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的被柳云飛這么一問，柳嬤嬤臉上的笑容瞬時便僵住了，隨即又露出一摸釋然地笑。
說實話，她一直在等著這一天，她知道這孩子早就發現了她的身體出了問題，可她無法對這孩子主動開口說出這么殘忍的消息，她沒有想到這個孩子這么能忍……
燈光下，她認真地看著她的女兒，略微上揚的一對玄月眉下嵌著一雙幽如泓泉的星眸，在燈光的映射下，狹長明亮的鳳目中閃爍著瀲滟的水光，英挺小巧的鼻子，漂亮而不失英氣，唇若桃李，齒如含貝，燦如春華，皎如秋月。
雖然穿了一身樸素簡單的小廝衣服，可是絲毫掩飾不住她絕代的風華，若不是長年練武，讓她染了些俠氣，恐怕誰都會懷疑她的身份。除了那雙眉毛和柔和的臉型，這孩子沒有一點像自己。
她這樣癡癡地看著女兒，細致謹慎，好像從來沒有這樣仔細看過，好像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再如此這番打量她的女兒了，她要將她女兒臉上每片肌膚的紋理，每一根細小的絨毛都刻在心里……
時間每過一分，柳云飛的心就往下沉一分，她從柳嬤嬤的眼神里看到了太多的不舍，太多的不忍，還有無限地眷戀，這眼神分明帶著將死之人對留在塵世的親人的留戀。
她再也忍不住，一下子撲倒在了母親的懷里。
“娘，你……你告訴我，這……這不是真的，是不是？”
她語帶哽咽，情緒十分激動，說出這些話時，牙齒都在打顫，天知道，兩輩子加起來她都沒有這么恐懼過。這一刻，她真的很害怕娘親跟她說是。
其實，她要求的真的不多，她就好像是沙洲里干涸許久的小草，遇到一點水自然會向水靠攏，這是一種本能。可是沙洲里的水終究稀薄，總有干涸的一天……
柳嬤嬤將云飛摟在懷里，輕輕地撫了撫她的鬢發，目光柔和坦然，絲毫看不出一點點的死氣，那雙燦若星辰的眸子，曾經給了柳云飛無數希望和溫暖的眸子，此刻甚至多了幾分希望和生機。
柳云飛驀地眼睛就亮了起來，心中又燃起了一絲希冀。
“娘，還有辦法的是不是？”
柳嬤嬤輕輕搖了搖頭，笑容中帶著一絲寵溺的無奈：“有生必有死，有始必有終，自然之道也。你自幼飽讀詩書，對佛經道義也略有涉足，又何苦如此執著呢？”
聽了這話柳云飛雙眼含淚，胸中絞痛，這些年她一直在逃避，一直在害怕面對，可是還是要面對這一天。她自由體弱，又有自閉之癥，娘親為了照顧她，費盡心力，多年前便習得一手好醫術，恐是整個天熙也難有人出其左右，只是礙于身份，才多番隱瞞。
如今，她說出這樣通透的一番話，只怕是對自己的生死早已看開，那唯一的不舍和留戀恐怕就是她這個女兒了。
眼淚無聲地落了下來，柳云飛兩個手不住地去抹眼角，她不想讓自己再母親面前顯得如此軟弱無用，可是那眼淚卻如同開了閘的泉水一般，不住地往外涌。
最終，她放棄了掙扎，一頭撲在了柳嬤嬤的懷里，泣不成聲，不住地抽噎著。
“娘，我不要你死，不要！娘，別留下我一個人，我會害怕……”
再怎么想得開，再怎么又準備，這一刻，柳嬤嬤的心也被狠狠地絞痛了，又酸又疼。
記憶里，這孩子總是堅強而淡漠，就算偶爾撒嬌也帶著刻意的討好，她也曾因此感到過遺憾，從沒有機會好好享受女兒的天真純樸。可是她的女兒自出生起就和一般孩子不一樣，她倒也不疑有他。
可如今，這個冰雪聰明、處變不驚的女兒在她的面前全然崩潰，她怎么能夠不心痛。
此時，一陣情緒激蕩，血氣翻涌，她硬撐著將那口淤血咽了下去，深深吸了一口氣，將柳云飛的小腦袋抱在懷里，借此掩飾她益加蒼白的臉色。
“云飛，你聽我說，你先不要急。”
柳云飛伏在她的懷里，一邊抽噎著，一邊輕輕點了點頭。
“我確實將不久人世……”
她此話一出，柳云飛抱著她的雙手，驀地一緊。
“可是，卻也還有些時日，多則兩年，少則一年。”
聽了這話，柳云飛想抬起頭來，好好跟她商量一番自己的打算。
這天熙這么大，總有些能人志士不為人知，偏好隱居的。她們可以先離開顧家，一個地方一個地方地去打聽。報仇雪恥什么的，她也不去想了，只要老天爺能夠留下娘親，她什么都愿意，哪怕是讓自己減壽十年呢。
然而，柳嬤嬤卻沒有給她開口的機會，繼續用手按住了她的腦袋。
“孩子，你聽我說。”她將嘴唇靠在了女兒的耳邊，低聲地吩咐著：“在我有生之年，你絕不可以再提出離開顧府，我們母女的行蹤絕不能夠給任何人查到蛛絲馬跡。當年那場火也并非僅僅是劉家和孫家為了一點點的面子而殺人滅口。這其中涉及了天大的一個秘密，只是如今與這件事相關的人都已不在人世，待我去了以后，就讓一切歸于塵土吧。”
柳云飛此刻心中可謂百轉千回，一時沉痛一時憂傷，一時又驚詫于母親所提的秘密。到底是什么樣的事情，讓母親這樣謹小慎微，如此害怕暴露行蹤？
柳嬤嬤聽她此刻已經平復了情緒，停止了抽泣，心懷安慰。不管怎么說，將來的路還要女兒一個人去走，她能為女兒做的，也僅僅是將那些負累和秘密都帶入墳墓，再也不要給下一代帶來不幸。
“好孩子，你莫要傷心，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愛別離，怨憎會，撒手西歸，全無是類。不過是滿眼空花，一片虛幻。只要你平安無事，娘走也走的心安。”
聽了這話，柳云飛長舒了一口氣，按下心中的悲傷疼痛，挺起身子，費力地擠出一絲笑容。
“娘，如果不是為了掩藏我們的行蹤，您的身體可還有方可救？”柳云飛冷靜地吐出這樣一句話。
柳嬤嬤沒想到這樣的情況下，女兒會突然冒出這么一句話。她反射性地搖了搖頭。
“嗯。”柳云飛微微頷首，又接著問道：“您的病跟劉家可有關系？”
柳嬤嬤這次卻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她略一遲疑，張了張嘴，余下的話卻別柳云飛抬手制止。
“娘，你什么都不用說了。我知道該怎么做。”
說著便起身去找水盆，準備給自己打盆水洗洗臉，她不想待會兒出去的時候太狼狽，惹人生疑。
柳嬤嬤望著已經恢復常態，自顧自忙著的女兒，終究還是開口：“云飛，娘不希望你活在仇恨里。娘希望你能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快樂。”
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快樂？她當然會有，但是總要將惹她傷心的根源消滅了才好，不是么？上輩子，她活的壓抑，毫無自我，最后連死都是為了救人而犧牲。
可她得到了什么？除了這輩子得了個好娘親，也沒見到有什么好報啊，如今連她唯一的娘親，老天都要收回去了，憑什么她就要去做那包容一切的圣母？！
老天爺既然給了她重來一次的機會，她再也不要不明不白地活著，更不允許自己所愛的人不明不白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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