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夢流離之人(9)
清晨的空氣里透著一股濃郁的麥香味,背靠著藤椅的老人舒服的瞇上了眼睛,靜靜享受著陽光的溫暖。
并不強烈的光線透過郁郁蔥蔥的翠綠葉片,照亮了門楣上那塊已有些破舊的牌匾。
很難想像這個手中把玩著一對鐵蛋,嘴里哼著不成調京劇唱詞的老人,會是一副地地道道的歐洲人模樣。
灰白的頭發與鐵灰色的眼睛,從他消瘦的臉頰上仍能看出年輕時的英俊。
老人的鄰居們起初還會對那塊寫著“鳳隆堂”的古舊招牌與老人的面貌感興趣,熟絡了之后卻也不見了拘謹。
倒是孩子們對他的興趣更大,因為總能從“林爺爺”那兒聽到些新奇好玩的故事。
老人琢磨著快到飯點了,慢悠悠的起身準備回房間里去。
他已經不再年輕了,樸素的竹布襯衫下隱隱可見微微佝僂的背脊。
“好久不見,我的朋友。上一次會面還是一個世紀前吧?如今我們的兄弟都已化作枯骨,依舊銘記著他們音容笑貌的只剩下我們這樣茍延殘喘的老家伙。”那溫和聲音的主人立在斑駁的光影中,銀發熠熠生輝。
老人的背突然挺直了,仿佛即將出征的士兵。
“是啊,真是一段漫長的時光。”
他說“好久不見,昂熱。”
“不用著急,我會告訴你所有你想知道的東西。也許真不該與加圖索家的那個小子做交易吧,人老了之后的確是容易被金錢所誘惑啊。”
老人淡淡地說“這么多年都沒嘗試英式茶,只怕手藝早已經大不如前了。”
雖然嘴上那么說,卻不見他的手法有任何生疏之處。
溫壺、沏茶、濾葉,不一會兒一杯水霧蒸騰的紅茶就被送到了昂熱面前。
昂熱抿了口醇厚的紅色汁液,微微點頭“的確是大不如前了。”
“你的目的不是專程過來吐槽我的吧?”
老人扶額“看來跟弗拉梅爾和龐貝那種二貨在一起呆久了真的是會有后遺癥的。”
“不,當然不是。”
昂熱的目光驟然變得鋒利“你還記得那些名字嗎?梅涅克,路山彥,酋長,老虎,煙灰,鬼..他們全都死了。因為你送來的那具該死的“蜥骨”還有那早有預謀的死侍襲擊!”
在大多數人的印象中希爾伯特·讓·昂熱永遠都是一副溫文爾雅的老派貴族風范,絕少見到他以如此憤怒甚至于怨毒的語氣對另一個人說話。
仿佛那孤獨而高傲的靈魂又從悲哀的囚籠中掙脫了,早被埋葬了的記憶與往事擁簇著本應了無牽掛的復仇者。
“我并不奢求你的原諒,昂熱。”
老人輕聲嘆息“有些錯誤無法彌補,比如當年我在統萬城犯下的那個。”
他的眼中掠過一絲陰霾,像是憶起了某些并不令人感到愉快的回憶。
“那是被中國人稱為立秋的一天,我收到了正在統萬城遺址調查的那批人傳來的信件。信中說他們在那里發掘到了一些黨項族的典籍,與那具我們非常感興趣的蜥骨的生平有關。我當時根本沒料到那會是個陷阱,在山彥朋友的陪同下就匆匆趕往了陜西靖邊。”
“陷阱?”
“只能說我們當時還不夠隱蔽,從第一筆交易開始我們就引起那位“老板”的注意了。”
老人苦笑“他先通過多次交易來取得我們的信任,直至時機成熟再將那份“大禮”送給我們。”
“那你是怎么活下來的?”
昂熱打斷了他接下來的話“恕我直言,我并不認為你有從死侍群中逃生的能力。”
“因為我的言靈,鐮鼬。”
老人的聲音異常低沉“在我接近那片地域時這些寄宿在我腦海中的風妖就開始變得躁動不安,它們在畏懼前方那個不知名的東西。但我不愿意就這么狼狽的逃回去。我可以潛入那里,用銀汞彈與黑索今炸藥將那條龍送進墳墓里去!”
“聽起來的確像是你會做的事。”
昂熱說“你當年真是中二爆了。”
“很多年來我都在為那天的猶豫懺悔。那是盛放原罪的匣子,貪婪是開啟它的鑰匙。”
似乎是不愿再回憶下去了,老人的話鋒一轉“昂熱,你想過這樣一個問題沒有?既然混血種的誕生僅僅緣于人類的貪婪,那么翠玉錄中“從地升天,又從天而降,獲得其上、其下之能力”的進化法則,為何會被那些血統高貴的龍類創造出來?”
“你說什么?”
昂熱突然明白他的意思了,冷汗從每個毛孔里涌出來。
“混血中所使用的精煉血統技術只是殘缺的次品,那真正的進化法則原本就是為人類準備的,他們稱呼它為”
他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出那個名字,仿佛牙齒間咬著鋼鐵“封神之路。”
“該死,他們在制造新的龍族?”昂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開口問道。
這件事的嚴重性已經隱隱超出他的控制范圍了,不由得他不謹慎對待。
倘若這種堪稱“禁忌”的技術真的存在,哪怕有只言片語流落到人類社會都會引發后果不可預期的大災難。
“我不知道。但無論那條龍是想成為新的龍族之王還是為尼德霍格的復蘇掃清道路,對于我們來說都不會是好事。”
老人搖頭“值得慶幸的是這種技術的成功率應該不太高,至少我所見到的“被恩賜者”都因為那過于強大的血統威壓而精神崩潰。可笑的是當時的我居然自大到想要從那位“施洗者”身上謀求“進化”的方法,獅心會這個光榮的名字因我而蒙羞。”
“再見吧,我的老朋友昂熱,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已經告訴你了。我背叛了獅心會也背叛了自己,請允許我寧靜安詳的死去吧。不會有人再提起弗里德里希·馮·隆這個名字,被緬懷的只是一個名為林鳳隆的普通老人,僅此而已。”
“我這樣的人果真不受歡迎啊,枉我還以為自己多有人格魅力呢。”
昂熱低聲自嘲道“不要再為過去的事耿耿于懷了,梅涅克他們才不是這樣小肚雞腸的家伙。也不要再說什么埋葬過去的蠢話了,你自己明明記得比誰都清楚。”
老人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被擺在書桌一角的相框中,那幾個年輕人的樣貌依稀可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