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彌陀佛,死者為大,那人都死了還能叫樓主余恨不淺的,大概當真有不共戴天之仇,他跟小的我不幸有幾分相似真是小的運氣不好。”樓疏若雙手合十呈祈禱狀,又無奈地嘆了口氣,“我還以為這世上就我一個這么聰明絕頂呢,居然有人跟我這么像啊。”
樓主輕輕嗤笑,轉身走了幾步,看向博古架上擺放的一盆小竹,那竹青翠通透,郁蔥筆直,他看得出了神,負手而立,語音中滿是不屑,道:“不是他跟你像,只是你有一點點他的影子罷了。要論才華,你只怕一輩子都比不上他。”他說是對那人“恨之入骨”,然而此時說起時,卻別有一番欣賞的味道,仿佛竟有些惺惺相惜了。
“行,算我說錯。”樓疏若也不以為忤,還是笑嘻嘻地道,“我可以問問那位仁兄有什么英雄事跡是我比不上的么?”
樓主有些出神,慢慢地道:“他無論學文還是學武都極快,幾乎是只要看上一眼便不會忘記。只是從來不順從,若是有一劍招,原本是往下刺出,他卻認為從上刺入威力更大,那便絲毫不會再聽從旁人意見。我初識他時,只覺他如同太陽般扎人眼……”
他從未向其他人提起過這些事,然而今日卻莫名其妙地說了這么多,自己也覺得奇怪。許是……眼前這個眼睛詭異的人當真讓他記起了許多舊事罷。
太陽般扎人眼啊。樓疏若微微有些苦笑,最多不過是身上都是刺,傷人又傷己罷了,哪來的太陽般扎人眼。表面卻撫胸道:“幸好幸好,我不會武,我不是他。”
樓主沒有搭腔,樓疏若眼神有些游離,忽然想起一些舊日的景象,卻又看不真切,就這么簡單模糊地晃了過去。這么多年了,早物非人也非。他嘴角一扯,又是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么,是不是我無論要什么樣的工作,樓主都能給我安排?”
樓主想了一想,道:“只要揕夜樓名下有。”
樓疏若歪頭看他,他每次用這個動作看人的時候總會讓人覺得他不懷好意,而且總是帶著叫人難受的調侃輕蔑意味,讓人不怎么舒服。他盯了樓主半晌,看樓主負手而立著并不理他,才忽然道:“樓主知道衣上的香味是哪里來的么?”
樓主皺眉,隨口答道:“莫不是熏香……問這個做什么?揕夜樓沒有熏香店鋪。”
“無關熏香。”樓疏若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樓主知不知道,有一個法子,不用熏香熏得煙燎火氣,也能保留香氣,且經久不散?”樓疏若雙手比劃,“只是費時久一些,要用木板架起光滑的琉璃板,在琉璃板上涂滿干凈的油脂,再在周圍放置鮮花,油脂能吸收香氣,而旁邊放置的鮮花萬萬不能枯萎,一發現有萎黃,便需要立即更換,如此六七天,油脂便能吸飽香氣,此時將之攪碎倒入烈酒中,烈酒就會將里面的香味浸出來,剩下的油脂可用作香膏,調入胭脂唇紅之中都是上上之選。而香酒便是很好的香味劑,然容易散盡味道,此時便要加入香貓香、麝香與龍涎香等穩住這股花香味,如此這般,珍貴的香精便制成了,只要涂抹少許,便能香氣馥郁。”
他講了這么半天,只是講了個什么香精的制法,樓主聽完又皺眉道:“這東西要來有何用?”
“樓主是七尺男兒,自然不知道女子愛極了這些東西。”樓疏若淡淡笑道,“女為悅己者容,這話只說對一半,至少我認識的許多女子,都是即使沒有悅己者,也期盼自己能夠更加容光煥發美貌動人的。”
“認識許多女子?”樓主眼睛瞇起,冷道,“看不出兄臺竟還是萬花從中過片葉不沾身的人物。”
樓疏若微笑搖頭,心想只要我在你眼中是不喜歡的樣子,無論我說什么你都能想去不善的地方,倒也要費一番唇舌:
“不瞞樓主說,我在來此之前,一直是一個制作販賣胭脂水粉還有各種女子裝飾物的商人。有許多一般人不懂得的物事制法我卻知道,因此以往我的生意一向有許多人捧場。不知揕夜樓名下產業可有適合我呆的地方?若是樓主愿意,我可以幫揕夜樓發展這方面的生意,保證能做得很好……樓主也許不知道,愛美女子們的錢財,是很好賺取的。”樓疏若侃侃而談的樣子讓杜青宣適時地想起了“恬不知恥”四個字,卻也隱隱地覺得今日的樓疏若的確有些許不對勁。
以往樓霉星從來處事圓滑,向來有本事見人能說人話見鬼能說鬼話,而且他向來懶,沒必要說的話從來都是能省則省,可為何到了這里便有了“鋒芒畢露”的四字評語,以他察言觀色的本事,實在不該有之前談論朝政這樣出格而不討人喜歡的妄言啊。
樓主卻對他這番話認真得很,仔細掂量了一回,道:“揕夜樓名下的產業之中,大約只有一個可以讓你去大施拳腳的了。”說罷回了書桌邊,提筆,寫下一張紙箋遞給了樓疏若,“天已快亮,你拿著這個便去這里寫的地方做事罷,有這張紙箋,那里的伙計不會多問便會收容你。只是到了那里之后,從此吃住均另有安排,不得擅自外出,除非得到允準。你的一言一行都將在揕夜樓控制之下,還望兄臺你謹言慎行。揕夜樓規矩如此,若兄臺無心遵守,揕夜樓將行驅逐廢除之刑,無商量余地。”
“多謝樓主。”樓疏若收起那張紙,瞟了一眼杜青宣,見他欲言又止,忍不住回應了一下——打了個呵欠,道,“勞駕杜神捕你就在這里再挨會訓,我先回去了……對了樓主大人,你姓什么?”
“白……”樓主被他冷不防地劈頭一問不由自主便報了個姓,隨即便回神住了口,狠狠地剜了他兩眼。
樓疏若嘻嘻一笑,道:“樓主大概還不屑于聽我的名字,那我便省省力氣算了。此次隨我來嶺南的還有我的一個隨侍丫鬟和一只隨身養的小玩意兒,都不會武,也都不知江湖事,不知可否跟在我身邊?”
樓主點頭道:“可以,只是我還是那一句話,你的一言一行都將在揕夜樓控制之下,為防害人害己,還請兄臺收拾起那鋒芒畢露口無遮攔的習慣。”
“一定。”樓疏若晃悠悠地向外走,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轉頭道,“白樓主,你恨之入骨的那位仁兄,可有我這么漂亮的眼睛?”
他回頭時燈光映襯著一黑一藍的眼睛,竟如寶石般有光華流轉,樓主看得呆了一呆,又習慣地皺起眉,道:“并沒有。”
“可惜呀可惜,我終是有一點勝過他的。”樓疏若裝模作樣地搖了幾下頭,終于晃出了樓去。
借著背后微弱的燈光,他打開了那張紙箋,眼睛一掃上面所寫的內容,又是忍不住搖頭笑:“我就知道……罷了罷了,既然叫我去那里便去那里吧,說不定能攪得天翻地覆呢。以后也承蒙您照顧了,白……樓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