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上門女婿
田英與陸廷川一前一后走到家里時,天色已經漸漸黑下來,田英坐在院里的大樹下休息。
“大姐喝水。”
一個小腦袋出現在田英的面前,五歲的小田蘭梳著兩條麻花辮子,小臉不知道去哪弄得烏漆抹黑的,纖長卷翹的眼睫下,靈動烏溜溜的眼珠子閃著光澤。
小手里拿著一碗水給她,另一碗遞給站在大姐身邊的陸廷川。
“我家囡囡真好。”
她眼中笑意盈盈,滿是欣慰,感覺一天的疲憊的消失了,揉了揉小家伙的小腦袋。
“大姐,廷川哥剛剛回來的時候帶了好多的東西,還要好吃的糕餅和糖。”
小家伙眼中帶著喜悅,伸出的小手里攥著糖,似要給大姐分享著剛剛廷川哥給她的薄荷糖果。
“是嗎?”田英搖搖頭讓小田蘭自己吃,微微一笑問了問。
陸廷川一般在縣城里打工,因為交通阻塞,再加上兩個人沒有感情基礎,所以他很少回家。
偶爾也是過節過年他會請假回來,廠里面都會給工人發一些東西作為福利待遇,而還有幾天也準備到七月十四了。
不得不說,陸廷川從哪個方面看,都是理想的處對象選擇。
“屋里面還有。”陸廷川一直看著一大一小的兩個人,聽著囡囡的話,以為她舍不得吃。
她說聲不用了。
給了小田蘭小一把,彎腰語重心長地讓囡囡記得與哥哥兩個人分著吃,便把東西收了起來。
怕到時候還沒到過節,東西就造完了。
八零年代初的農村,大部分地區還沒有通上電,秋天晝長夜短,亮得快,黑得晚,常常覺得一天格外的漫長無盡。
八點左右的時間,天色才慢慢暗下。
土胚房的院里黑麻麻的一片,樹葉簌簌作響,大家憑借著微弱朦朧的月光走進屋里。
四個人坐在堂屋吃飯,木桌上點著火光微爍,隨風擺動的煤油燈,“自己吃自己夾,不客氣。”
田英見陸廷川回來了,特意叫小田陽拿半斤肉票和雞蛋票去換的肉和幾個雞蛋,還有前幾天她山上挖的野菜。
今天大家都辛苦了,也是應該吃點好的。
三個人默默吃飯:“……”
田英奇怪的看著他們,“怎么光吃飯,不夾菜吃?”
“我又沒有放毒。”田英一些恨鐵不成鋼的看著他們幾個,親自動手給小田陽夾了幾塊肉。
家里面窮,平日里一日三餐都是吃一下野青菜,光是雞蛋湯都是極少吃到,何況是肉。
也是只有過年過節的時候能嘗嘗。
小田陽一臉慌亂,連忙抓著瓷碗拿開,驚慌失措道:“大姐,夠了!!”
隨后她也夾了幾塊給小家伙,“囡囡也吃。”
“大姐,我不餓。”小家伙雖然只這樣說著,但黑溜溜的大眼睛卻無意識的盯著,懂事地小手捧著碗拿開,沒有接。
小模樣讓她有些忍俊不禁,真的是倔強又可愛。
她怎么會不知道小姑娘腦袋瓜里想的是什么,笑著安慰道:“你還小,要多吃一點,才能快快長大。”
她家很好,爸媽走后,弟弟妹妹們懂事,從來不需要她這個做大姐的操什么心。
至于陸廷川,田英不敢拿她的筷子夾,招呼他自己吃,“你也多吃點,自己夾,別客氣。”
小田陽吃飯的小手一停,暗暗地看了看兩人:“……”
月明星稀,皎潔的月光散落在地上,仿裹上了一層銀色的白砂糖,此起彼伏的蟬鳴聲依舊,吃完飯后,陸廷川去洗了碗。
田英借著燒水洗碗的火星點點,映著她紅潤俏麗的臉頰上,時明時滅的光影婆娑,一片歲月靜好。
她拿了鍋,燒了一大盆洗澡水。
雖然是秋天,天氣比較悶熱燥急,但小孩子也還是不能直接用冷水洗澡。
陸廷川趁著月色在院子里洗碗,天邊的明月如被雨水洗滌過后的明鏡高懸,看得清清楚楚,兩個拉著小手,小小的身影落在他的身前。
相對于沒心沒肺,被小田陽拉著來懵懵懂懂的小田蘭,身為哥哥的小田陽小模樣一本正經看,他也不說話。
陸廷川手里的動作停了下來,“怎么了?”
“廷川哥是不是跟大姐吵架了嗎?”小家伙神情肅然,目不轉睛的盯著他,開口道。
稚嫩嚴峻的小臉上,終是不掩眼底的慌亂與無措。
一邊圓圓的臉蛋又乖又軟,模樣與旁邊男孩有著七八分相似的小女孩,奶聲奶氣的問道:“大姐和廷川哥吵架了嗎?”
小田陽無言:“……”
他能感受到,大姐好像變了,與以往不同,大姐她會做飯燒火,會摸魚摘果子給他們吃,是一種他說不出來的感覺。
與廷川哥在一起,也不一樣。
陸廷川聞言,知道小孩子的感覺總是異常地敏銳無措,兩人的一舉一動都會牽動孩子們的心,不由得放輕聲音安慰他的情緒,
“沒有,沒吵架。”
小孩圓溜溜的大眼睛的看著他,目光如炬,生怕一轉眼,他就會消失不見,繼續追問:“廷川哥會與大姐在一起嗎?”
村里面的人都說,廷川哥并不喜歡大姐,出去工作后就不會再回來了。
*
她思緒萬千,不由瞥見院子里出現的寬肩窄腰,身高腿長的男人,從一開始就忙活個不停,不是在砍柴搭木,就是在挑水打掃。
田英環視一圈被收拾的干凈整潔,一塵不染的大院,看著被挑得滿滿當當的水缸,家中一個人出現的痕跡明顯。
以往他不在家,都是自己親力親為,不經道:“這么晚了,水應該也夠了,不用打這么多。”
“沒事。”陸廷川聞言抬眼,聲線淡淡的解釋,結實有力的臂膀將手中的最后一桶水倒入缸中,激起水面陣陣粼粼波光。
“下次用也方便。”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叩叩叩!”
正準備起身去開門,陸廷川已經先一步走上前,聽見門口同村與他們一起長大要好的朋友周程與陸廷川的談話聲,
“廷川,聽說你還回來,就想叫你過去吃點飯。”
“已經吃過了。”
“過去喝點酒,說說話也可以啊。”后面她聽得不太清楚,對方好像是刻意壓低聲音。
她只隱隱約約的聽到,“怎么?你家母老虎不給出門?”
別看陸廷川人高馬大,村里人都知道,兩個人青梅竹馬雖還沒有結婚,陸廷川卻算得上田家半個上門女婿,田家大大小小的事,都是田英說了算。
母·田英·老虎:“……”
田英也懶得去搭理他們,確實‘她’之前給人的印象不好,別人這樣認為也沒錯。
“不是。”他一字一句清雋淡冷的聲音落在她的耳中。
周程撓了撓頭,也是開玩笑,“我說著玩的,就是今天老周聽說你回來了,說什么也要你過去敘敘。”
“過去唄,如果你怕田英說什么,我去幫你說。”他以為他有什么顧慮,怕田英不讓。
田英聽到這心想,他哪里會怕她說什么,她還怕他呢。
其實這一年里,幾乎家里面都是對他言聽計從的,一方面是田英之前色令智昏為討好他,自個愿意,一方面他拿主意沉穩重。
他們兩個完全是角色轉換,他哪里像上門女婿,明明她才是。
“難得回來,周叔找,想去就去唄。”田英不緊不慢的出聲。
周叔是她爸舊時的好友,也是村里面的村長,兩家一直很好,不知為何,周叔也分外喜歡他,閑來無事就會找他聊天說話。
“早去早回。”她也只是淡淡的交代了一句。
他架不住周程的熱情好客,便跟她說了一句,他會快去快回,就被周程連拖帶拽的拉著走了。
待水熱了后,幫小田蘭與小田陽洗好澡,哄著孩子睡著時已經折騰了好久,待她正準備抬熱水到她自己的房門口,天色也不早了,準備洗澡睡覺。
今天她在田里割了一天的稻谷,谷穗細塵什么的在身上,整個人又臭又累,又熱又黏。
身心精疲力盡,只想早點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如果不洗澡的話,她今天整個晚上都可能睡不著的。
側目間,陸廷川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靜靜地倚靠在正屋前,看見她,走上前一手接過她手中抬得吃力的木桶,提到了她房門口。
田英被他隨其自然地動作一滯,沒有說話,“……”
跟著他的腳步,走在他的身后,看向比自己高一個頭的陸廷川,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四下靜靜無聲,兩個人的身影在院子的月光下拉得欣長交錯。
她能隱隱約約聞見他身上傳來淡淡的酒香與衣服肥皂的清冽縈繞在一起。
田英家是一排四間的茅草土坯房,院里種著一顆山楂樹,聽她爸說是她媽懷她時嘴饞想吃山楂,他爸便跑城里賣了一顆種在家門口,這樣什么時候想吃,就有。
還有一顆桂花樹,現在正值花期,一陣清風拂面,桂花飄落,芳香四溢。
在河口村,田英家算條件較好的。
見到了門口,她停下了腳步,與他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微笑著禮貌地開口道:“謝謝。”
之后,她以為陸廷川會離開,不曾想背前傳來男人的詢問,“聽說最近你和別人打架?”
她心臟撲通一跳,一瞬宛如被叫家長的孩子,話里中帶著有些心虛,訕訕笑地眼神躲閃,“什么打架。”
這話題……一下子跳轉的讓她有點跟不上。
田英裝糊涂。
對于某人的裝傻充愣,他也習以為常,只是靜靜的看著她。
被看得心頭直發毛的田英:“……”
田英想著,八九不離十是周叔與他告的狀。
上上上個星期把人腿打斷了,上上星期把人氣暈了,上星期把人打傷了。
“下次這種事直接告訴我,我來處理。”陸廷川沉穩的聲音,總有一種動人心魄的力量。
他也知道,這件事錯并不在她身上,這般也不是要責問她的意思。
她猶豫了片刻,鼓起勇氣,“陸廷川。”
記憶中她是第一次這么嚴肅的叫他的全名。
昏暗中,只能大致看清楚他面龐分明的輪廓,“嗯。”
氣氛到這,她也不想拐彎抹角,直視他的神態認真,打算把一切都說清楚,理明白,平靜坦言道:
“其實,當時你不必一定要答應我爸。”
“而我爸這樣做的原因,我也清楚,之前的種種我也想向你道個歉。”
她問心,就像所有人想得那樣,確實是他們過分了一點,陸廷川的所得,都是他用等價的勞動應得的。
他這幾年做得已經夠好,夠多了,他從來沒有……
“你從來都不欠我們家什么。”
陸廷川沒應聲。
她的話如石落水中,銷聲匿跡,石沉大海。
陸廷川垂首,樹枝搖曳,逆著光,讓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一時間,她也捉摸不透陸廷川的想法。
陸廷川垂下眉眼,話語中聽不出意味,“所以,你的意思是什么。”
氣氛也因為她的話,變得愈發沉重起來。
她心跳一顫,眼下心底油然而生想要拔腿就跑的念頭被她壓下,說實話,雖她時常作威作福,無法無天,當家做主的樣子,但其實她還是挺悚他的。
了解他的人知道,他平日里待人處事有禮和睦,沉穩端正,背后隱藏下的他,性子又兇又狠,脾氣執拗,認死理。
田英暗戳戳地拉開兩個人的距離,方便逃跑:“……”
她雖然知道,陸廷川不可能會對她動手,但身體下意識的反應,讓她不安。
她放緩的語氣,語調輕柔卻又透著堅定,“如果有一天,你想走了,或是離開,隨時可以。”
他不可能會被困于一隅,他能聽懂她話里的意思。
陸廷川將她的小動作看在眼里,慢慢移開視線,不疾不徐回答,“是我自愿的。”
還不待她說什么,他轉身離開之前說了一句,“早點睡,別聽他們說的,少胡思亂想。”
田英:“……”
反正話她已經說開了,選擇權在他,去留都是他自己的選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