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林深河領著姜思蕤趕到城郊外的集合點時,已經是傍晚時分。廢土的傍晚和白天看不出什么分別。一樣的灰暗色調,只是更加地陰沉了幾分。
林深河遠遠地就望見一輛漆黑色的重型貨車正停在公路邊的荒原上,貨車的車頭上蒙了一層硬質灰皮,遠看過去倒像個棺材。車邊擠著幾個人,似乎正在交談,其中兩個身著綠色迷彩服,看模樣應該是軍方的人。
等林深河靠近這行人時,他們已經談完了。兩個軍官退后幾步,敬了個禮便轉頭離去。
他瞇著眼睛,對著貨車中的東西有了猜測,不由又瞥了眼一旁的姜思蕤。
只見這姑娘還在瞪著眼睛對著貨車東瞅西瞅的,林深河在內心嘆了口氣,對她在行動中的表現預期越發悲觀了起來。
“小林小姜來了,咱們出發吧”
一位面容儒雅的老者轉過身來招呼道,隨即自己便上了車。這位老者姓黃,也是江城大學詭秘系的教授,這次行動的目標之一便是協助他的課題研究。
“走”
林深河輕輕拉了師妹一下,跟著幾人登上了貨車。
車內空間不大,五張座位緊緊地挨在一起,這也是東霞標準的小隊配置——醫護后勤一位,科研人員一位、司儀一位、行動組兩位。
林深河自己歸屬于行動組,至于姜思蕤嘛——她屬于臨時加塞的編外人員,小隊內誰也不會對一個熒惑人抱有任何的期待。
只是這樣一來,五人的行動組成了六人,車內的空間愈顯逼仄。不得已,隊長章銘站起來,倚到了車門旁。林深河和姜思蕤則坐到了最后一排。
六個人都提前認識過,除了姜林二人與黃教授外,其他三人均為秘學部的在編人員。林深河掃了車廂內一眼,大概記住了幾人的位置。
坐在司機位置上的是擔任醫護后勤崗的王如梅,面容稚嫩,前幾年剛從南邊的醫科大學畢業。倚在車門上的是隊長兼行動組組員章銘,三十來歲,經驗豐富、資歷深厚。
中間一排,左側坐的是司儀邵林,瞇著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坑业膭t是黃教授。
登上車后,隊長開始又一遍地強調起行動紀律來。
“沒有命令嚴禁私人行動!”
“沒有命令嚴禁四處觀望!”
“……”
林深河覺得這多半是說給姜思蕤聽的,因為他注意到章銘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盯著最后一排。
只是……林深河斜著眼看了看一旁的師妹,這傻姑娘還在角落里研究車廂材質呢。
“林師兄”
姜思蕤忽然拉住了林深河的一角,壓低聲音道。大概這姑娘還以為自己壓低聲音就不會打擾到隊長念紀律。
全車人都知道這話是講給她一個人聽的!
林深河面無表情,正襟危坐,只是不動聲色地把自己的衣角抽了出來,壓著嗓子,一字一頓地道,
“認真聽!”
小姑娘委屈巴拉地收回了手,雙手抱胸,氣鼓鼓地轉過頭去聽章隊長講話。
然后就發現章銘也在一直瞪著自己,陰沉沉的神情嚇得她縮了縮頭。
章銘接著大聲念道:
“除司儀外,一旦出現幻視、幻聽等癥狀需要立刻報告!”
“嚴禁私自銘刻任何符號!”
……
行動紀律很長,章隊長一直念了十多分鐘才停下。念完后,他拿起水杯抿了一口,還不忘狠狠剜了姜思蕤一眼。
林深河垂著眼聽完了行動紀律,才抬起頭來。
眼前的車廂是完全密閉的構造,駕駛員的視野通過一臺連接外置攝像機的顯示屏取得。幾條燈管嵌在車廂頂部,照亮了狹小逼仄的空間。
一時間無人說話,車廂內的氣氛顯得有些沉悶。發動機隱隱的轟鳴聲,呼吸聲成了唯一的背景。
漸漸地,除了邵林仍是那副神游天外的樣子,其他幾個隊員都顯得有些焦躁不安了起來。
不安、恐懼、焦慮……種種林深河以為自己從來不會有的負面情緒,在這塊陰暗幽閉的環境中醞釀起來。理智上,林深河試圖說服自己,這只是處于幽閉環境中的正常反應,這次行動的危險系數只有四級,理論上的危險甚至連影子都不會有。情感上,林深河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控制大腦的信馬由韁。
危險系數只是個統計數據,在這個絕望的世界,連城市中的無辜平民都只是酣眠在死亡與瘋狂的深淵旁。如果自己死在這場行動中,或是瘋了,在療養院茍延殘喘地度過余生……這種冰冷的想象壓得林深河喘不過氣來。
過去林深河一直以為自己是能為文明奉獻出一切的,現在處在這樣一個深邃的幽禁之中,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并非所認為的那么意志堅定。
“同志們”
一直一聲不吭的黃教授突然開頭打破了平靜,聲音溫和而沉穩,一下子把林深河從那個絕望的想象中拉了出來。
黃教授頓了頓,似乎在思索著說些什么,旋即道,
“我給大家講講蒼白之森的由來吧?!?p> 車內的幾人都抬起了頭,邵林雖然還是瞇著眼,也微微地側了側頭。
除了姜思蕤,小組的成員其實都了解過蒼白之森的基本信息——對東霞人來說,這幾乎是個常識了。
蒼白之森位于西伯利亞西部平原,占地逾四十萬平方公里。如其名而言,蒼白之森就完全是一片由一種所謂“幽靈樹”構成的森林。這種樹木通體灰白,形態妖異,并且在森林中會呈現出半透明的光學效應。但一旦被砍斷,這種透明效應就會無端地消失。甚至在南邊的一些地方,東霞已經開始實驗性地建造了一些伐木場。
種種跡象都表明,這是一個幾乎無害的神秘現象。
然而既然是江州大學詭秘系的教授開口,想必不止于此。
眾人準備洗耳恭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