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惠然與麥冬正在暗自傷神，忽而門被推開來，兩人嚇了一跳，待看清來人，又輕輕舒了一口氣。
“蓯蓉，你作死啊，進來都不敲門的，我看你是被小姐寵壞了，越發沒有個尊卑了。”
麥冬先給秦惠然掖了掖被子，隨即站起來輕斥了闖進來的那第三人。
原來這不速之客，正是秦惠然的另一個丫鬟，蓯蓉。
麥冬和蓯蓉從小便跟著她，雖名為主仆，但情勝姐妹，麥冬溫柔沉穩，蓯蓉潑辣能干。雖然她寄人籬下，可是這兩人卻是她從秦府帶回來的，對她可謂赤心相待，忠心耿耿，而她對這兩個丫頭也可以說毫無保留，十分倚重。
“哧！”蓯蓉對于麥冬的指責似乎毫不在意，輕嗤了一聲，避過她，便往床邊走來。
可是秦惠然看見她沖著自己過來，卻不由地哀嚎一聲，把露在外面的小臉又重新躲回被子里。
見她這副模樣，蓯蓉又好氣又好笑，一把拽下她的被子，定定地望著她，眼中閃過一絲厲色與不忍。
“小姐，該躲起來的人是四老爺，不是你。憑什么他吃干抹凈，拍拍屁股就走了，留下爛攤子給您。”蓯蓉說著話時語帶譏諷，猶是秦惠然再怎么隨和也有些受不了。
可是蓯蓉顯然沒有準備讓她有機會為那個負心人辯駁，迅速地伸出手制止了她將要出口的話。
“小姐，都已經是這個樣子了，您還要替他說話？到底他給您灌了什么迷魂湯了，您非得這樣為他？如今出了這等大事，他可曾給你什么承諾？”
秦惠然雙目含淚，無助地搖了搖頭。
“可曾說過給您什么名分？”
秦惠然依舊搖頭。
“難道他連一個妾侍之位都不能給您嗎？”望著沉默的秦惠然，此刻蓯蓉心中已是冰涼一片。
人常道，世間男兒皆薄性，她本以為這顧家的四爺會是一個意外。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幼時的兩小無猜在現實面前顯得如此得單薄可笑。
蓯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繼而目光中帶著憐憫，望了秦惠然一眼：“小姐，那咱們要早作打算了，如今已經成了這樣一副局面，除了咱們自己，誰也幫不了忙。”
“不是還有老夫人嗎？”麥冬忍不住插嘴道。
“老夫人？”蓯蓉不住冷笑，“如今出了這等丑事，老夫人是保小姐呢，還是保她顧家的名聲。”
麥冬聞言一愣，秦惠然卻好似旱天里被打了一個炸雷，一下子就懵了。
舅母再怎么疼她也不會越過顧家，越過自己的孩子去，況且顧家對她沒有任何虧欠，說出去，別人還要說是她不知廉恥，勾引了表哥。怎么辦？難道這個孩子真的不能留？難道她真的太天真了？
麥冬看著她煞白的小臉，心中甚是不忍，止不住地給蓯蓉打臉色。
可是蓯蓉并不理睬，反而轉過身來訓斥她：“你不要再在這里做老好人了，咱們既然已經答應了王嬤嬤自梳不嫁，一輩子照顧小姐，自是要將她照顧地妥妥當當，可是這并不意味著讓她一直渾渾噩噩，對人情世故一無所覺。”
挑成錦字心相向，未必君心似妾心。
她如今事事以四表哥為先，可是他呢，他也是這樣對待她的么？很顯然不是。
聽蓯蓉提及王嬤嬤，不禁又勾起了了傷心事。
秦家是整個天熙最有名的刺繡世家，世代皇商，其中芝蘭繡莊的雙面繡更是其他繡莊望塵莫及的絕技，父母過世后，王嬤嬤雖是秦家屈指可數的技藝最超群的繡娘之一，可是生前因為受過秦惠然父母的大恩，便毅然自斷一指離開了秦家。
王嬤嬤把她一身的心血都傾注在了自己身上，只盼著自己能有一個好歸宿，可是如今呢？
她把一切都搞糟了，糟得不能再糟了。
看著她一臉沮喪懊惱，悲痛絕望，麥冬心中不忍，張了張嘴，猶豫幾番，最終還是開口道：“小姐，要不咱們離開顧家吧。”
“離開？”秦惠然心中一顫，不由自主地重復了一遍。
“可是咱們幾個弱女子，離開了顧家的庇護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蓯蓉看她們這個樣子，一咬牙一跺腳，堅定地說道：“咱們就去廟里吧，明天小姐就假作堅持落發，到時候咱們找一個廟宇或者庵堂待著，我看城南的青蓮庵就可以。”
青蓮庵？！
麥冬趕緊跳出來第一個反對：“那青蓮庵的尼姑們據說可不干凈啊……”余下的話不用說，那兩個人也知道這不干凈是什么意思。
可是，作為女子，她們向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時要找一個落腳的地方，又怎么找呢。
三人正急得像熱上的螞蟻，忽而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哐當！”房門一腳被踢開了來。
一見來人是老太太身邊的陶嬤嬤，三個人心便冷了三分。
屋內的燈火被狂風吹得一通亂顫，印著陶嬤嬤那冷峻的臉色，顯得詭異可怖，三個人不自覺地靠在了一起。最終還是膽子最大的蓯蓉率先開了口。
“陶嬤嬤，這么晚了，您還過來，不知有何貴干？”
陶嬤嬤神色不變，面如沉水，冷冷地開口道：“送你們一程。”
秦惠然一下子便坐了起來，不斷地尖叫：“不！不！我要見表哥！我要見舅母！他們不會這么對我的。”
陶嬤嬤絲毫不理會她的失態，招了招手，身后的走出來三個面色木然的婆子，分別端出了三碗藥。
“表姑娘，事到如今，您還有臉提老太太么？還有臉叫她舅母嗎？”
她的話一出口，秦惠然便止住了尖叫，到了這個時候，她是真的明白，再怎么垂死掙扎也是枉然了，她不由地悲從中來。
再怎么說，她也是秦家的后人，不管怎么樣她不能墜了她父親的名聲。既然不能有尊嚴地活，至少可以選擇有尊嚴地死。
她伸出手摸去了兩頰的淚水，又看了看多年跟隨她的兩個丫頭，至始至終她們都是默默流淚，毫無掙扎。
原來從頭到尾，看不明白的只有她一個……
“嬤嬤，可否看在你我相識多年，讓我安靜地離開。”
“表小姐想怎么樣？”
“怎么樣？”秦惠然不由地冷笑，“我還能怎樣？我們主仆三人除了喝下這藥，還有別的選擇嗎？”
她收拾好心情，平靜地對陶嬤嬤接著說道：“嬤嬤，可否煩請你們移步回去歇息一晚，明天清早，我保證躺在這里的是三具尸體。”
陶嬤嬤神情木然地打量著她，似乎想從她的臉上看出些蛛絲馬跡，半響后，她輕輕嘆了一口氣，“罷了。就當老奴對您最后的成全吧。”說著便帶著那一幫婆子，轉身離去。
須臾間，屋子里又只剩下這主仆三人，仿佛剛剛發生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噩夢，可是桌子上的三碗藥卻不得不讓她們面對現實。
“小姐……”麥冬不由地哽咽，自己本來就是賤命一條，她的明本來就是夫人救的，死不足惜，可是她心中悔痛，當初真不應該由著小姐泥足深陷。
她又看了蓯蓉一眼，見她只是低頭不語，呆呆地望著那三碗藥，忍不住眼淚又無聲地流了下來。
秦惠然，掀開被子，淡淡一笑。
“算了，這就是我的命，只是苦了你們兩個，來世我給你們當奴婢，報答你們這輩子的護主之情。來你們給我收拾收拾，咱們一起上路，也好有個伴。”
她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輕松，好似她們三個人只是馬上要出門踏青一般。
麥冬也漸漸止住了淚水，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沖著她點點頭：“小姐，來世麥冬還要您做我的小姐。”
可是從頭到尾，蓯蓉都一言不發，只是望著那三碗藥發呆。
…………
是夜，一場大火將顧家的水月庵稍微灰燼。
因為當夜天氣干燥又適逢大風，火勢難以控制，連帶緊挨著水月庵的后巷的幾戶人家也遭了殃。顧家表小姐秦惠然主仆三人全部葬身火海，無一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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