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騰靜靜坐在冰冷堅硬的地鐵座椅上，眼前的黑暗仍然沒有消退。

　　這種情況他并不陌生，大學軍訓時，被教官要求蹲在地上學鴨子走路繞操場一圈，起身的一剎那，整個世界就黑了下去，眼中只殘留著太陽遺落在視網膜上的光斑。

　　可能只是一時的供血不足吧，郭騰輕輕挪動身子將背挺直了一些，木楞的睜著眼睛等待世界重回光明。

　　“請大家都坐好，不要圍在這里！”左元恒的聲音由遠到近，郭騰感覺得到他站到了自己身前。

　　“這位乘客剛剛從六號車廂里面被救過來，身體狀況很不好，他也需要休息！”

　　郭騰挑起眉頭，盡管只能聽見左元恒的聲音，但是能想象出他站在自己身前，揮手讓圍過來的乘客回去坐好的姿態。

　　剛才小男孩吐血時，他指責自己，郭騰雖然心中知道這是旁人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本事，所以產生的誤解，但還是有受到冤枉的落寞和氣憤。

　　現在小男孩恢復過來，他一下子轉變立場幫助自己，倒是讓郭騰有些意外。

　　果然人的立場和情感都是時刻變動的，郭騰心中嘆了一口氣。

　　其實剛才嘗試著幫小男孩疏通氣血，他也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想法。

　　雖然能感覺得到小男孩是身體內臟受損，有淤血存在體內。

　　根據小羅漢功的知識，也知道該怎么渡入真氣救人，但畢竟沒有上手經驗，郭騰動手時還是很發憷的。

　　至于疏通氣血，是否會讓內出血更加嚴重，按照小羅漢功附帶的知識，真氣內力十分玄妙，自然不會出現這種問題。

　　小男孩最開始的反應確實也讓郭騰心中一驚，暗嘆不該如此。

　　在腦海中復盤今天遭受事故的前因后果，那個穿著白色衣服的年輕人覺醒超能力時，郭騰能明顯感覺到自己內臟承受著重壓。

　　以自己現在的身體素質都差點承受不住，普通成年人就更危險了，最開始的列車安全員七竅流血，可以想象他的內臟受到了什么程度的傷害。

　　或者說，這就是傳說中的暗勁？譬如隔山打牛，亦或者是白發老道輕輕在人頭上一撫，那人表面無傷，月余之后卻經脈寸斷而亡？

　　成年人如此，小男孩雖然因為隔得遠，沒有直接死亡，但是也并不好受，更何況還被他精神瀕臨崩潰的母親一直搖晃。

　　所以郭騰沒有過多思量，就直接上手了，這里面或許也有遭遇大變，讓他心神不穩，才行事沖動的原因。

　　黑暗的視界中，沒有具體空間感，反而讓其它感官更加活躍。

　　斷斷續續的低聲抽泣，惶恐不安的發抖而讓衣服產生的摩擦聲，以及透過被打碎的車門，聆聽到車廂外面幽邃隧道中的嗚嗚風聲。

　　角落里嘔吐物的酸臭味，混合著本身沒有消化完全的酸甜香氣，還有驚懼之下滲出的騷臭液體。

　　以及遠處車廂中，流淌在地上的鮮血飄過來的血腥味，讓郭騰回憶起從車尾走過來時，踩在地上的滑溜粘稠質感，胃里面又是一陣惡心。

　　除了聽嗅之外，郭騰似乎冥冥中還能感覺得到人們的情緒，絕望與慶幸，惶恐和逃避，悲痛和麻木。

　　這是一種完全新奇的體驗，就像低度近視多年，終于戴上了眼鏡的那一刻，驚覺世界竟然是如此的清晰。

　　又像是終身待在水中的魚，躍出水面進入陌生的環境，感到新奇而又迷茫。

　　在這種體驗中，郭騰視界中的黑暗慢慢變淡，一個個模糊的輪廓逐漸出現，他終于看得見了。

　　車廂頂上的燈光不知為何開始閃爍，明明剛才郭騰過來的時候還是好好的，此時就像是四十年前的老舊居民樓中樓道里的白熾燈一樣。

　　剛才請求郭騰的兩個人此時已經沒有站在他身前，只剩下左元恒滿臉愁容的看著他。

　　見郭騰從呆愣中恢復過來，眼神有了靈動，他在郭騰身邊坐下，雙手撐著膝蓋，盯著自己腳上的皮鞋。

　　“剛才謝謝你救了那個孩子，是我魯莽責怪你了，”沒有提及其它事，開口就是道歉。

　　“應該的，”郭騰淡淡的搖頭，沒有說話的興致。

　　左元恒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真是隔行如隔山啊，雖然不知道醫生你是怎么把他救回來的，但是中間稍有紕漏，我們就變得那么激動。”

　　似乎是苦中作樂，他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難怪能經常聽到一些醫鬧的新聞，平日里覺得不可理喻，但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真的完全控制不住情緒啊。”

　　郭騰沒有說話，放松緊繃的身體，讓自己靠在椅背上，腦袋也向車頂仰望。

　　“要是當時出了什么差錯，那小男孩的母親一定會找你拼命，真的很佩服醫生你的勇氣，居然敢站出來，而不是袖手旁觀。”

　　沒有糾正左元恒誤會自己的職業，郭騰說，“沒關系的，大家只不過是遭受了這么嚴重的事故，情緒不穩定而已，理解萬歲。”

　　左元恒揉了揉臉，思索該怎么開口，車險外面傳來了一陣騷動，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是一個原本待在外面的年輕男子，分開身邊的人群，拿著手機的手電筒走進隧道中，沿著軌道獨自前進。

　　他周圍的人沒有阻攔，默默讓出位置，麻木的看著他的背影遠去。

　　“先生！請你停下！待在原地等待救援！”

　　左元恒起身沖到車門處，小心地踏過被人為敲碎滿是玻璃渣的車門附近，一只手抓住車門旁的豎桿，探出身子向已經走出一段距離的年輕男子喊道。

　　并沒有任何效果，聽到左元恒的規勸，他甚至還小跑起來，手中光線隨著手臂揮動在隧道中上下閃爍。

　　“小心！別摔倒了！”

　　出乎預料，左元恒并沒有跳下車阻止他，只是告誡一聲后，一邊拿起對講機向調度室匯報，一邊重新坐回郭騰身邊。

　　“我以為你會阻止他，”等他匯報完畢，郭騰饒有興趣的問道。

　　“這么多乘客，我難道可以把他們全部栓住嗎？”左元恒苦笑著搖頭，“總有一些人不愿意受到束縛，想脫離集體。我又不能全部攔住，再說這里還有這么多人，我總不能為了他拋下這么多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