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青宣一根手指戳著前面半天沒有放下來:
“你確定這是趙老夫人?你確定是老夫人不是少夫人?你確定她已經五十幾歲了?”
樓疏若一撇嘴,看著小佩上前去招呼,自己和杜青宣躲在后面偷窺是有些不地道,杜青宣還這么大聲叫嚷,被人發現就實在太難看了,連忙撥出一個玉蘭片塞住了他的嘴,道:
“……也許人家駐顏有術啊……”
“這也太有術了。”杜青宣嘟囔,“看著最多三十來幾……”
“沒錯,這個術很好。”樓疏若一本正經道,“我要去誆出來當秘方賣……”
“……去吧。而且看著這樣漂亮的老夫人,也應該用得著化妝,你可以推銷一下……”杜青宣悄悄道,“還有你覺不覺得她在看這里……”
“會嗎?”樓疏若轉頭接著門縫看,卻見趙老夫人坐下后環顧四周,忽然笑笑說了句:“要誆么?我告訴你好了。”
杜青宣趕緊轉身,遠視他方,樓疏若無奈,慢吞吞走出去,躬身笑道:“趙老夫人真的愿意賜教?那樓疏若先在這里謝過了,若是能免費就更感激不盡。”
趙老夫人身旁的一個老媽子忍不住笑出來,當真是第一次見這般臉皮厚的人,希奇得很。
“不過就算我告訴了你,你也賣不出去。”趙老夫人笑道,“說來一點也不希奇,因為這不過是我家傳的內功,練了有數十年,自然駐顏有所成效。這內功有兩般奇處,一是不能由男子來練,二是必須從幼年便開始練,否則完全無效。就算我告訴了你,你又有何用?”
樓疏若輕輕“呃”了一下,過一會摸摸下巴,道:“那還是請趙老夫人告訴我吧,我以后用來教自己女兒。”
趙老夫人當真沒想到他如此賴皮,都說到這份上了還厚著臉皮討要,一時倒也犯了躊躇,之前說告訴你好了的明明是自己,如今再推說不能說實在有些失顏面,可是若說了,也的確是泄露家傳秘法,有違詛訓。
她正為難,卻聽樓疏若云淡風清地一笑,道:“我開玩笑罷了,趙老夫人不用放在心上,說說便算。”說著打開了桌上的梳妝盒子,一股花香胭脂氣彌散開來,“趙老夫人喜歡怎樣的胭脂膏子?我有用玫瑰做的,用胡地燕支花做的,還有一些旁的花……”
趙老夫人不意他轉話題如此快,便湊過臉去,看了幾眼,道:“我要這個罷。”
“趙老夫人好眼力。”樓疏若贊了句,拿小銀勺挑了一點暗朱色的胭脂出來,“這是用紫紅玫瑰制的,沒有一朵是雜色,制成之后又用茉莉花油拌著蒸了兩遍,比一般的濃許多。”
“那你這里的粉呢?”趙老夫人笑道,“是用什么制的?”
“這也分等的。”樓疏若拔開一個個小盒子的蓋,道:“有拌了珍珠粉的,益母草粉末,玉簪花粉,粟米粉,蚌殼粉,石膏粉等等,也有拌過香料的,香料之中有最普通的麝,交趾國當年出產的瑞龍腦,西域的茵犀香,波弋的荼蕪香,還有許多,當然也有不加香料,只加花香味的,有些小姐天生對香料敏感,聞了不舒服,便也準備了一些溫和的,只帶花瓣味道的……”
“樓老板果然是細心人,如此多的選擇,無怪疏影閣的生意一向很好,名聲也不錯。”趙老夫人笑著一路聞過去,素手一指,道,“這個罷。”
樓疏若眉頭一跳,笑道:“千步香……認得它的人很少呢。趙家家學淵源,趙老夫人見多識廣,在下佩服佩服。”千步香,產自南郡,薰肌香,薰人肌骨后,不生百病。原是一種薰香,他將它煉制過后拌入水粉之中,花費許多功夫,花費許多錢財,賣得卻并不好。他還是執著地一直制他,不過一種執念,很是不符合他樓疏若嗜財如命精打細算的性子。
只不過,千步香……原是記憶中最珍貴的味道。
趙老夫人如此,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樓疏若用銀簪挑出一點來,用蜜水調開,手指輕柔,慢慢地向趙老夫人臉上涂抹上去。
淺淺地抹了一層,又以絨布沾水,擦去了過濃之處,再用指甲挑了胭脂,細細抹勻。
“女子都道樓老板處技藝好,胭脂水粉佳,男子都道商人本低下,男子還做梳妝活,實在有違男子風度。”趙老夫人端詳著銅鏡中的自己,微微頷首,似乎很有些滿意的樣子,目光忽然如電,道,“我卻想知道,樓疏若此人一介男子,卻為何對女兒家的胭脂水粉如此了解?”
“呃……”樓疏若腦子似乎慢了一拍,剛剛聽懂這話,還沒想好怎么回答,趙老夫人出手如風忽地握向他的左腕,道:“我看來看去,樓老板這只左手似乎不如右手靈活,我略通歧黃,不如讓我看看有沒有舊傷?”
樓疏若下意識地縮回左手,速度卻也是極快,一點不似他平日慢條斯理的作風,右手迅速擋上,笑道:“一般人左手總是不如右手靈活的,完全沒有什么傷不傷的,勞煩趙老夫人掛念……呃……”
趙老夫人的手一把握住了他的右手腕,手指加勁,右手腕骨都仿佛格格作響要斷裂,樓疏若痛得臉色一白,兀自笑道:“趙老夫人,男女授受……那個……”
“我的年紀都夠做你母親了,有什么授受?”趙老夫人也笑,另一只手掌卻還是伸向他的左手,樓疏若笑道:“您的年紀,夠,夠做,祖,祖母……”
果然無論是什么女人,你嫌她老,總是最大禁忌。樓疏若這話一說話,就覺得趙老夫人的手又加了把力道,只覺得右手腕快要斷掉,左手卻還是努力縮在袖管里,直到快失了力氣,趙老夫人的手卻忽然松開了。
樓疏若大松一口氣,趕緊收回了右手,嘶嘶地倒吸氣。
“既然樓老板不愿,老身冒犯了。”趙老夫人目光微寒,一頷首,身旁的老媽子在旁放下了一錠看著也有十兩重的銀錠,便要起身告辭。
“等一下。”樓疏若笑著取過一包玉蘭片,道,“每個到小閣的客人,都有免費贈送當季花食,趙老夫人也賞臉嘗嘗。”
趙老夫人微微一愕,示意那老媽子拿了,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樓疏若呼了一口氣,掀起右手的袖子,原本多年不見陽光的手臂皮膚算得白皙,上面應生生幾條烏青杠杠。右手腕上系著一條紅繩,連同紅繩上的一顆失色珍珠,都被掩在袖子里面。
“是看到了這個才良心發現放過了我么?”他嘲笑般輕說了一句,放下了袖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