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思玉無奈地嘆口氣,從苗圃中直起腰來,苗圃建在紫霄宮外的一個山谷的中心山凹處,避風又溫暖,最是適宜培育花草,苗圃方圓足有五六畝大,外加山坡上的一些樹木也是,在谷中一片寬闊的草地上,凝露正坐在當中曬太陽,雖然是一身奴仆的藍色粗布衣服,卻松松系著衣帶,隱約露出白膩的脖頸和胸膛,把一身藍粗布也穿得風流綽約。
梅思玉看看坐在草地上的凝露,試了試汗,也不理凝露,繼續蹲下整理花苗。凝露笑吟吟的看著梅思玉,見不理他,也不生氣,拖長了聲調嬌嗔道:“啊呀——連思玉都不理我了,真是令我傷心,咦,這朵白繡球開得倒好,好象還香得很呢。”
梅思玉忙飛奔過去,飛快的將凝露手中撫的一盆白繡球拿開,粗聲道:“不許動,你又想摘花。”
凝露咯咯笑起來,好似很喜歡看梅思玉生氣的樣子,站起拍拍草屑道:“那你幫我捉蝴蝶,你也干了不少時候了,總可以休息下吧。”
梅思玉無奈地搖搖頭,道:“你若是蝴蝶,難道愿意被人捉?好啦,我陪你坐一會兒就是。”
凝露一笑道聲好,兩人找了一處花樹下坐了下來,凝露道:“我昨日教你的詩背來聽聽。”
梅思玉斜睨了凝露一眼,凝露笑道:“不錯,有天賦,這一眼要再向上看些,頭要再低些,這樣就更有韻味了。”
梅思玉哭笑不得,問道:“難道你天天就在琢磨怎么看人更有韻味?你是男子,怎么老學女子?”
凝露以袖掩口一笑,做足了嬌媚之態,笑道:“我從小兒便是被當做女子教養的,學的便是怎么做個男狐貍精。”
梅思玉聞言,見凝露雖然面上帶笑,但眼中隱約有黯然之色,心中猜想凝露的遭遇,在這個時代只怕是從小便被畸型教育成男寵之流,忙說道:“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你現在可以做你想做的了,這也是好事啊。”
凝露斂了笑容,搖頭道:“改不過來了,”又側頭看著梅思玉,口中緩緩吟道:“渾金璞玉,明珠暗藏,野鶴為胎,白云做骨,幽蘭之屬,皆生于深山中也。”
梅思玉被他盯得不自在,笑笑道:“你又自言自語,若想教我背詩就好好教,記住,我每次默背出來,你便一天不能搗亂。”
凝露微笑著點頭道:“好,到現在為止,你還沒有聽一遍背不出來的,我就奇怪,你這么聰明,為何會被你爹賣上山來。”
梅思玉眼神一黯,勉強笑笑道:“我弟妹多,家里窮,還不是為了謀生么。”
凝露不再追問,緩緩吟道:“清風吹行舟,花路入溪口。際夜轉西壑,隔山望南斗。潭煙飛溶溶,林月低向后。生事且彌漫,愿為持竿叟。”(作者注:改引綦毋潛《春泛若耶溪》)
梅思玉緩緩復述一遍,只覺詩中滿是遁世之意,心下不禁對凝露這等政治斗爭的犧牲品滿是同情。凝露吟完,叮囑梅思玉記牢,照例說明天再考梅思玉,便倒在樹蔭下睡起覺來。
記一首詩對梅思玉來說自然是輕而易舉,凝露傷好后的七八天來,自己被凝露拉扯著倒是學到了不少東西,這個時代的詩詞與自己前世并無相同,但詞韻用句的方式倒是一樣。
梅思玉看看太陽剛開始偏西,自己耽誤了許久,忙回到花圃中繼續干活。片刻之后,一直躺在草地上的凝露忽然坐起身來,冷冷道:“我已是廢人,你們要動手就動手,猶豫什么?”
這周圍并看不到一個人,可就在凝露說完這番話后,林中忽然傳來一個男聲道:“凝露公子不要誤會,主子說了,你刺殺紫淵有功,雖然未能成功,主子也不會丟下你不管的,過兩日主子會派人來索要你回去,只是在此之前,還請公子一如既往管好嘴巴,主子自不會虧待你。”
凝露冷笑道:“我現在容貌已毀,又沒了武功,主子要我回去干什么?派人來索要我,不過就是想逼得紫淵殺了我,不如你直接下手省事些。”
那男聲又道:“公子別不識好歹,主子既然沒忘了你,便是咱們做奴才的福份,公子回去后,便是給主子做個捧腳暖床的,也是無上的榮耀,若想尋死,公子可要想想主子的手段。”
凝露哼了一聲,道:“你放心,我自然不會尋死,主子既然愿意要我這廢人,我難道還不識抬舉。”
那男聲道:“你明白就好。”說罷再未發聲,似是已離去了。
花谷中的夕陽暖暖的,將一切都鍍上了一層金紅色,這冬日難得的暖陽帶來的溫暖緩緩逝去。凝露望著夕陽,呆了良久,直到梅思玉過來喊了幾聲方回神。
梅思玉笑道:“難得看見你也會發呆,睡醒了嗎?走吧,活干完了,我們回去吧。”
凝露握住梅思玉伸過來的手站起,微笑道:“思玉,你討不討厭我?”
梅思玉一邊走,一邊笑答道:“你呀!有時還真是調皮,不過算不上討厭,就算你以往有什么經歷,現在都已過去了,好好的過活不好嗎?”
凝露微笑著看梅思玉快活的說完話,道:“思玉,你真是好人,要是以后看不到你,我肯定會想你的。”
“哦?你要到哪里去?”
“呵呵,我還能到哪里,不過也說不定,也許,很快,我們就會分開了,再也見不著。”凝露漫不經心的說道。
梅思玉皺皺眉,認真問道:“你是說真的?你要離開這里?”
凝露笑道:“我是紫霄宮的罪奴,是奸細,是想刺殺宮主的人,這樣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場?留在這里終身為奴是受罪,離開這里被人踐踏也是受罪,沒什么不同。”說完自顧向前大步走去,一面走一面哼起小調。
梅思玉覺得凝露的話中似乎有什么事情,難道他真的會有機會離開這里,不由帶著滿腹疑惑回到奴仆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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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兄弟,有人找你!”一個同營的小伙子大聲呼喊。
梅思玉一喜,自己家人估計是不會來的,自己這十余天一直盼著葛胖子把自己的賣身契帶來,急忙答應著沖出門去。
一個伙計在門口等著,就是當日押送他們上山的伙計之一,見了梅思玉掏出一個布袋說是葛胖子讓捎來的,梅思玉忙謝了收下。不好在人多的地方拆看,便沿著營旁小路向樹叢深處走去,走到聽不見營中人聲了,方取出布袋,里面果然有一張賣身契,寫明梅家當家人梅二福將親子梅思玉賣與紫霄宮,作價紋銀八兩,人銀兩訖,從此兩無瓜葛,生死由主,中人葛洪云云,梅思玉看得又喜又悲,父親居然就這樣把自己舍棄了,“兩無瓜葛,生死由主”這幾個字看得梅思玉心酸,禁不住眼淚簌簌滴下來,抑住傷心,小心地將這賣身契折好裝起,見那布袋中還有一個紙包,打開看是一柄烏黑的鐵釵,梅思玉認得這是自己母親的遺物,本來在自己手上,后來有一次被弟弟偷去玩耍,自己發現后想要回,被繼母喝斥為小氣,說道一截黑鐵棍子,玩夠了再還給他,現在想是梅鐵匠知道自己僅有這一點紀念,把這個也捎了過來,梅思玉自嘲的一笑,暗自慶幸這釵子是鐵的而不是銀的金的,否則斷到不了自己手上。
梅思玉將頭上隨便削的一柄木釵換下,換上鐵釵,將裝著身契的布袋揣入懷中。正欲離開,只聽得前方隱約有人喊了一聲,疑惑地向前走去,走了二十余步,只隱約看見前方草叢中人影一閃而逝,梅思玉一嚇,隨即便看見地上一個人影伏在那里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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