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前座忽然傳來顧大的聲音:“少爺,前面有人攔車。”
顧敏軒略一沉吟,啞聲回道:“停車看看怎么回事吧?”
柳云飛早就看到了窗外攔車的書生,路邊停了一輛兩輪的馬車,看樣子應該是車壞了。
原本一直埋首讀書的顧敏文也抬起頭來。“大哥,若是舉手之勞,咱們不妨助其一二?!?p> 敏軒心中微詫,敏文從剛才上車起就一直在看書,他心中憂慮,這孩子比之幾年之前似乎又沉悶了幾分,沒想到他會突然開口提出這樣的要求。
一個人的性格也許會改變,但是善惡的本質終究都會被保留下來吧,敏文從小就心地善良,到了現在依舊如此,只是太過單純,他心中有歡喜也有憂心。
微微頷首,他淺笑一聲答應他:“好的,放心吧。”
顧敏文見他答應得干脆,心中也是一松。
大哥這次回來雖然待他一如往昔,可是他卻無法再像幼時那般親近,一方面是年齡的成長,讓他變得更未曾沉穩,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的個性,他本來就不是一個情感外露的人。
況且,這些日子,他已經慢慢感受到了,他這位大哥與六年之前是何等的不同。
如果說十五歲的顧敏軒是一把尚未開刃的刀,那么如今的他就是一把出鞘的劍,雖然可以掩藏,但氣勢依舊銳不可當,面對敵人,他會毫不猶豫亮出自己鋒利的刃,隨時將對手的咽喉隔斷,給予對方致命一擊。
早已經將視線收回的柳云飛將這兄弟二人的神色變幻一絲不露地收入了眼底,不免為他們心疼。
如果生在平常百姓家,或者是現代,他們這樣青春年少的時候,這應該呼朋喚友結伴出游,可是生在這個時代,又是門閥世家,注定了這一生不會輕松平靜。
他們是這樣,自己又何嘗不是呢?這條路還要走多久,她才能獲得自己的安寧……
這時車外突然傳來聲音。
“不知貴駕是否蘇州顧府的車馬?”聲音清朗,態度畢恭畢敬。
顧敏軒微一抬頭,不等顧大回話,便朗聲問道:“車外可是知府公子王仲伊?”說著便起身掀開簾子,出了馬車。
一聽是知府公子,柳云飛只想發笑,說起來他們這位蘇州知府也是個妙人。別人在這個這樣富庶的江南水鄉做個三五年的知府,一般都混得了升遷,可這位卻是一做十年,屁股不帶挪地方的。
據說王知府性格慢條斯理,連走路都是鵝行鴨步,升堂辦案遲到那是經常的事情,甚至上司接見他也姍姍來遲,可偏偏找了一個急驚風的親家。關于他們,蘇州還有一個不大不小的笑話廣為流傳。
說是又一次兩個親家在途中相遇,王知府一看來人,長揖至地,口中謝曰:“新年拜節奉擾,元宵觀燈又奉擾,端午看龍舟,中秋玩月,重陽賞菊,節節奉擾,未曾報答,愧不可言?!钡人f完已經過了半響,他那位親家早就嫌他煩,不見了蹤影。他抬起頭楞了半響,才想起來問:“敝親家是幾時去的?”站在一旁的人早就捂嘴偷笑:“看燈之后,就不見了,已去大半年矣!”
當時她把這個故事講給敏文聽,連這個木訥的小書呆都笑的樂不可支。
她抬起頭望了一眼顧敏文,恰逢敏文回頭看她,兩人相視捂嘴而笑,又強忍笑意,聽了聽外面的動靜。
仿佛回到了小時候一起偷偷拿糖給顧敏昊吃,結果過了幾天,顧敏昊的床上被發現了一窩螞蟻的時候,他們背著大夫人笑彎了腰。
“乘風,不好意思,我們的馬車壞了,這位是我的表兄陳于廷,撫臺大人陳邦瞻的二公子?!蓖踔僖辽锨拜p輕行了一個禮,介紹道。
顧敏軒看了一眼站在王仲伊身邊的公子,錦衣華服,峨冠博帶,只是長得油頭粉面,賊眉鼠眼。
幾年不見,王仲伊交友的品味真是不敢恭維啊,略一沉吟,顧敏軒剛想開口,對面的男子卻搶先發言:“你就是那少年狀元顧乘風?”
顧敏軒略微皺眉,本不想作答,但礙于王仲伊不管怎么說幼年時也有些交情,也曾為昔日同窗不曾發作,只略微頷首。
那人立刻上前行了行禮,大聲回道:“久仰大名,今日總算得見,雖死無憾啊?!?p> 他這話著實說的有些莫名其妙,連車里的顧敏文和柳云飛也摸不著頭腦,二人忍不住雙雙探出頭來。
誰知那人接著驚呼一聲,尤其是看到了柳云飛,更是驚為天人,長嘆一聲:“哎呦,果然是我輩中人,吳中文會,我一個心肝都沒帶,顧兄居然一次帶兩個,足見風流?。 ?p> 然后還踱步到柳云飛的窗前,雙目含光,眼帶猥褻,嘖嘖有聲道:“絕色啊絕色,尤物啊尤物……”
此言一出眾人齊齊變色。
王仲伊是尷尬萬分,訥訥無語。
顧敏文是目瞪口呆,啼笑皆非。
最精彩的就是顧敏軒和柳云飛了,兩人的臉色都是由紅變黑,由黑變綠,恨不能當場挖個坑把這個滿口胡言的陳公子給埋了。
尤其是顧敏軒,他剛剛還懷疑自己是否真有短袖之好,如今就有人這般評價于他,就好像自己的秘密未來得及掩藏便被人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人人指摘。
不要說埋了他,大卸八塊的心思他都有,只是多年行事,他早就練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只將這席話當做東風吹馬兒,漠然地開口道:“閣下太過無理了,車上乃是我家三弟和他的書童?!?p> 那陳公子聽了這話,還待要開口,王仲伊連忙搶到他的身邊,制止道:“原來是顧三公子,實在不好意思。我表哥唐突了?!闭f著便向顧敏文深深作了一揖。
他這一禮實在不為過,任哪個世族大家的公子被人當做孌童也是極大的侮辱,可是顧敏文心性淳厚,只是紅著臉回了一禮,并沒有斥責于他。
不過顧敏軒和柳云飛卻都是極其護短地。
柳云飛此刻早就已經忘了自己出門前想好的要繞著顧敏軒走,主動開口催促道:“大少爺,咱們這馬車當時買的時候可是限乘的,不如我和三少爺下車徒步,讓兩位公子坐車吧?!?p> 顧敏文當然知道柳云飛的意思,可他卻覺得人家只不過是個誤會,大可不必拋下他們,便在車內輕輕扯了扯柳云飛的衣角。
什么限乘?他怎么不知道。買車的時候花記的人也沒有跟他說過啊。
顧大是從開頭到現在都是一臉的愕然。誰能告訴他到底發生了什么嗎?
顧敏軒當然知道柳云飛的意思,可是依舊滿臉惋惜的樣子:“真是對不???當時店家確實是這么跟我們說的,看樣子只好讓你們再等等了?!?p> 說著,不待他二人回答,頭也不回地上了車,車夫繞開了那兩個人便直奔陽澄西湖而去。
一陣塵土飛揚以后,王、陳二位公子還站在大路中央。
王仲伊是心中后悔啊,一次兩次遇到顧敏軒都是丟人,他出門怎么就沒看黃歷呢?再看看一旁的陳于廷,卻是一臉癡呆相,口涎橫流,喃喃自語道:“絕色啊,絕色,尤物啊,尤物……”
心中不由氣結,蒼天啊,來個響雷劈死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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