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解脫
林熙菡來三房堂伯母屋子,只帶了朱槿、惠兒、巧兒三個丫頭。
林熙菡午睡便指使她們回去給蘭嬤嬤、季嬤嬤報個信,再回來,免得嬤嬤心中擔心,又順便打探一下消息。
朱槿是三房剛派到林熙菡屋內,看著老實本分,人也算伶俐,到底心還在三房,這屋內出了事兒,她便湊巧不在了,說是被糊弄走了,怕是心里也就愿意。
此時,林熙菡一陣哭鬧,守在附近的朱槿也是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連連安慰道,“小姐別哭了,別哭了……”
林熙菡哪里聽勸,哭得更厲害了,眼淚像珍珠一樣往下流,朱槿邊勸邊心中怨怪這個不懂事的主子,在三房這樣鬧,不是讓大家為難嗎?
林熙菡哭響了,蘅娘姐妹見了也哭得更響了,一陣此起彼伏的哭聲,讓外面偷偷守著的丫鬟婆子也是蜂擁進來。
為首的是管事兒,林韓氏的陪嫁嬤嬤韓十一家的。
韓十一家的,開始守著外頭也是聽見韓嬗雅辱罵蘅娘姐妹,但不過是個連身份都沒定的庶女。
韓十一家的犯不著為個地位極差的姐妹出頭,又知道蘅娘姐妹不敢反抗,韓嬗雅吃不了虧,這往日也是常有的事兒。
韓十一家的怕韓嬗雅太過跋扈囂張丟了臉面,有了壞名聲,便將屋里丫鬟都攆了出去,只準離得遠遠的,屋內沒有太大動靜不許過去。
誰知道,剛剛卻看到韓嬗雅狼狽不堪的跑了出去告狀,便讓丫鬟進屋子,自己也準備提醒一下蘅娘姐妹分寸。
沒想到卻看到大老太爺家的嫡孫女哭慘了。
韓十一家的可不是個孩子,她看得清楚,知道這是真的九小姐。
都是親戚,親戚地位是不同的。
林九娘是本家嫡親小姐,二老太爺嫡親大哥的嫡出孫女,親爺爺是國公,親爹是郡公,便是沒了爹媽,但在族譜上地位還是高的。
再說在老宅她不算親戚,算主人,特別往深處說,這老宅一群主子她才是正宗主子。
林家祖產大部分屬于嫡長子,這老宅自然是林大老太爺的,若不是林大老太爺當了國公爺,大老太爺那支便定居京城,便將族長的位置給了親弟弟林二老太爺,蘇州大多數產業也讓給了林二老太爺。這老宅也給林二老太爺一家住了。
可按照族規律法這些都是屬于林國公那支的,國公爺不計較便沒事了,可計較了,這林二老太爺也只能讓出來。
而韓嬗雅不過是個小輩三太太娘家的侄女,母死父再娶,三太太憐憫,便接了過來。實際上韓嬗雅留在林府是不合規矩的,平日欺辱些庶女也就算了,欺負到本家嫡出,就是三太太護著,也要讓族里說閑話的。
韓十一家的一看屋里亂得不像樣,林熙菡哭得眼淚汪汪,身上都是灰塵,頭發也散亂,衣服也撕壞了,年紀小韓嬗雅進一半,想來是吃虧的。
又瞥了兩眼蘅娘姐妹,姐妹兩更是狼狽不堪、可憐兮兮的抱在一起哭泣,一個臉上都被打腫了,一個臉上五個指印很清楚。
這珍小姐也實在太野蠻了,打人不打臉,著實太過了。
韓十一家的想著韓嬗雅不過頭發亂了,衣服不算整潔,面上卻是干干凈凈的。心里一個猜測,便大概知道了情況,估計是韓嬗雅又欺負蘅娘姐妹,打了蘅娘姐妹,然后又欺負了新來的小的。
她可沒想過林熙菡三個會反抗欺負韓嬗雅,她了解自己主子侄女性子,最是跋扈蠻橫的,哪會吃虧。何況這三個,一個太小,兩個沒膽。
韓十一家的見了悄悄讓丫鬟給林韓氏報了信兒,把情況說了一下。
自己又安排了丫鬟打掃屋子,讓幾個丫鬟帶著三個小姐梳洗。
林熙菡哪里肯毀了自己精心著裝,一下子拉過蘅娘姐妹躲開丫鬟哭著跑出去。
韓十一家可不能讓幾個丫頭跑出去,毀了主子名聲,連忙攔著。
“哎呦,韓十一家的,這是怎么了。奴才都爬到主子頭上了。”這時候林大太太林翟氏救星似的浩浩蕩蕩地帶著一大群丫鬟仆婦進了芙蓉渠。
“大太太安好。”韓式一家的給林大太太行了禮道,“主子們玩耍弄臟了發飾,奴婢們帶著主子們梳洗呢!”
林熙菡見林翟氏眼睛一亮,沖了過去,委屈道,“大伯母,大伯母,嗚嗚……”
蘅娘姐妹也跟著委屈哭了起來。
“好孩子,有什么委屈,你大伯母給你做主。”林大太太也不嫌棄林熙菡臟,拉過林熙菡一臉憐愛地嘆道,“這府里滿是欺辱良善的惡人,誰欺負了你,我給你做主。”
林翟氏面上溫柔慈愛,一臉心痛狀,心里樂開了花。好你個,韓綃月,讓你成日里裝腔作勢笑話我們大房,看如今你三房也出了笑話不?
林翟氏自打知道了林大老爺置了外室,生了十歲的娃,就去老太太處鬧開了。林大老爺這沒軟的,不是有六爺林熙松就不行了嗎?這十歲的女孩哪里來的,六爺可不是才九歲。
那個剛出來的外室比林大老爺不行了的時間還晚了九年,這樣林大老爺甘愿做這綠帽子,還做得慌嗎?
林翟氏跑到林二老太太處了鬧事,正巧林家一群大老爺們都在,帶著薛家兩兄弟給老太太請安來著,氣得林二老太太心口直喊疼。
薛家兄弟知趣避開了。
林大老爺當著一群林家兄弟面,嚷著休妻。
除了林二老太爺不咸不淡的說了句,失禮,不算大過,去庵堂吃些齋飯也好。
林家上下都沒個幫她說話的,便是她兩個肚皮爬出來的也是一心向著二老太爺的。
誰家種和誰家親,誰養的聽誰的話。
林翟氏是看透了林家一幫黑心黑肺的,均是知道林大老爺的丑事,便是瞞著自己裝作不知,讓林翟氏背了個黑鍋。
林翟氏想林家幾十年沒功勞也有苦勞,日子簡直白過了。
林翟氏一個惱怒便將林大老爺的齷蹉事兒捅了出來,不是不行,是對女人不行,嚷得走遠得了薛家兄弟都聽了大概。
林家被林翟氏不管不顧的瘋樣驚了一頓,林二老太爺投鼠忌器立馬轉了風頭對兒子,就連林二老太太也是打罵兒子起來。
林翟氏這才知道和著原先自己太軟了,才被這幫欺軟怕硬的給欺壓了。
林翟氏一通談判,正得意,林二老太太便把她那侄女林三太太喊了過來。
林韓氏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往日里背后沒給林翟氏使絆子,嘲笑大房,便是如今還拿話擠對林翟氏,說林翟氏不顧臉面,不顧大局。
我呸,要是林三爺也是給人壓的,和著外人算計迫害她,快比得她沒命了,看她還大局還要臉不。
林翟氏心中一邊思量一邊暗罵不已。
又掃了兩眼可憐巴巴的蘅娘姐妹,臟兮兮的林熙菡,嘿嘿,大笑話沒有,小笑話倒是有的。
任由娘家侄女欺負林家女兒,看韓綃月還怎么知禮大局,有臉面。
“好孩子,有什么委屈,直說了,到底是林家孩子,我是大伯母,哪里能讓林家的孩子受了委屈的呢?”林翟氏一臉得意地安慰林熙菡,又放下架子安撫了蘅娘姐們。
“嗚嗚……大伯母,你讓珍姐兒別打九娘,別打九娘,九娘不是野孩子,不要賣到花樓。”林熙菡趴在林翟氏胸前,又對蘅娘姐妹使了眼色。
蘅娘姐妹也做出又怕又驚的樣子,哭泣道,“不去,不去,不是賤種……”
林翟氏一掃蘅娘姐妹的臉,才發現全是手指印兒。喝,一個來討飯的打到主家孩子臉上來了,看老太太還怎么護住老三家的。簡直又野蠻又不知禮數,看老三家的還擺什么世家千金的派頭。
“哎呦,還動手打人啊。簡直比蠻族的粗腿婆子還野蠻。”
“走,大伯母帶你們去老太太那兒,讓老太太做主。”林翟氏誓死也要讓三房丟丟臉,便讓旁邊的仆婦抱著林熙菡去了六合春,蘅娘姐妹也由著丫鬟帶著去了。
林二老太太簡直肺都氣炸了,比當年林二老太爺參與李黨倒臺案件,林二老太爺這一房父子四人都被罷了官還惱怒。
當日,林二老太爺雖做了李黨心腹,李黨倒臺,父子四人被罷官,斷了仕途可能,但好歹沒傷元氣,上面有個國公府撐著,二老太爺一家在老宅修橋鋪路,建書院,教化育人,又有權又有人,這么多年過去了,一大批林家徒子徒孫入了朝,比往昔還有勢力。
若是一日李黨翻供,林二老太爺一家舊案也是能揭開的,到底是回的去的。
可這喜歡男人的事兒,喜歡被男人當女人用的事兒,便是一輩子也改不回去的。
這歷朝都好南風的,往上數大秦朝還算雅事兒,便是大胤也是養戲子孌童的。
但一個大老爺們,世家子弟做那戲子孌童的事兒,便是從來都沒有的。
何況林二老太太看自己這個大兒子簡直瘋魔了,怕是一輩子都好不了。裝個沒軟的爺兒多少年,甚至替別人養個孽種,帶綠帽子的事兒也是干得出來。
“你說說,這孩子到底是誰的,到底誰借了你身份養了外室?”林二老太太癱在繡榻上,一臉憔悴。
“老太太,你就別問了,就是兒子我的。”林大老爺被林二老太太揍得鼻青臉腫,頭上破了老大一個口子,血凝固在白玉般的臉上,很是恐怖。
“我呸——”林二老太太胸中火,一口黃痰吐在大兒子臉上,“你對那女人硬的起來嗎?”
林二老太太巴不得掐死這個丟人現眼的兒子,做什么不好,做兔兒爺,簡直丟盡了她的臉,“往日里,你連進媳婦房都快暈了,你對女子能有興趣,你媳婦都樂了。”
林大老爺被老太太損的臉青了又青,羞愧中帶著一絲憤恨。
“你還不服氣,那個奸夫是誰,你相好的,讓你護著,替他養野種。”
林二老太太骨子里有些嫉惡如仇,白是白,黑是黑,氣極了說話一點都不含蓄,讓旁邊站著的林三太太很是尷尬,想要勸吧,娘教訓兒子天經地義,哪里是弟媳婦插得了手的,怪不得林二老太爺把事兒丟給老太太便跑了,著實難堪。
“娘——”林二老太太的話,讓林大老爺氣紅了眼,睜著眼,咬著牙,又低頭趴下去,跪好。
林大老爺的難堪,林二老太太仿佛沒有看見,反而教風點火地諷刺道,“你還知道委屈,難堪,覺得丟臉啊。你做那事兒的時候,你怎么不想想難不難堪啊?你陷害你媳婦的事兒,怎么不想想她委屈不委屈啊?你和個男人想好的時候,怎么不覺得丟臉,不想想著你老子你兒子你孫子丟不丟臉啊?”
林二老太太低聲發問,林大老爺低著頭,悶聲悶氣道,“是我對不起她了,對不起家里了!”
“對不起。對不起,早在哪里去的。做完齷齪事兒,再說對不起,你是對不起誰啊,對不起你自己吧。”林二老太太不屑地瞥了眼大兒子,林二老太太一輩子不做虧心事兒,自負公正,最看不起那等子為了私欲使些下三濫手段的人。
這也是知道當年林大太太耍手段用藥物的事兒,傷了她兒子,她才那般氣憤,十來年了沒事就損損林大太太出出,一是看不上她,二是覺得她居心否側,怕她又耍手段,敲打一番她,三是替她苦命的兒子出出氣。
誰料到,這十多年,她一番作為簡直是個笑話,苦命的她沒護住,耍手段是她兒子,她助紂為虐十來年。
這一想,林二老太太心口就發疼,老太太金白著臉發問,“別說什么對不住,我現在問你,你打算怎么辦?”
林大老爺敢情沒想過后來。
林二老太太見了越發不舒坦,便沉重臉道,“你沒主意,我替你拿主意。你現在一把年紀了,孫女都有了,也該修身養性了,就戒了那事兒,好好養養身子。再者你把那人交代出來,我們林家雖是家大業大,也不是養不起一臉個人,但誰家的種誰養去。”
“不行。”
林大老爺想沒想就駁了林老太太的話,林老太太臉當即黑了一片,氣喘吁吁地指著林大老爺半天說不出話,嚇得林三太太只想喊下人,老太太攔住,坐了半響,才喘過氣兒。
“不行也得行。這家你還做不了主兒。”
林大老爺看老娘快被氣暈,也不敢反駁了,但是一臉倔強惹得老太太心中生厭,直接抄起案上的茶盞朝林大老爺扔了去。
茶杯砸在地上碎了一片,茶水澆在了林大老爺身上,林大老爺好不狼狽。
林老太太見了林大老爺覺得眼睛都污了。
“你給我去祠堂反省幾天,書院也別去了,等什么時候說出那然,什么時候出來。”
林二老太太話一落定,林大老爺便給親娘磕了頭,倔強地挺直了腰,一點沒去祠堂反悔的樣兒。
林二老太太心中又是不舍又是氣憤,暗罵孽障,“你就沒對你媳婦愧疚一點嗎?這么多年情分,你就這么糟蹋人家閨女的,你良心被狗吃了嗎?你見你媳婦花骨朵般的人兒,如今被你悔得就剩下一把枯骨了,你不悔恨嗎?”
大房和三房多有間隙,林三太太和林大太太不合的,林三太太骨子里有些看不上林大太太的脾性,鄙視她又陰沉又愚蠢,現如今被迫和老太太聽大伯房里的私密,尷尬中也對林大太太多了幾分同情。
林韓氏暗想,往日三爺風流,心里氣憤,如今看來,風流別人,總比別人風流了好。
“我不悔。”林大老爺斬釘截鐵道。
“吱嘎——”林大太太林翟氏一把推開門,道,“我要和離。”
林大老爺一臉驚愕,眼神似怨似恨,似悲似喜,似哀似憐,唯一獨沒有一絲愛意。
林熙菡突然發現這個說和離的林大太太背著陽光,半明半暗的光暈下,說不出的動人,往日木訥般的臉上解脫般的生動。