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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月洲

第一百二十二章 起風了

滿月洲 唐徐 4329 2022-11-30 20:30:46

  李叔的突然反供,把當初供述有關陵王的所有話一一推翻,李叔葬身火海,一時間坊間流言四起,東京府尹姚通也無法給陵王定罪,正當案情再次陷入膠著。

  本以為陵陽王一案到此為止,御史臺一條條一件件把陵王趙洗這些年在金陵欺壓百姓、強取豪奪之事抖了出來,皇帝連聽都懶得聽,由御史臺與皇室宗室協理,加上三皇子勢力的施壓,只能放了趙洗。

  關風眉雖然為關家昭雪,可兇手還在逍遙法外,案子已經結了,又怎么甘心?但強權之下案子也只能戛然而止,陵王趙洗的罪名僅僅只是金陵那些欺壓良民的不痛不癢的罪名,懲罰僅僅只撤了王爵,褫奪封號,罰沒封賞,而趙震的世子之位也隨之煙消云散。

  趙洗還沒踏出東京府衙,趙震已經包下現東京最好的酒樓隆一酒家為趙洗接風洗塵。

  隆一酒家坐落城南這種老牌官宦云集寸土寸金之地,珍饈美味自然也是文雅至極,甚至有些糕點還能有典故詩詞可以說,這也成了城南老官宦閑暇之時聚集之地。

  元宵節的倒春寒雖然已經過去大半個月,暖陽回春,店家早早斷了炭火,可早晚還是要添上帶厚絨的襖子,覃予身體本身寒氣重,午間也不曾把身上的襖子脫下,坐在隆一對面幾百所相似的兩層小樓之中正對著隆一的窗口吃著蘇霍從宮里帶出來的雪花酥蜜浮。

  這雪花酥蜜浮制作繁瑣,還要用冰臥著,形似蓮花花瓣分明,軟若云朵柔和,運送途中還不能顛簸,否則稍一磕碰,得到的將是一團糊糊。

  現在她手里的雪花酥蜜浮安然無恙,精美至極,覃予看了眼樓下不起眼的小毛驢,誰知道蘇霍是怎么弄過來的?

  “喲,本世子盛世美顏還不如一頭驢?”蘇霍玩笑著把覃予目光強行掰了回來,順手把敞開的窗戶半掩著,擋了擋外面人群,窗紗很薄他們能看得到外面,外面幾乎看不到他們。

  覃予表情有些微妙,這小王爺真夠自信的,不過她已經習慣了,不接他的話,又吃了一口雪花酥蜜浮,軟綿爽口甜而不膩,蜂蜜和牛乳的味道融合的恰到好處,冰鎮著又能適當沖散了蜂蜜的粘膩。

  這果然是跟她在上一年花朝節受帝后召見時吃的一模一樣,那時候她光顧著背詩詞,沒來得及細細品嘗,要不是蘇霍給她帶,她都不記得吃過這么好吃的東西。

  蘇霍見她已經吃了好幾勺,看到她的表情顯然是喜歡這雪花酥蜜浮,看他的時候明顯是嫌棄,他將裝著雪花酥蜜浮的琉璃盞挪到自己面前,“別吃了,這玩意凍嘴巴。”

  覃予身子好不好他一眼便能看得出來,正是午間最溫暖的時候她還穿著小襖,比尋常人怕冷,他之前沒有注意到,見皇后宮中有好吃的點心便拿來了。

  覃予也只能默默放下小琉璃勺,抬眼看向窗外,隆一酒家門前熙熙攘攘,酒樓里卻是空蕩蕩的,十幾個護衛小廝將要進門的人攔在門口。

  不知道還以為是哪個大款要辦酒席呢。

  “你找我出來不只是給我吃雪花酥蜜浮的吧。”覃予淡聲。

  這次出門,百草也跟在覃予身邊,與梅染一同呆在室內,蘇霍只帶了照影一人,此時照影也不知道哪里去了,所以服侍兩位主子的任務便落在百草與梅染頭上。

  梅染見覃予吃了好幾口臥在冰上的雪花酥蜜浮心里也著急,覃予自從上一年花朝節被李太醫診斷出中毒之后,一直在吃藥丸子解毒調養,雖然平時看起來與常人無異,可比常人怕冷,最吃不得生冷寒食,否則接下來幾日又得渾身不自在,正想著怎么讓她少吃點,可礙于是蘇霍帶來的,一見面便說是宮里的新鮮玩意兒,她也不敢造次,只能暗自著急。

  幸好蘇霍把雪花酥蜜浮拿走了,她心里滿是感激,取來熱水和自帶了生茶葉給覃予沖了一碗暖茶。

  蘇霍與覃予對坐,“陵陽王被放出來了,聽說了吧?”

  覃予點了點頭,捧著暖茶暖手,說道,“坊間說是陵陽王世子年少中舉,皇帝陛下也是寄予厚望,皇帝才沒有深究陵陽王趙洗的罪名,可我怎么總是覺得怪怪的。”

  就算皇帝再怎么對趙震寄予厚望也不可能還會容忍趙洗這顆毒瘤為禍百姓。蘇霍只笑笑不說話,有三皇子在趙震背后撐腰,有什么不可能的。

  “不過,自古以來便是弱肉強食,強權之下草民如螻蟻,貴賤有別,不過陵陽王世子的本事倒是有點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印象中陵陽王世子無權無勢,怎么突然就有那么大本事火燒東京府衙,銷毀證據,顛倒黑白做的滴水不漏密不透風。”

  蘇霍并沒有直接回答覃予的話,看著隆一酒樓門前那頂不起眼的靛青色麻布小轎子,道,“你可知那是誰的?”

  覃予搖了搖頭。

  “廣平王府長史方文山。”蘇霍道。

  “方文山?廣平王府不是三皇子趙毅?”覃予不太明白蘇霍怎么會跟她說?就為了跟她說這些就把她給叫出來?

  更何況她本就不關心此事,能處置的已經處置了,關風眉還有蘇霍罩著,她也不想多生是非,適時收手才是她該做的。

  只不過,三皇子幫著趙震又是什么心思?覃予又問道,“然后呢?”

  “事有不公你就不想知道為什么?”蘇霍看出了覃予的漠不關心,也是,這樁案子跟她本就沒有什么關系。

  覃予淡然,看著蘇霍那非說不可的架勢,看來她是非知道不可了,“為什么?”

  蘇霍都不知道覃予是怎么回事,怎么跟她說話三兩句話就能把話說死,接都接不下去,他有些尷尬,“你覺得三皇子為何要幫元寧?”

  “自然是為了拉攏京畿之外的皇室舊勢力。”覃予答道。

  蘇霍,“......”不錯呀,就在得知三皇子參合進來之后這短短的幾句話的功夫,小妮子全都看明白了,她心明眼亮著呢,他突然就覺得自己好笑,把她當小孩了,太危險了這個想法,覃予可不是普通的小孩。

  覃予見蘇霍不答話,還一臉不知何意的微笑,不解道,“然后呢?”

  蘇霍笑道,“陵陽王府窮的連賄賂東京府衙看守的幾十兩銀子都拿不出來,你可想過他為何要在官宦世家云集的城南隆一酒樓這么大張旗鼓的給趙洗接風洗塵?”

  覃予還沒有想那么多,如今她想到了便是太子之位虛懸,皇帝體弱,二皇子、三皇子自然是要拼一拼的,各自收攏勢力也是正常。

  三皇子此舉,無非便是公開向別人表一表他的牢靠以拉攏朝中勢力罷了,陵陽王趙洗的案子鬧得滿城風雨不還是被三皇子輕松化解,誰看到了不得說一聲三皇子惜才之心。

  “不知道。”覃予說道,“反正與覃家、盧家無關就是。”

  “怎么無關?你就保得住你父親一輩子都是正六品中書門下省檢正諸房公事?你覃家小輩就不入朝為官?盧家雖然世代武將,從不參與任何黨爭,可若是閉耳塞目,難道就能太平?”蘇霍看著窗外依舊是那副溫潤的笑容。

  她蹙了蹙眉,想起上一世那些不好的記憶,“正六品中書門下省檢正諸房公事多好,父親這輩子最好就只做個不起眼的小官兒,最起碼能平安順遂,官大了反倒沒那么平安了。”

  覃予轉臉又看著各個官宦人家的長門或是理事之人陸陸續續或坐馬車、或乘轎子而來,有的路近還是直接走路而來,趙震親在隆一門口迎接,揖手作禮,迎客往來恭謙而又不失風范。

  就連覃家覃光順也來了。

  “三叔父。”覃予看到了覃光順不覺叫出聲來,豪門官宦大族會有專門的謀士,喚作長門,長門可以是為官者的請的學士,或是親人、甚至有的還讓自己兒子、孫子做長門的。

  長門到了王府可就是有品階的長史,趙震這次包下隆一沒有直接請朝廷官員,而是請長門,覃予心中暗諷三皇子謀事還真是體貼。

  “現在知道為何是隆一酒樓了吧。”蘇霍道。

  “城南官宦人家最多,為官者自詡清流,倘若在城北、或是城中,肯到場的人恐怕沒幾個,隆一又是文人雅士聚集之地,所以最合適。”覃予收回目光,喝了口茶淡聲道。

  覃光順年前被大雪堵在路上,年后方回到覃家,她今年還沒見過三叔父這位不食人間煙火、不入世俗的文人雅客。

  自然,覃光順雖然擔著覃家長門的職責,但從未行長門之事,更不曾周旋于人情世故之間,今日來隆一恐怕是也待不了多久,且怕是少不了蘇霍的手筆。

  蘇霍就知道覃予會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所以來之前讓人給覃家也送了一份隆一的請柬,果然,覃予看到覃光順那一瞬間她的眸子有了波瀾。

  “你從商積攢勢力是為了什么?”蘇霍語氣突然變得又快又急,猝不及防直擊覃予內心。

  覃家世代清流,家族底蘊雄厚,滄海桑田斗轉星移之間不可能一如既往的花團錦簇,而如今覃家落寞,覃家出了覃予這么個人物,在明是天縱奇才的東京四美之首,在暗是經商鬼才田茶,她才十三歲啊。

  于明于暗,要說覃予沒有野心他是不信的,縱觀覃予行事真誠收斂而又不完全真誠,坦蕩之外還有半分詭譎,他看不透,查不出眼前的人究竟是為了什么經商?也不知道為什么敢經商?

  覃予毫無防備愣了愣,突然就明白了,蘇霍是懷疑她輔助覃家攪弄風云,她笑了笑,反而放松了下來,抿了口茶,“原來如此,小王爺是想用陵陽王世子設宴隆一酒樓的事兒試探我,這確實是最好用來試探的事兒,難怪小王爺一早便讓祖母將我放出來。”

  “小爺欣賞你小小年紀便有此番見識成就,自然此番試探不是異心,有著姑婆婆這一層關系,對你小爺我是放心的。”蘇霍不急不慢說道,“不過,小爺我始終都想不出來你如此孤注一擲經商的目的,要說你本是千金毓秀的大家嫡女,又有盧家養護,本可以安穩做你的大家閨秀,可你偏偏破釜沉舟般決絕的撐起南北鋪子,冒天下之大不韙,倘若一朝被人發現覃家大姑娘經商,你可就身敗名裂了。”

  覃予放下茶盞,如黑夜般的眸子對上蘇霍那同樣漆黑的眼眸,兩人眼神并沒有躲閃,仿佛對視一瞬相視百年之久。

  “我們是一類人,小王爺大可不必再試探,你我之間各取所需各自為營,我時時刻刻都在您的監視之中,我做什么您知道,您做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覃予看著隆一門口進出的人,淡聲又道,“自然我也不會威脅到您要做的事,但您也別威脅到我要做的事。”

  覃予字字平淡溫柔,可字字攝人心魄,說出來的話不像是閑談,反倒像是對等的談判。

  蘇霍雖然想得到答案,可有沒有答案又有區別呢?

  “覃姑娘如此坦誠,平戎從此以后再無試探,自然馬家家業你也大可放手去做,至于其他的,可以讓姑娘知道的,定不相瞞。”蘇霍起身做了個長揖。

  覃予有些嚇到了,就連百草、梅染也愣了,那可是不可一世的西寧小王爺,竟然以同輩同道之禮待覃予。

  覃予愣了會才反應過來,慌忙起身按著規矩也將手交疊于胸前深深福了福身子,“阿茶惶恐,小王爺此舉何意?”

  蘇霍笑了笑,示意覃予起來,“沒什么意思,以后喚我平戎便好,別一口一個小王爺的叫,怪瘆得慌。”

  “啊?我可不敢造次,于情于理我都不能......”覃予話都沒說完,蘇霍又道,“別裝了,嘴巴上一口一個小王爺叫著恭恭敬敬,私底下指不定怎么罵我呢。”

  蘇霍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把自稱‘小爺’改成了‘我’,認識了覃予那么久,他還不知道覃予是個是什么性子?恐怕活剮了他的心都有。

  梅染哧一聲笑,覃予和蘇霍同時看向她,梅染頓時羞紅了臉,當即跪下,“小王爺恕罪,姑娘恕罪。”

  蘇霍指著梅染,看她身邊女使的反應就知道覃予真的在私底下罵過他,他指著梅染調侃道,“你看看你看看,不打自招。”

  梅染真是恨不得扇自己兩巴掌,蘇霍才那么一說,她便想起當初蘇霍化名馬石谷為難南北鋪子的時候覃予罵他狗咬刺猬,一時間竟沒忍住。

  覃予狠狠瞪了眼梅染,有些尷尬朝著蘇霍笑了笑,坐下來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蘇霍并沒有在意,看著窗外,剛還陽光明媚的天慢慢布滿黑云,冷風四起,半掩著的窗戶吱呀一聲開向兩邊。

  “起風了。”

  覃予也看向窗外,“是東京的風沒停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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