手奪了桌上的茶杯向她扔去。
她穩穩接住茶杯放回桌上,準太子妃惱羞成怒,抬手要來抓她。她抬手絆過準太子妃的手腕,手掌一翻,準太子妃便在她手中不得動彈。
“慢走。”她松手,準太子妃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跺腳,怒氣沖沖地摔門而去。
御書房。
“你怎么突然要離開?”皇帝合上辭呈,疑惑地看著案前平靜的她。
“屬下認為太子殿下已學成,不必屬下再伴于殿下身側,便前來請辭,出宮精進武藝。”她抱拳。
“好,那朕便應了你。只是朕不會放你太久,只三個月。三個月后,你便滿了二十,到時,朕要求你帶著你的精修武藝及‘穆清將軍’的封號回朝,夙家軍會在京城門口迎接你。”
她毫無留戀地離開,沒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她離開后,東宮顯得更加冷清。他看著空蕩的習武場,總覺得少了些什么,心里也總有那么一些不是滋味;而準太子妃卻樂得自在——最礙眼的人走了,她當然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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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才知道,三個月后、她回來的那天,是什么日子。
那天,東越國太子將迎娶東越國丞相的小女兒為太子妃。
那天,她一襲火紅勁裝,腰間掛著她最愛的飛花劍,精心編起的黑發高束著,由銀冠固定。她騎于黑色駿馬之上,在京城門口接受夙家軍的見禮。
那天,太子的婚禮盛大,穆清將軍的回京之禮亦是盛大。京城百姓早便得知夙大將軍的小女兒封了將軍回京,都擠到街邊來看。太子妃儀仗過時,百姓們甚至都不去關心迎親隊伍有多么豪華。
那天,英姿颯爽的她在前緩緩騎行,身后近五千夙家軍整齊地跟隨,她的耳畔全部都是百姓們“穆清將軍”的高呼。
皇宮。
一對新人在文武百官的見證下完成各項儀式。太子輕掀去太子妃的蓋頭,溫柔地笑:“你真美。”
新娘要進洞房了,但禮儀官卻絲毫沒有向下進行的意思,主座之上的帝后二人也無任何不滿之情。他有些急了:“父皇、母后,太子妃該進洞房了。”
“急什么。”皇帝瞥他一眼,“這幾年,你的絕情倒也見長。”
他一怔。
與此同時,她已行至皇宮宮門處,下馬,踏上綿延至禮殿的紅毯。
紅毯上落滿嫩粉和艷紅花瓣,她心尖一顫,竟有了片刻地失神,手指不自覺地摩挲劍柄上的花瓣紋路。
她很快回神,終是狠下心,踩過花瓣,繼續向前走去。
禮儀官眼尖,一探頭便見著紅毯盡頭一襲紅衣的她。
“穆清將軍到——”
在場的文武百官一片嘩然,座上的帝后二人也露出欣慰的笑容,太子妃的臉色微變。只有他,此刻卻僵在了原地——她回來了!
她單手扶劍,目不斜視地走過紅毯兩側單膝跪地行禮的禁軍,高束著的長發隨著她的矯健步伐微甩著,英氣逼人。
她邁入大殿,徑直走過主座下、紅毯旁站著的一對新人,來到主座階下,單膝跪地抱拳。列于殿外的夙家軍也一齊跪下。
“臣攜圣諭歸來,參見皇上,參見皇后娘娘,參見太子殿下。”
“愛卿無需多禮,快快請起。”皇帝微笑著抬了抬手,示意她起身。
“謝皇上。”她笑了一下,起身。夙家軍也一同起身。
“三個月,你的武藝精進得怎么樣了?”皇帝爽朗地笑著,“要不要朕找個人來檢驗一下?”
“那臣就多謝皇上了。”她抱拳。
“好。”皇帝向心不在焉的他招了招手,“來,太子。”
她怔在原地,不肯動。他也愣住了。
“愛卿,怎么了?”皇帝一挑眉。
“臣……”
“哦,朕知道了,你是擔心今天太子大婚,見不得打殺。”皇帝抬手點了點她,“你呀你呀,你是朕看著長大的,你的那點小心思,朕還看不出來?無礙,有朕在呢。”
“皇上說笑了。”她笑笑,“既然皇上這樣說了,那臣便不客氣了。太子殿下,請。”
“穆清將軍請。”他深吸一口氣,接過侍衛遞來的劍。
兩人來到殿外,相互抱了拳。
“太子殿下,多有得罪。”她拔劍,身形一晃,向他刺去。
他抬劍要擋,她腳下一轉,閃過他身后。
兩人過招過得舒爽,旁人也看得愉悅。但所有人,只有太子妃在袖中攥緊了拳頭。
待到她再一次提劍刺向他時,太子妃猛得抽出身后侍衛的佩劍,沖到他身前。
“哎,娘娘……”
她見太子妃擋在他面前,急忙收劍后退。不想,就在她收劍的剎那,太子妃的劍,也無情地刺穿了她的肩膀。
皇帝皇后一下站了起來,她的爹娘幾步奔出人群。
她感覺時間仿佛靜止了。
鮮血順著劍尖一滴滴地滴落在紅毯上,留下一地猩紅。
她抬眼看著已經傻掉的太子妃,眼神里流露出淡淡的不可思議。
他扔下劍,幾步上前。
她以為他會關心她,但他沒有。
他輕扶住太子妃的肩膀,急切地出聲:“你沒事吧?對不起,嚇到你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太子妃愣愣地搖頭。
“嗯,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沒事的,不怪你。”他安撫地摸摸太子妃的肩膀,握住她持劍的手,讓她松開劍柄,“沒事,不是你的錯,你先去休息吧。”
他目送著侍女將太子妃扶至一邊,又看到疾步走來的帝后、夙大將軍和夙夫人,才將目光移至她身上。她忍著劇痛,也看著他。
但他說出的話,卻更令她寒心:“她不是有意的,你肯定會原諒她的吧。我幫你拔劍。”說罷,他上前一步,準備拔劍。
“不敢勞煩太子殿下。”她側了一下身,躲開他的手,然后毫不猶豫地抓住劍身,咬牙用力一拔,痛感瞬間侵蝕了她的全身,讓她幾乎跪倒在地。
“你……”他皺眉。
“愿兒!”夙夫人哭著撲過來,摟起面色蒼白的女兒,手忙腳亂地想要捂住女兒血流不止的傷口,“怎么流這么多血呀……太醫!太醫呢?!”
“娘……”她顫抖地抓住娘親的手,“我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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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將軍府她的臥室。
屋里人很多,爹娘、帝后都在,唯獨沒有他的身影。
“他說要來道歉,并想尋求你的原諒。”皇帝站在床邊說著,她卻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
道歉?替她么?呵,可笑。
“太子妃受了不小的驚嚇,他現在要陪著她,抽不開身。”
“孩子,你放心,朕會給你一個合理的交代。”
……
到頭來,最該被安慰的那個人,不是她,卻是那傷人在先的太子妃。
半月之后。
他終于帶著他所謂的誠意來見她了。
那時,她的傷,已好得七七八八,而她的心,卻已是支離破碎,再也無法恢復如初。
自他踏進夙家府門的那刻起,夙夫人便沒再給他過好臉色看。夙大將軍心里也是難受,但礙于君臣關系,他只得勉強擠出笑容,帶他在府中兜了一大圈,才慢慢悠悠地晃到女兒的小院。
他們進來時,她正試著重新撿起曾令她引以為豪的“飛花劍法”。
夙夫人心疼不已,沖上去抱住她:“孩子,沒事的,沒事的……”
她扔下劍,雙目無神:“娘,為什么還是不行?”
太子妃的那一劍,刺穿了她的右肩,也封住了她右臂的經脈。太醫說,她的右臂,可能再也不能提劍,即便有可能恢復,也不能再長時間地舞劍。
也就是說,太子妃的這一劍,無疑葬送了她的未來,也封殺了她的全部驕傲。
他站在門邊,看著處于崩潰邊緣的她,欲言又止。
“阿穆,我知道,這件事對你的傷害很大。但是她真的不是有意為之,你知道的,她天性純善,而且這事兒對于她的刺激也很大……”待夙大將軍和夙夫人離開,他走上前,緩緩開口,“所以我來道歉,也希望你可以原諒她。”
說罷,他撩袍跪地:“阿穆,那天晚上,洞房花燭夜,夙家軍擅自圍了東宮來給你討說法,這等大罪,我都沒有與他們計較,所以……”
她終于轉身,彎腰拾起劍,努力控制著顫抖的手臂,勉強將劍移到他頸上,淡漠開口:“我從來沒有恨過、也從來沒有怨過任何人。我也不是大度的人,這次的事,我不會善罷甘休。今天,你跪在我劍下,我不怕,因為這是我應得的。”
“那,阿穆……”
“但我不會接受你的道歉,你也沒有資格與我討價還價。你走吧。”
她丟下劍,頭也不回地走回屋中。
他在原地愣了一會兒,緩緩起身,將她的劍細細擦凈,輕輕地放在廊下:“阿穆,我……還會再來的。”
皇帝說過要給太子妃懲罰,但太子一直以太子妃身體不適為由,一拖再拖。這便使夙家極為不滿,不僅在太子的洞房花燭夜圍了東宮,夙家的各位長輩也不止一次找皇帝、找丞相。
皇帝語重心長地耐心勸解,丞相也誠懇地表達歉意,但長輩們只是固執著一個想法:夙家最有潛力接任掌門人的晚輩被廢了一條胳膊,晚輩的未來和整個夙家的未來該怎么辦?
終于,半月過去,在太子終于找了她之后,皇帝實現了他的承諾。
太子妃被罰了三十大板后禁足抄經書,而且除了每天有專人定時送飯,不準任何人去看她。
幾天之后。
他又來找她了。
這次他吃了頓閉門羹,連夙家大門都沒進去。
夙家的長輩已對守門侍衛下了禁令:東宮人來一律不給開門。
同時,夙家也在全天下張貼了布告,尋醫治愈她的右臂。
他的侍衛帶了一張給他。
他看過,將布告仔細收好,吩咐了侍衛幾句。
隔日,便有一藏青衣色男子來到夙府,自稱師從國安寺醫武大師,有法子治好夙小姐的右臂。
夙家長輩自是又驚又喜,當即叫了她出來,讓那男子瞧上一瞧。
男子隔著帕子握住她的手,熟練地按揉幾下,然后打開卷鎮,抽出來一根細長的銀針,請侍女卷起她的衣袖,胸有成竹地將銀針刺入她上臂的一處穴位。
“各位大人,以后這針要每隔半月刺一次,再為夙小姐戴上暖玉制成的手鐲,用心養著,不出三個月便可恢復。”那男子收了針,拱手道,“只不過那玉不能用一般的暖玉,而是要寒天山上經千年冰封的暖玉,那暖玉經千年冰封而不寒、冰不化,功效絕佳。”
夙家人謝過那男子,派出幾名得力的侍衛前往西疆寒天山尋找稀世暖玉。
丞相聽聞夙家在尋寒天山經千年冰封的暖玉,立刻將府中壓箱底的寶貝,一只用寒天山稀世暖玉打制的鐲子,親自送來夙家賠罪。
夙家長輩推脫幾番,便也收下了。
又半月過去。
她的右臂已微微有了些起色,不像之前抖得那般厲害。
太子妃的懲罰也近尾聲。
他獲得準許,可以去看太子妃。
他去時,太子妃正在書房抄經書。她見他進來,幾乎是興奮地撲上去抱住他:“我可以出去了是不是?”
他輕推開她:“你去吃飯吧,我看看你抄得如何了。”
在太子妃的書房,他隨意翻了翻書架,卻翻出一本醫書。
他心下生疑,打開來看。
其中一頁掉下一張紙,是一張人體經絡圖,而夾著圖的那一頁,是一部分有關人體經絡介紹的內容。
那張紙上,人體右肩的一個穴位,被人標出了一個紅圈。
他皺了眉,又對照書上的介紹仔細看了看,攥緊了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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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佳節。
夙家人前去宮中赴宴。
席間,一直關注著她的太子妃偶然間瞥見她腕上的暖玉手鐲,一下子站了起來。
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太子妃自覺失態,連忙笑笑:“兒臣只是想問候一下穆清將軍。”
太子妃裊裊婷婷地來到一臉淡漠的她面前。
她放下茶杯,起身抱拳,袖子微微滑落,露出腕間的手鐲:“多謝太子妃問候,娘娘的好意我心領了,請回吧。”
“你在本宮面前竟敢自稱為‘我’?!”太子妃拽住她的右手手腕,咬牙切齒。
“那娘娘你在皇上面前不也自稱‘本宮’嗎?”她笑了笑,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娘娘你可能還未了解宮中的官階品級,娘娘現在與我是一級的,所以我不需要在你面前自稱‘臣’。”
“你!”太子妃被她噎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便去搶奪她腕上的玉鐲,“這鐲子是我的,如今怎么戴在了你的手上?!”
“夠了。”皇帝冷然出聲,“看來太子妃的懲罰還沒領夠啊。”
“兒臣……”
“那玉鐲,是朕給她的,皇家的東西,何時變成了你的。”皇帝當然知道那鐲子的來歷,還是他親自賞給的丞相的,如今丞相為賠罪將鐲子贈予她,也就相當于他間接地將鐲子給了她。
“兒臣知錯。”太子妃心中一緊,急忙跪下。
皇帝瞥她一眼,沒說話。
太子妃悻悻地回到座位,他輕呷一口茶,淡淡道:“以后收斂點,不要再失了皇家的顏面。”
“太子妃如此不懂規矩,可是教導姑姑管教不嚴,就將那姑姑遣送出宮吧。”皇后心中也不滿——她的兒媳,怎可以如此放肆?
“夙老將軍,您看妾身這不懂規矩的兒媳,真是讓您見笑了。”皇后瞟了太子妃一眼,抱歉地向臺下穩坐如鐘的穆清將軍的祖父夙老將軍笑道,“您老人家德高望重是眾人皆知,穆清將軍當年由您親自教導,小小年紀便如此落落大方,您深厚的禮儀內涵可見一斑。妾身有個不情之請,不知您……?”
“請說。”夙老將軍微微點了下頭。
“妾身想委屈您教導妾身這不肖兒媳,不知您可否賞妾身一點點薄面?”皇后恭謙地開口。
太子妃身子一僵。
“這……老身來教導太子妃怕是不妥,不如這樣,老身便讓老身的小妹,文武夫人來教導吧。”夙老將軍喝了口茶。
“也好也好,那妾身就多謝老將軍了。”皇后的敬重之意更甚,起身行禮感謝,又嚴厲地對太子妃說,“文武夫人是全朝都敬如母親的老長輩,你萬不可逾越了規矩、怠慢了老夫人,否則,本宮唯你是問!”
“是,兒臣遵旨。”太子妃壓下眼中的不情愿,起身行禮。
“那便從明日起,每隔六日來一次吧。”老將軍算了算日子。他的小妹每七日便要去一次國安寺為夙家祈福,其他時候便閑坐家中,如今也算是找到了點事做。
“是,妾身明白。”太子妃又向臺下的夙老將軍欠身,心里卻惡狠狠道:你們夙家如今讓本宮難堪,等日后本宮做了皇后,你們夙家就別想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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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右臂已大致恢復如前,不過要完全恢復,還需再悉心調養。同時,她在夙老將軍的鼓勵和督促下,左手也可熟練使劍。這段時日,她從未有過的自在,只是唯一讓她煩心的是,隔不了幾天便能看見那趾高氣揚的太子妃。
三年后。
北疆勢力逐漸不受東越國控制。終于,北疆王的野心進一步膨脹,大舉進攻東越北部的邊防城鎮。
朝廷當即派坐鎮京城的鎮國大將軍夙大將軍和回京探親的驃騎大將軍——夙大將軍的大兒子帶領十萬大軍前往前線支援。在戰場上,因內奸透露消息,二人被幾千敵軍圍困。援軍趕到時,只見原野上敵軍尸體橫陳,父子二人一站一跪,面朝京城方向,身體皆被數劍穿透,壯烈犧牲。
久病的皇帝得知自己折損兩員得力大將換來了一場慘戰的小勝,急火攻心,臨終前喚了朝中威望已近其父夙大將軍的她和太子來到病榻前,囑咐她輔佐好他,并封她為新一任的鎮國大將軍,成為夙家的頂梁柱。
一個月后。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大典上,新帝新后一襲華貴的杏色朝袍,端坐在象征著權力與身份的金座上,俯視著高臺之下臣服于地的王公大臣。
她身著由黑色勁裝改良過的朝服,腰間扎著一條素紗,半跪抱拳,位于最前排、丞相的身側。
皇后掃視群臣,將目光停在她身上,得意地笑:自己終于等來了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也終于有資格命令她跪在自己腳下,恭敬地行禮,然后自稱為“臣”。
但看著看著,皇后的眉頭就慢慢皺了起來,眼中戾氣愈發的重。
皇后猛地起身,指著半跪的她,厲聲道:“夙穆,你好大的膽子!今日乃皇上登基之大喜,你竟敢著素紗這種喪飾于身,你是什么意思?!是在詛咒皇上嗎?!你們夙家一直教育本宮要懂得禮數,還對外宣稱什么德高望重,看來也不過如此嘛!連自家晚輩都教育不好,還有什么臉來教育本宮?!本宮今日便用你們夙家的那一套老方法來教育教育你!夙穆,皇帝登基大典,所有人都要行大禮!懂嗎?!行大禮!!你這樣半跪算個什么東西?不尊敬皇上和本宮,難不成你有異心?!”
她面不改色,倒是那些大臣開始小聲議論——要知道,皇后這樣說可是大不敬。
他的臉色自皇后起身便逐漸鐵青。
“放肆!”他厲聲喝止。
“皇上說的沒錯,就是放肆!”皇后絲毫未察覺到異樣,得意地隨聲附和。
“皇后,朕在說你。”他攥緊拳頭,冷然出聲。
皇后怔住,呆滯地轉頭看向平視前方,面色鐵青的他,不可置信:“皇,皇上,您說什么?”
“朕說,不識禮數的人是你。”他緩緩起身,“眾愛卿平身。”
他冷漠地走過皇后,走到她面前,抬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開口:“既然皇后如此不識禮數,那便讓朕來好好教一教,同時也向諸位愛卿重新申明一下,夙家在我朝中的地位是任何人不可侵犯的!”
他將祖皇帝為夙家特制的特權和規定逐條羅列,條條直逼皇后方才所言。
皇后聽出一身冷汗,如劍一般的目光直直地射向高臺之下神情淡漠的她。
???“諸位,還有皇后,都懂了嗎?”他威嚴地掃視靜立的群臣,“諸于皇后今日之所犯,朕希望眾位愛卿引以為戒,如有再犯,朕,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皇后暗暗松了口氣,以為自己僥幸逃過一劫,不想,他接下來的話,卻令她一下癱坐在地上。
“皇后如此大不敬,本應處死,但朕看在丞相理國有功的份上,廢后位,降為雪貴人,遷居蕙草宮。”
新帝登基不足半月,前線戰事吃緊,她被他派往前線支援。
臨行前,他為她舉辦了一場隆重的餞行宴會。
這種宴會,后位以下的嬪妃是不能來參加的,雪貴人站在大殿門外,看著殿中火紅勁裝的她,攥緊了拳頭。
第二日清晨。
京城門口人滿為患。即將奔赴前線的戰士在與親人告別。
隊伍最前,她身著銀色戰袍,配一桿纓色長槍,青絲英氣的束起,牽著她心愛的黑色駿馬,身邊圍著幾位夙家長輩。
“皇上駕到——”
所有人為騎于高頭駿馬上的他讓出一條路,行禮。
他下馬,快步走上前,扶起正要行禮的夙家人。
“臣多謝皇上親自相送。”她抱了抱拳。
“無妨,你路上小心。”他拍拍她的肩,“我等著你的好消息。”
“是,臣定不負皇上厚望。”她點點頭,轉身上馬。
士兵整齊迅速地排列好。
“出發!”她一甩韁繩,側眸最后看了一眼家人和他。
馬蹄下踢起的土塵漸漸隱沒了小跑前進的將士,只剩隊伍前模糊的紅色披風在隨風飄飛。
??????????????????§十§
夙家掌門人除了要武功過人,還要為戰爭制定合理的戰策。
夙家人打仗,從來都做兩手準備。
她也不例外。大大小小的戰事,她都會細心地準備兩種作戰計劃,以備不時之需。
也因為這一點,她領軍打仗從沒輸過。
北疆軍隊每次失敗歸來,北疆王都會冷硬地指責軍師,并且對他的懷疑也越來越深。
然而軍師每次都非常平靜,他只說一句話:“我說過了,你們北疆,最終會大獲全勝,不急于一時。”
兩年后。
戰爭已進入白熱化階段,兩方軍隊都在養精蓄銳,積極準備著最后的決戰。
決戰前夕。
北疆軍師找到了東越大營。
“將軍,帳外有一百姓求見,說是來投奔的。”
她正制定著戰策,聽聞抬了抬頭:“投奔?讓他進來吧。”
“小人參見大將軍。”軍師臣服在地。
“起來吧。”她放下筆,將鋪滿字跡圖案的紙張蓋起來,看著軍師,“你是什么人,為何要來投奔?”
“回將軍的話,小人就是一介草民,腦袋里有點小想法,就前來毛遂自薦,希望可以得到大將軍的賞識。”軍師裝作很緊張的樣子,一直低著頭。
“本將軍從不用外人來制定作戰計劃。”她微微笑了笑,“所以,請回吧。”說罷,她將紙張鎖進盒中,走出營帳。
軍師見她走了,看了看四下無人,趕緊撬開盒子,那張紙安靜地躺在盒中。軍師將它小心翼翼地收進懷中,唇邊牽出了一絲陰冷的笑意。
北疆大營。
“大王,小的得到了東越最重要的東西。”軍師躬身拱手,走到北疆王身側,俯身遞上一張紙。
“哈哈哈,好啊,軍師,你這次可是立了大功啊!”北疆王看到軍師遞給自己的東越戰策,得意地大笑起來。
翌日。
空曠的原野上,戰火的氣息已悄然升起。
東越軍將在大營外整齊地排列,她站在隊伍最前,端著一碗烈酒,敬各位將士:“今日,我們就要與北疆軍隊決一死戰,為了我東越的太平,為了我東越未來的命運,為了百姓和親人的平安,我們拼了!!這碗酒,我夙穆,敬你們!”說罷,她仰頭干完碗中的酒,將碗狠狠摔在地上。
“贏!贏!贏!”將士們熱血沸騰,紛紛干掉碗中烈酒,將碗砸在地上。
“好!我相信,我也有信心,我東越大軍,一定會大獲全勝!!”她跨上駿馬,高舉長槍,“出發!!”
東越大軍浩浩蕩蕩地前行,在原野盡頭,北疆王親自領軍,昂首闊步地向前進發。
北疆王也對這次的決戰充滿了信心——有了東越不敗神話親自規劃的戰策,還怕北疆贏不了?
兩軍在相隔近百米的距離上對峙。
“哈哈哈,夙大將軍,咱們終于等到了今天啊!”北疆王放肆地笑著,“之前是本王太讓著你,今日,本王可要放開了打了,養了兩年的精力,今天本王可是要拼盡了的,該讓你見識見識我北疆真正的實力了!”
她面不改色。
“哈哈哈,怕了嗎?那就快快投降吧!投了降,本王或許會考慮留下你們的命,放你們一馬。”北疆王大刺刺地抬了抬劍。
“笑話,說投降的,應該是你們才對吧?過了今日,本將就要看看,你還能不能坐得上這北疆王的位置!”她不屑地笑笑。
“好了,話不多說!”北疆王狠狠瞪了她一眼,“給我殺——!”
“殺啊——!!”北疆軍隊持劍向這邊沖來。
“殺!!”她一甩韁繩,手執長槍,帶領將士朝敵軍殺去。
兩方正式交鋒。
她的速度一如既往地快,北疆王與她過了兩招,便有點招架不住。
“想不到你還挺厲害。”北疆王勉強接住她落下的長槍,瞪著眼。
“過獎。”她抽回長槍,又出其不意地刺去,被北疆王生生躲過。
這次決戰,兩方都卯足了勁兒,打得不可開交。
北疆軍隊一改以往一成不變的戰策,開始有了新的變化。東越大軍對于北疆軍隊戰策的突然改變,仍然應對自如。
臨近傍晚,只聽戰場上一聲尖銳的哨聲,北疆軍隊立刻排列起軍陣,將北疆王圍護在中心。
她眼中閃過一絲冷意,長槍一指,東越將士立刻呈四方陣,矛頭直指北疆軍陣的弱點。
“北疆王,你怕是沒算到吧?”她在陣中,看著北疆王臉上溢出的驚慌,唇角勾出一抹笑意。
“哼,不就是一個方陣嘛,我有什么可怕的!”北疆王強壓下心中的慌亂,劍尖指著她,“兄弟們,保衛我北疆榮譽的時刻到了,你們要對得起這兩年的付出!給我殺——”
她不緊不慢地打了一個響亮的哨音,東越大軍迅速變換成鶴翼陣型,找到北疆軍的突破口,迅速將其攻破。
北疆軍隊一片混亂。
北疆王狠狠瞪著她,縱馬上前。
她毫不畏懼地迎了過去。
兩人的戰爭十分激烈,北疆王來之前喝了兩碗烈酒,又加上陣隊被破的屈辱感,他的進攻變得更加兇猛。
她對于北疆王的猛攻微微詫異,不過那北疆王只一介武夫,只會猛打而不懂對策,很快她便虛晃一下,轉至北疆王身后。
北疆王飛速轉身想要抵擋,她卻又移至別處,趁北疆王遲鈍的瞬間執槍向他的心口刺去。
北疆王感受到身后的冷意,急忙調轉馬頭,卻看到離自己只咫尺之遙的槍尖,驚出一身冷汗,同時下意識地抬劍去刺。
她注意到了北疆王的劍,但她的槍尖已狠狠刺穿了他的心口,而他的劍,也毫不留情地穿透了她的腹部。
猛烈的痛感襲來,她強忍著疼痛和即將溢出口的鮮血,手中一轉一拔,將長槍上掛著的北疆王甩在地上。
北疆王已絕了氣,眼睛卻依然惡狠狠地瞪著,手中仍緊緊握著曾穿透她腹部的佩劍。
她捂住腹部傷口,吐出一口鮮血。
北疆軍隊見大王被殺,紛紛扔劍投降。
她緩緩下馬,注視著同樣傷亡慘重的東越將士,向他們抱拳:“有勞諸位,大家帶著俘虜回去歇息吧。”
“將軍,您……”
“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你們先回去吧。”說罷,她強撐著撫摸緊緊貼著自己的駿馬,擦凈它盔甲上噴濺的血跡,理順它凌亂的鬃毛,最后,她慢慢低頭,額頭輕觸在馬額上,抱了抱它。
“把它牽回去吧。”
她毅然決然地推開依依不舍蹭著她的愛騎,轉身艱難離去……
京城,皇宮。
“皇上……”公公為他呈上一封信,聲音沉痛且顫抖。
“嗯?”他接過信件。
是她的。
“前線來了消息,北疆已歸順,北疆王也已被鎮國大將軍親手斬殺于馬上……”
“但是……但是……”公公哽咽了。
他已聽出不對勁,緩緩起身,握住公公單薄的肩膀:“怎么……”
“但是……鎮國大將軍……她……她……為國捐軀了……”
月色凄涼。
整座京城籠罩在鎮國大將軍壯烈犧牲的哀痛之中,大街小巷皆閃爍著懷念的燭光。
這是她離開的第七天。他從葬禮上歸來,屏退了所有宮人,獨自在殿中飲酒。
入夜。
皇帝寢殿外滿擺著點燃的蠟燭。
殿內。
他趴在桌上她的畫像上,手邊倒著幾個酒壺。
他的指尖緩慢地摩挲著畫像上她的臉頰。
“皇上。”他的耳畔突然響起了她變得溫婉的聲音。
他急忙抬頭,醉眼朦朧間,他看見她一襲火紅勁裝站在桌邊,朝他溫柔地笑。
他也笑了,抬手想要觸碰她,卻觸了空。
再看時,桌邊早已沒了她的影子,空空落落。
“愿兒……”
一滴淚,從他眼中滑落,灑在畫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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