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敬文感到頭痛欲裂,看到跪在下面的夏琳琳和藍奕,只感到一陣惡心。揮揮手道:“把小姐關(guān)在房間里,那畜生,打死了喂狗。”
莫說夏琳琳,就是夏敬文的夫人,侯詩玲,也趕緊勸道:“今日這么多人在場,琳琳的事,想必會鬧得滿城笑話。”說到這里,侯詩玲的臉上浮現(xiàn)出難以抑制的悲傷:“如果這孩子又死了,那,咱們琳兒往后怎么辦?還有誰,愿意要她?”
“哼!我們夏家的女兒!要的還不多得是?”夏敬文嘴硬道。
“可是你也要考慮考慮對方的條件啊!要是那人不愛我們琳兒,或只是貪圖你我的財產(chǎn),琳兒跟著他會幸福嗎?藍奕這孩子,也來了我們家五年了,很勤勞,學(xué)東西也很快,我們幫他一把,這樣他也沒必要一直做廚子。。”
“哼!我們怎能便宜這畜生!”夏敬文火氣攻心,一拍桌子喊道:“天下優(yōu)秀男兒何止千萬?再不濟當(dāng)人小妾也行!”
藍奕受不了了,慢慢地站了起來。夏敬文冷眼看向他,看他究竟想玩什么花樣。
“小的的確爛命一條,不值得搭上夏小姐的千金之命。只是夏伯伯,琳琳妹妹絕不是再不濟隨便什么人都嫁。”說到這里,藍奕抬頭直視夏敬文,道:“最起碼,不僅要比我更愛她,還要在書法勝過我才行!”
夏敬文和侯詩玲都聽出藍奕話里有話。在本朝,圣上尤其鐘愛書法,也因此書法好的人可以實現(xiàn)“一朝成名天下知”的夢想。
侯詩玲笑道:“孩子,是不是琳琳教你的?”
藍奕與夏琳琳對視了一眼,異口同聲地道:“是的。”
夏敬文冷笑道:“一個廢人,最多也就教出另一個廢人。”
“哎,別這么說嘛,”侯詩玲笑道:“給他們一個機會。”
夏敬文聳聳肩,“你說了算。”
“小梁,把文房四寶拿上來!”
說罷,侯詩玲又問道:“藍奕,你準備寫詩還是寫文?”
藍奕紅著臉道:“我只會抄詩,不會寫詩。”
“哼,廢話,我們當(dāng)然知道你不會寫詩。夫人的意思是,你準備寫哪篇文章或哪首詩。”夏敬文一種看白癡的眼神說道。
藍奕想了想,道:“就寫春江花月夜吧。”
“張若虛的名篇,全詩意境優(yōu)美,想象獨特,是個好選擇。”侯詩玲稱贊道。
但在藍奕和夏琳琳的心中,這首詩是二人一起練習(xí)討論最多的詩,因此藍奕最為熟悉。
不多時,大堂里筆墨紙硯已經(jīng)備好,幾乎所有的夏家人都聞聲趕來。畢竟誰都知道當(dāng)今圣上熱愛書法。如果能避開科舉這條路,僅憑寫字獲得一官半職,那也是麻雀變鳳凰啊。
第一次被如此多的人圍觀,藍奕感到心臟砰砰直跳,畢竟自己寫的字只有夏琳琳見過。當(dāng)提起筆時,竟突然忘了第一句怎么寫。
藍奕無比尷尬,只得裝模作樣在蘸著墨水,同時拼命在回想著春江花月夜的第一句到底是啥。
“哼!”卻是夏敬文開始嘲諷道:“你看他握筆的姿勢,琳琳,這是你教的?這樣子也能寫好字?”
夏琳琳看著藍奕如此不尋常,剛才明明已經(jīng)快要落筆了,卻突然又去蘸墨。沉思半晌懷疑是不是忘詩了。正巧此時父親對她發(fā)話,夏琳琳也就應(yīng)答道:“父親大人說的甚是,其實這些我都已經(jīng)和藍奕哥哥說了,藍奕哥哥還沒開始寫呢。父親,女兒保證藍奕哥哥在寫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的第一個字,就不會讓您失望的。”
藍奕聞言,心下一陣感動。抬頭看了看夏琳琳溫暖的眼神,稍微吸一口氣,開始龍飛鳳舞地寫下去。
夏琳琳教予藍奕的是草書。夏琳琳似其母,相對于楷書與行書,她更喜歡寫草書狂放的感覺。因此在教藍奕時,也更多的是草書。
“滟滟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順利地開了個頭,藍奕一邊在心中默念,手上更是一刻不停,字寫得越來越流暢,也越來越自信。
“空里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在寫到這里的時候,夏敬文臉色不錯,已經(jīng)站起來看宣紙上的字。而藍奕雖說寫完這一句詩僅用幾秒鐘,但融入字里行間的,是藍奕對夜空,對江河,對自由無限的向往。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這是藍奕在這首詩里最喜歡的一句,每每練習(xí)的時候總是琢磨怎么用草書的藝術(shù)表達出詩人的感情。可是此刻藍奕卻不敢多做停留,筆尖略有停頓,又接著下一句。
然而一旁的夏琳琳不由地想起一年前教藍奕讀寫這首詩的時候。因總是在晚上,夜深人靜之時,亮著盞油燈,低聲地教藍奕寫各類詩文,幾乎是夜夜如此。有時夜色很好,月光明亮而又溫柔;有時天公不美,狂風(fēng)驟雨連下一整晚。而二人總是很專心,除了練好每一個字,并沒有多說一句話。直到那天晚上,藍奕突然對夏琳琳提出反對意見。
“琳琳妹妹,我覺得這句詩,寫得不應(yīng)過于張揚。詩人的感情,應(yīng)該是內(nèi)斂的。”
“除了李白仙人,大部分詩都是內(nèi)斂的。但是我們可以發(fā)揮想象力。”夏琳琳笑著說。
藍奕也笑道:“只是這句詩,我總感覺詩人是寂寞的,因為沒人和他一起望月,所以他才會有此發(fā)問。”
夏琳琳微紅著臉啐道:“都說了這又不是情詩。詩人興許是感嘆宇宙中時空的流逝。”
藍奕卻道:“這首詩雖說不是情詩,但詩人心中是有情的。詩人心中若無情,何必感嘆何人望月?月照何人?”
思緒被周圍人的嘖嘖贊揚聲所打斷,夏琳琳悄悄環(huán)顧四周,大家都對藍奕的水平表示認可。即便是父親,也沒有露出明顯不滿的神情。
夏琳琳由衷地為藍奕感到高興,不由自主地,一抹微笑又爬上了她的嘴角。
“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寫到這里,藍奕習(xí)慣性地抬起頭,正好與夏琳琳四目相對。
藍奕略微點頭致意,接著寫下一句“可憐樓上月徘徊,應(yīng)照離人妝鏡臺。”同時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好像每次看到琳琳妹妹,她總是在微笑著。”
藍奕不由回想起,三年前,夏琳琳說要給他驚喜之時,臉上帶的是一種得意洋洋的笑容。
那天晚上,藍奕被打得渾身是傷,躺在床上。夏琳琳拿著膏藥和夜宵來看望他時,臉上帶的是憂傷的微笑。
在夏敬文與羅崇明為兩個孩子訂婚那天,夏琳琳對藍奕說道:“我要你和我,最多一個轉(zhuǎn)身的距離。”夏琳琳臉上帶的是堅定的微笑。
這兩年來,藍奕每晚都去找夏琳琳練字。而夏琳琳每晚都趴在窗臺上,遠遠地,藍奕借著星光望去,夏琳琳也正微笑地看著他。
好像他出現(xiàn)在這里,是最自然不過的事情一樣!
突然的走神使得藍奕的連筆中斷,藍奕趕緊收心,將后面的詩句寫完。
“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lián)u情滿江樹”直到最后一句詩寫完,藍奕舒了一口氣,輕輕放下筆,退到一旁,待眾人評價。
夏敬文對侯詩玲道:“夫人,你怎么看?”
侯詩玲笑道:“還能怎么樣?琳琳教出來的。不過小奕也是不容易,已經(jīng)接近琳琳兩年前的水平了。接下來的一年,我們兩個親自教,在我們的推薦下,一年后小奕也有進殿試也不是不可能。”
“哼,”夏敬文站起身來,“那就勞煩夫人費心了。我可教不動這種水平的學(xué)生。”說罷,轉(zhuǎn)身就離開了。
藍奕聞言心中大喜,看向夏琳琳。夏琳琳抿著微笑,然后嘴巴動了動,無聲地說著:“寫得真好。”
從藍奕的眼神中,夏琳琳知道他認出來了。
“藍奕。”侯詩玲招招手,道:“過來。”
待藍奕走上前后,侯詩玲問道:“你來我們夏宅,也有五六年了吧?”
“夏夫人,已有五年六十二天了。”藍奕答道。
“嗯,你平日里飯菜做得不錯,也能抽出時間和琳琳練字,不容易啊。”侯詩玲笑道:“練了幾年?”
“兩年。”藍奕如實說道。
“今天你寫的字,我就不評論了。琳琳有很多沒有教給你的地方。接下來的一年里,我會好好給你補上的。”
“謝謝夏夫人!”藍奕趕忙抱拳鞠躬道。
“小奕,你應(yīng)該叫師母了。”侯詩玲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